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禹把手抽了回来,他不接话,气氛就尴尬了一瞬。
“跟我这老婆子没什么话聊吧?”老奶奶瞥他一眼,笑了声,拿着他的书包和美工刀,收放到了入户走廊尽头的柜子上。
在柜子的正上方,还嵌着一块中凹的红木色神龛,只是上面现在没有供奉任何事物,平台上只有一个圆圆的印子,印子之内的红漆要比其他地方鲜亮不少,好像没怎么蒙过尘。
似乎这里本来有一个神像放了很久,但是最近被拿走了。
显然发生了“见不得神”的事。
“现在外面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呢。”奶奶转头过来,目光看向还在不断被拍打着的铁门,“再多等五分钟,等那群人散了……诶,趁着这个功夫,要不麻烦你帮老人家个忙?”
程禹默不作声。
“我家老头得了个罕见病,每天药不离口。”她说,“他疼啊,一喂药忍不住就乱动,我这把年纪,身子骨不中用了,老是制不住他,不然小程你今天帮帮我,给他喂个药?”
“……你不知悔改!你要下地狱了,马上变成人干!”
——楼道里的人还在大声咒骂,哐哐地砸着门板,不过奶奶家的大门相当坚牢,没有快被破开的迹象。
程禹又顺着客厅的窗户看向楼外,杀人狂果然紧贴着窗子站在外面望着他,他的脸粘在玻璃上,几乎摊成了一张黏腻的饼。
两道出路都被堵住,他别无他选。
“……可以。”程禹心平气和道,“药在哪里?”
老奶奶脸上浮上一丝喜色,快步走去厨房端来了一个食盘,盘子里装着一盅炖得糜烂的肉汤。
“来,这是药膳,只有你能救他了,小程你千万救他……他从前可是赤脚大夫啊,他救过多少人?也该来人救救他了……”她因兴奋而不断絮叨着一些怪异的话,把食盘交给程禹后立刻拽着他的袖子,往先前有过响动的木门卧室走。
门被推开,屋子里沉闷难闻的味道钻了出来,很是呛人。
里头黑得异常,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也不开哪怕一盏小夜灯,只有卧室外的光源微弱地打过来一些,但老奶奶很快就将门关上,利落地把漏进去的光线切断。
她动作果断,一点也不像个“老骨头”,分分钟将自己留在了外头,把程禹单独关进了卧室里。
她猛地关门时门梁上的铜钱啪嗒掉了两枚,打着旋儿落地的声音程禹在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一下,把托盘直接放到地上,去摸墙壁上灯的开关,按开——
有些昏暗的冷色系光源瞬间亮起,让整间屋子显得更湿冷,里面布局格外简单,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家具都很旧了,而且很脏。
床单被罩上溅了很多深棕色的斑点,地面残留着乱糟糟的脚印,墙壁上、柜子上还有一些明显的划痕。
此刻床上平躺着一个人,被被子盖住了全身,躺下的姿势似乎很是僵硬刻板,直愣愣的,如同一个棺材模具。
且很遗憾的是,这间房里并没有窗户。
明明有窗帘,可窗帘背后竟是一堵厚重的墙,像是被后天堵住的。
在程禹快速打量房间结构和寻找可使用武器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些抓挠的声音,像是某种长长的指甲反复划过皮肤的动静。
这个动静等同于赛跑比赛前的那一声口哨,预示着某类事项的开始,程禹立刻绷紧身体,毫不犹豫地将地上的汤盅摔碎。
又烂又腥的肉泥流了满地,他捏起瓷片直起身,和突然从床上直立起来的老头面对面。
直立,而非坐立。
他站在床上,脑袋离天花板也不过一截距离。
面无表情的老头眼睛一下子睁开,目光空洞冰冷,但隐隐透出一种野兽性的饥渴。
他张开嘴,两颗别样锋利尖长的牙齿别在唇边,像是镶在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的钉板。
他的脑袋转向程禹所在的方向,身体呈现出一种畸形的僵硬,两条胳膊也举于身前,十根手指灰白枯瘦,指甲竟然极长极黑。
他一瞬间从躺变立,已经超越了老年人体的生理极限。
但凡受过香港恐怖电影的熏陶,就不难认出这是一具僵尸。
程禹认出他的同时,老头也从床上一跳而下,剑刃一般的手臂直刺过来,朝着程禹所在的门的方向,抵达不过一步。
程禹沉着心快速下蹲,躲过头顶上可怖的一击,而老头的指甲骤然插入他身后的门板上,戳出几个大洞。
木头被凿碎的声音近在耳边,仿佛是一种预演,老头将手指抽了出来,整颗头和尖锐的指甲一起戳向下方,张大了嘴——
咬了个空。
程禹快速翻身从夹缝中跑开,连滚带爬地到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这种时刻无法在意自身是否狼狈,他的衣服上沾了很多肉糜。
老头僵尸立刻追过来,速度是他的几倍,那双削铁的手又插了过来。
程禹直接躺下,试探性地屏住了呼吸。
老头的身形定住了一下,恢复直立,继而又朝着这头插过来,他的指甲直接穿透窗帘的棉布,勾出布料的丝,又抽出去换个位置继续。
——不止程禹会试探,僵尸也会。
程禹憋着气拽住了垂下的窗帘的一角,忽然起身一扯,拽住帘子的底角勒向了老头的脖子。
僵尸当然不会窒息,但是他僵硬的身体为之一倒,撞向一旁的柜子,发出一声巨响。
他用指甲胡乱地戳着帘布,三两下便将之搞得粉碎。
程禹的本意也并非困住他,正是制造响动,最好能引起老奶奶的注意。
他转头看向房间出口的位置,门上最初被戳破的洞孔里,一双老迈的眼睛正从那里向内窥探。
程禹立刻放开了喘息,整个人扑到了门上。
老头僵尸似乎为他方才的捉弄而愤怒,身形变得更快也更猛,飞跳而来,在程禹的躲闪下一把将门板捅裂。
“啊……”老奶奶口中发出一声惊叫,踉跄着被压在了门板之下。
程禹则倒在门板之上,他隔着碎成几块的门板压着老奶奶,而老头僵尸整个压在他上方,狰狞着张大嘴巴,朝着他咬下来——
程禹把之前一直攥在手里的瓷片一下子塞进了那张大张着的嘴里。
硬瓷片卡在老头的口腔里,他的两枚尖牙被支住一时间无法咬合,两手却狠辣地掐向程禹的脖子。
程禹一手去抗,另一手把手心里的血抹向身下不断哀嚎的老奶奶身上。
他每一次用力或者挣动都会让身下的她更加难受,痛苦的呻.吟是憋不住的,而程禹又一次屏住了呼吸。
他像一只灵活的泥鳅从上方钻出去,就看老头的手直接插向了骤然起身的老奶奶。
“老伴儿,是我!是我!”
奶奶口中嘶哑着尖叫了两声,忙不迭从脖子上拽下卷起的黄纸和铜钱往老头的嘴里塞,“你啊!怎么谁也不认得……呜呜,谁也不认得!”
她这般动作过后,老头忽地闭上了眼睛,只是面色变得更加昏暗,透出一种青紫。
“你这个孩子!你为什么这么恶毒!”老奶奶的表情活像是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向程禹的目光变得无比怨愤,“你做了什么?!你真是个恶魔!你知不知道我老伴儿已经饿了多久?!为什么就是不肯救救他!”
她咬着牙走向柜子将之打开,竟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电锯!
随着电锯启动,发动机的轰鸣声交织着锋利的切割声,充斥整个房间,压抑的紧张气氛比方才被僵尸追击更甚,老奶奶提着电锯冲过来,程禹却突然笑了。
他和她一起跑,却是跑向了她那个闭起眼睛的僵尸老伴儿。
老奶奶挥着电锯劈过来,他扯着僵尸老头的脑袋就迎了上去。
“啊,啊——!!!”她慌乱地把电锯收向另一个方向,气得满面通红,“你给我把他放下!”
忽地转向的电锯不受控制地倒一边的墙壁上,顿了顿,留下一串划痕,飞出不少粉屑,略微卡在了那一处。
程禹这次提着老头直接往还停住的电锯上面撞。
僵尸的皮肉眼看着就要接触上锯齿,老奶奶一下没拔动电锯,连忙松手和程禹抢老头的“控制权”。
在她伸手过来的瞬间,程禹立刻配合地把人交给她,转过去扶住了电锯,将之抱在怀里。
“你真是要下地狱!”老奶奶的尖叫声刺耳到要穿破人的天灵盖,她的眼睛红得快要流出来,看上去比一旁的僵尸还更可怖,程禹按掉电锯的开关,朝着她砸过去——
安静了。
她的脑袋上缓缓流下一行血,和没有人扶持的老头一同倒了下去,只不过她是顺着墙壁瘫软滑下去的,老头却是直愣愣地摔下去的。
程禹如果要下狠手致人死地的话,应当会直接用电锯把人砍了,可他某一瞬间联想到了电锯杀人狂的形象,某种奇怪的直觉让他生出一些顾忌,一时间没有下手。
不过对于非人物种,他消灭起来心里不会有丝毫介意。
电锯声又响彻在这间房里,老头的身首分离,连一点血都没有流出。
程禹抱着运行中的电锯,走到柜子边拿上自己的书包和美工刀,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门后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停了,也好,省得他再逼不得已用出电锯。
程禹以这样轻松的心情拉开门,直接和一个紧盯着他的人打了个照面。
那个人衣服上的斑驳已经干了,除此之外他的一切都和先前一样,包括那双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眼睛。
“你在找我吗?”杀人狂问。
程禹手中的电锯在没有被操作的情况下突兀地停止了运行,再按也按不开。
“无法对抗”的规则又一次限制了他,绝对优势的武器在杀人狂面前都会直接失效。
他的身形只是停滞了一秒,立刻往楼梯上跑,遗憾报废的电锯被他扔在身后,可杀人狂迈过这个障碍无需一秒。
他跑上二楼,杀人狂离他不过两个台阶,伸手就能将他抓住的距离。
程禹本想直接跑上三楼,万一够快的话回到四楼距离回到家就更近,但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被一堆人形的石膏像牢牢堵住,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理出通路。
不过二楼的右侧人家竟然是开着门的。
门内还亮着灯,露出来的装修风格很是温馨,尤其是墙壁上几乎挂满了各种类型的画。
程禹没有犹豫就跻身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他当然知道这里也会存在异常,不过被杀人狂赶着走的他还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已经预想了这间房中也会现出诡象,房主也会是某种非比寻常的“异种”。
可是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他还是十分惊讶,惊讶到有那么两秒钟他的脑内活动也完全静止。
房主是一名颇为年轻的男子,正坐在客厅中,一手持笔,面对着画架。
他的身形非常养眼,仅仅是一个背影,都肉眼可见的身高腿长,微卷的黑发半扎起来,艺术家气质几乎满溢出来。
实在是太古怪。
祝容的身体,搭配艺术家的气质。
——那个在画画的人不是祝容还是谁?
考虑到祝容这名玩家在此前的游戏中显露出来的特殊性,程禹第一时间以为这场游戏也真的还存在除他之外的玩家,而那名玩家又是祝容。
不过他马上就打消了这个怀疑。
迥然不同的气质、画风,以及不合时宜的立场都说明毫无此种可能。
一定祝容的角色数据也被盗取复制了。
这就证明程禹之前的猜测有一个是对的,即每个玩家都有可能被复制成NPC,去其他玩家的游戏副本中充数。
而不是只有赵科旭那类死去的玩家会沦为npc,毕竟他可不觉得祝容会死。
一个长着祝容样子的画家npc就够怪了。
更怪的是,他此刻正在专注绘着的那幅画。
画中的黑发少女穿着一件白裙,肤白貌美,眼神如小鹿般清透,她纤弱的身体陷在一张巨大的蛛网中,忍不住露出可怜的神情,像一只不慎掉入蜘蛛巢穴中的蝴蝶。
程禹的眸色不由得加深,眉头也拧了起来。
那分明是他——女祭司世界里,被性转成圣女的他。
还是被蜘蛛邪神困住时的他,只不过蒙了几层相当奇怪的柔弱滤镜……
“怎样,我画得好看吗?”
祝容没有回头,一边描绘少女身上黏腻的蛛丝,一边问向忽然闯入家中的不速之客。
程禹沉默了两秒,启唇道:“非常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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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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