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越长风悠悠醒转,才发现自己竟在昭庆宫里睡了一整夜。
……自从六年前的玄武门宫变以来,她从未在这座宫殿里安稳的睡过一觉。
越长风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掀起身上锦被,看见了环在自己腰腹之间的男性手臂。手臂异常的炙热,越长风轻轻甩开手臂,往上探去,触到了手臂主人滚烫的脸颊。
难道自己竟是被他揽住睡了一宿。
明明已经弄出了不少动静,柳孤城却依旧浑然未醒,双眼紧闭,嘴里似乎在呢喃什么。越长风伸手探上他的额头,上手一阵**滚烫。
昨天柳孤城坚持不肯脱下的那身湿衣还紧紧贴在身上,从浴桶里沾到的水早该干涸,却又被汗水秽物重新浸透。
越长风板过他侧着的脸,引得他在半梦半醒间的一声闷哼,换来的是她愉悦的轻笑:“说了不脱难受的是你自己,你看这可不是。”
柳孤城身上药效已退,现在却是周身酸痛,加上发了高热,感觉并不比昨晚好了多少。脸上的触感让他想起了同一只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探索和占有,耳根顿时一红,羞愧的想要别过头去,下巴却被她紧紧抓住。
越长风坐起身来,手指依旧挑着男子的下巴,让他不得不抬头仰视自己。女郎微挑的眼尾笑意盈盈,桃花眼里一片深情款款,几乎便要让人以为她是一个多情的人。
——也几乎便要让他陷入“迷恋”的错觉。
见他醒了,她把他的头拉向自己,姆指轻轻摩挲他泛红的眼尾,又用指背轻刮:“柳郎让本宫过了十分愉快的一晚,想要怎么样的奖赏呢?”
柳孤城垂眸,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眼神。
“柳某身不由己,不敢有所企求。”
“身不由己……吗?”越长风轻慢的笑,“在本宫身上留下这些,可也是身不由己?”
她毫不在意地敞开自己身上衣衫,柳孤城正低着头,斑驳青紫便在他的眼前展露无遗。
那些都是他的杰作,他把自己的羞愤和疼痛通通都发泄在她的身上。又或者他只是像野狼一样,非要在自己的领地上留下印记。
“殿下……别说了。”柳孤城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出于羞耻,垂下的眼帘却恰好遮住眸中近乎变态的兴奋。
越长风从善如流,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像顺毛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他的发尾。
忽然,冷冷的声音却如醍醐灌顶,一下让他全身上下血液凝结:“那么,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本宫,可又是身不由己?”
先后三次相遇,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被迫,第三次他还是自愿跟着家主入宫赴宴,自愿给她敬酒。如果这还能是不由自主的偶然,也未免太过把她当笑话看了。
柳孤城羽睫轻颤,过了一会,缓缓抬了起来。
下位者抬头注视着上位者,漆黑的瞳子里却没有丝毫畏缩或惊惶,只有深潭一样的平静。
“大哥自出生起便万众瞩目,而我……就连殿下,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大哥死后,天下人才知道柳家还有一个四郎,但柳四郎也不过是柳大郎的代替品。”
“所以……我想知道,大哥在生时过的是怎样的人生,曾经拥有过什么东西。”
越长风出奇的好耐性,嘴角含笑,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她就静静看他演戏,末了指背轻扫男子锁骨上的疤痕,居高临下的注视着他:“包括深爱他的妻子?”
柳孤城没有回答,幽寂的瞳眸回视着她,深处似乎有星火闪烁。
他的那些鬼话,越长风可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是,就连她自己,也何尝不是满口谎言。
深爱柳时言的妻子,亲手杀死了她的夫君。
眼前男子以为自己是她所深爱亡夫的替代品,却不知道自己无论装得有多像,也换不来一点她对亡夫的“深爱”。
越长风挪开抚摸着他的手,为他揿上锦被,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
“想要你大哥拥有过的……”越长风话音一顿,转身往殿外走去,背对着柳孤城的脸上扯起轻蔑一笑。 “爱。”
“你付出的可还不够。”
殿外本应由常茵守着的位置站了一抹玄色锦衣的高大身影。
待越长风走近面前,陆行舟似乎知道她想问些什么,先她一步说道:“常大人有急事得回常府一趟,卑职来接替她的工作。”
越长风斜眼睨他,语气微嘲:“玄武卫什么时候闲下来了,给司使大人去多管闲事。”
陆行舟对她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从怀中掏出块帕子给她清理起胸前狼籍来。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目光专注而不带一丝喜怒情\欲,挺得毕直的腰背在他弓下\身子时微微弯曲。
清理完毕,陆行舟为她掩上衣襟,又蹲在地上理顺她胡乱披上衣服时无暇顾及的凌乱下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陆行舟从不过问越长风见过谁、宠幸谁,却总是在她吃饱喝足之后为她细细清理,唯恐别的人在她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
越长风也一动不动的任他动作。待得衣襟整齐,一尘不染的像全新一般,陆行舟才站直身子,目无表情的道:“伺候主上,不是闲事。”
越长风冷哼一声:“投机取巧。”说罢便越过他径直往宫外停着的銮驾走去。
陆行舟眸光一黯,没有回应,只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半步之后。他很清楚,越长风的这一句“投机取巧”,甚至她这些年来的忽冷忽热,都不过是因为她心里横着的一根刺。
而那根刺是:他是一个背主求荣的叛徒。
至少在越长风的眼中是这样。
六年前的除夕,太子发动宫变,带着一万京城禁军从龙首坡上的玄武门攻入皇城。朝廷的军队大多戍守边疆,京城防卫全赖禁军,而禁军中人和地方上的驻军不同,多是京中世家的勋贵子弟,这些人早就因为家族的关系而投到太子旗下。
地方军队就算回京勤王也要时间,本来太子率领禁军该是长驱直入,在元旦天光之前便可占领皇城、控制皇帝,然后在正旦大朝会上宣布皇帝退位,他则顺理成章的受禅登基。
太子打的一副好算盘,梦想著成为造王者分一杯羹的世家们也打的一副好算盘,可是就在这时,禁军副统领陆行舟反水了。
应该说是,禁军副统领陆行舟带着禁军中的精锐,反水了。
这支精锐人数不多,却都是从底层过五关斩六将最终被提拔上来的人,和那些金尊玉贵的勋贵子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在太子率领禁军大队意图从玄武门攻入皇宫的时候,埋伏在玄武门下的精锐倾巢而出,硬生生把战局拖了一天一夜,直拖到镇北军的裴小将军带兵勤王,彻底扭转战局。
尘埃落定之后,越长风踩着没有气息的太子头颅,歪头一副好奇的问:“太子登基,等着你们的明明是一条青云路,为何不顺着它走?”
陆行舟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一天一夜之间死了三位兄长、一位夫君,脸色却依旧一片云淡风轻,清晨的初阳打在身上,甚至有着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自信和明媚。
陆行舟与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对视只有一瞬,便重新低下头去,单膝跪地为她清理鞋上沾到那些属于长兄的血迹。
他一边细细抹着,一边平静的答:“因为废太子必输无疑。”
太子刚死,镇北军正在收拾残局,玄武门事变还没有定性,陆行舟却已经称之为废太子——越长风漫不经心的笑笑,没有表露出过多的想法:“继续。”
她也没有说清楚是继续清洁还是继续说下去,陆行舟依旧卑微的跪在地上,一丝不苟的抚平裙脚上的皱褶。
他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表情,声音却似乎带着一丝愉悦:“就算废太子成功登基为帝,他也已经犯下杀弟作乱之罪,裴小将军也会回京勤王,废太子师出无名,也根本无力与镇北军对抗。”
“这些,公主都比行舟清楚。”木头般的脸上漾起了几不可见的浅淡笑意:“因为,公主殿下,本来就是布局之人。”
“所以,行舟想要賭一賭。賭青云路只有一条,就在公主脚下。”
越长风任由他在自己脚上动作,听他说罢,嗤的一声轻笑,洁净得一尘不染的鞋尖挑起男子下颌,强迫他抬头仰视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想从跟前这个用卑微臣服姿势匍匐在地的人眼中看见什么。
谄谀?敬畏?又或者是,投机者的精明和志得意满?
陆行舟的脸上却只有一片肃然,喉结微乎其微的滚动了一下,深邃的视线与她对视。
这样的眼神越长风稍嫌沉重,她的脚尖微抬,让他的脖子仰成让人难受的弧度,恶劣笑问:“你在本宫身上押注,如今赌赢了,想要什么奖赏? ”
陆行舟眸色暗沉,就算脖子扭得难受,目光依旧默默的锁在越长风的脸上,眼底犹如深潭,强行把隐忍不住的那抹腥红压下。
他心底最想要的东西,永远也不能让她知道。就如他永远也不能让她知道,玄武门下的埋伏并不是自己倒戈,而是由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忠于废太子。
成为禁军,一步一步爬到副统领的位置,甚至玄武门前的布局,都不过是为了她。
但是她不能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越长风不需要知道他多年来躲在暗处的窥视,以及和暗处一样见不得光的阴暗心思。她只需要知道,他是一个有着物欲权欲那些下等**的下等人——她只需要抛出物质和权力的诱饵,便能毫无压力的驾驭他这样一个肤浅的投机者。
他会成为她最忠诚的狗,也不过是她驭下有方,顺理成章的结果而已。她既疑心于曾经背叛前主一次的他,又能用萝卜跟棒槌牢牢把他掌控在手心之中,这些拉拉扯扯的感觉才能让她的控制欲得到最大的满足。
“卑职想要人人敬畏,人人惧怕,拥有让人不得不正视而又不敢去直视的权力。”陆行舟嗓音低沉,有些沙哑;眸中闪铄着恰如其分的野望。 “卑职不想再过仰人鼻息的生活。”
“唯独,永远仰望忠诚于主上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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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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