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禹走到11号玩家的房门外,却并没能打开那扇门。
它牢牢闭合,再不像清晨时那样大敞着,让人能窥见里头的血腥场景。
实在对内部好奇的话,只能矮下身透过门缝看到一些拖长的血痕,突兀地消失在半路上。
先前在圆桌上见到的所谓亡灵,是有实体的,不如称之为11号玩家的尸体。
可是通灵结束尸体直接就消失了,也并未回到原本的房间,程禹怀疑他同样是被雪中的巨树给吞掉了。
古怪的房子里举办的狼人杀游戏,为巨树送去口粮,说明这个世界中存在隐藏的故事背景。
不过游戏的通关要求永远都是进入世界时听见的第一段信息——“为自己的阵营取得胜利”。
可是,这个阵营真的是狼人杀中的角色阵营吗?
还是人类阵营……亦或是死亡游戏的玩家阵营呢?
担任判官和规则说明者的各种古怪玩偶,很巧,它们都是由木头制成,而木头,是树的一部分。
程禹的目光移向11号玩家房门旁边的烛台之上的天蓝色士兵玩偶,看着它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极为浅淡的木纹,手指微动。
他的思考与停留似乎引起了某种存在的关注。
只见原本像个正常的死物一样呆坐于烛台的士兵玩偶突然直立起来,攥着手里不足三厘米的小剑向他攻击而来,口中喊着:“新月在上,你一定动了什么歪主意!”
程禹愣了一下快步躲开,然而三楼的其他玩偶娃娃也全都站了出来,竟然像是缓缓要将他包围的样子。
……这就是茶壶肚小人口中的“难得的宁静祥和”吗?
他对此抱持疑问。
“你动了什么歪主意!立刻离开这里!”士兵玩偶们驱赶着他,“回去你自己的房间,不许再出来!”
程禹盯着它们聚在一起的剑尖,皱着眉转身离开。
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与一人迎面撞上,明明有着禁止互动的规则,突然出现的人却自然地同他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2号玩家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一步步向他靠近,最终只剩一节台阶的距离,他笑道,“成为警长的丘比特大人。”
“……”
程禹的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扫而过,侧身准备绕路离开。
“今晚的狼刀位置,你有想法吗?”2号玩家道。
“……”
程禹的脚步微微顿住,仍闭口不答。
他不确定互动的边界在哪里,如果他不给出回应,可能就不算违规。
但是马上先前包围他的那一波士兵就冲了过来,它们口中发出尖叫:“你们两个说话了!谁允许你们与彼此私会的!”
“禁止互动,所有人必须保持孤立,你们怎么敢面对面交谈!”
“除了情侣,这栋房子里不存在特权,你们二人必须接受惩罚!”
它们一边指责一边扛着小刀靠近,像一群凶悍的斗士。
既然如此——
“最好刀我。”程禹快速回复道。
既然已经触犯了规则,那么他不如趁机把信息也传达出去。
他不确定狼人还是否愿意接下他的橄榄枝。
但2号玩家主动站出来和他交涉,想必是有信心左右狼队的出刀目标。
死去的11号玩家不是女巫,双药女巫在场,如果狼人没有找到女巫并将之杀死的话,女巫大概率会开药救人,今晚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平安夜。
狼刀看上去是作废的,除了女巫不管砍谁都是零收益。
毕竟真实游戏中,他不信连上警都保守的狼人还敢自刀。
但这一刀如果砍在他头上,对第三方而言收益还是很高的。
起码不会让场上出现“预言家凭什么没死”之类的言论,能让他的好人形象多留存一段时间。
他二人竟真的对起话来,被忽视的士兵们开始暴怒:“只有真正的情侣可以和彼此接触,你们是情侣吗!不是的话,今天就死在这里把!”
2号玩家垂眸看向士兵,“可以是……”
但程禹已经一口气跑远了。
叽叽喳喳的士兵们犹豫着分成两团,一波将2号玩家围住,一波向程禹追击而去。
被一群小自己很多倍的吵闹的东西追赶,也是具有一定压迫性的。
但2号玩家既然敢这样做,那后果大概率他也能够承担。
只不过2号玩家在他这里的身份更缥缈了一些。
他似乎也很特别,但和祝容的特别又有一些区别。
程禹一边逃跑一边快速在脑海中下定义。
——想到谁谁就出现。
他刚跑下二楼,抬头就遇到了祝容。
“站住!”士兵们仍然追着他,而楼梯口的位置也忽地扑过来一个背着小熊的洋娃娃,明明身体还不到他的小腿高,力气却无比惊人,一边尖笑着一边把他从上方推了下去。
“哈哈,我帮你加快逃跑速度呀!”洋娃娃道。
速度确实提升了不少,原本需要迈上六七步的台阶一瞬间跨越,他整个人摔进正下方不躲不避的祝容的怀里。
“……唔。”祝容喉中轻哼,整个人倒退了两步,抱着他站定,竟然没被直接扑倒。
程禹都来不及站起身,一大波士兵玩偶就又将他们包围了。
“为什么你们两个混在一起?!你们是情侣吗!”
“只有真心相爱的一对恋人才可以在这栋房子里相互依偎……你们是吗?!”
“不允许接触啊啊啊!你们立刻松开对方啊啊啊!”
还是那套熟悉的审判词,士兵们看上去简直要气得原地爆炸。
程禹真的不知道他们奇怪的反应是从何而来,他借着祝容的力直起身来,干脆回应道:“是的。”
“哈?!”士兵玩偶怒目而视,转头看向静止的祝容,“真的是吗?我们不相信!”
“……”
祝容目光闪躲,手还虚虚地勾在程禹的衣角上,没出口反驳。
“你一个人说是就是吗?我们才不那么好骗呢!”领头的天蓝色士兵叉起腰来看向他们,“除非有一个真情实意的吻来证明你们的爱情,否则你们休想活命啦!”
另一个士兵玩偶急促道:“等等,那个人先前不是还和另一个人互动吗?到底谁是你的情侣,你是不是脚踏两条船!可恶的人类!”
程禹呼出一口气,正抬眼看向祝容,忽然被他倾身过来,用脸颊在他脸上蹭了一蹭。
“……?”
是蹭。
用脸蹭他的脸,像拍戏里借位一样。
很拙劣的一幕,可那群木头做的玩偶实在非常好骗,它们竟然真的认定这是一个吻。
“啊啊啊啊啊啊!”只听士兵们突然都尖叫起来,一边的洋娃娃也跟着叫起来,“太害羞了,去死吧!”
程禹无言地站在原地,被蹭得乱了一点的耳侧的发丝翘了起来。
“行了吧!”祝容快步错身离他远了两步,恼羞成怒地抓起最前面的一个士兵玩偶,“看清楚没,别在这里叽叽喳喳了,烦死了!”
被扔下去的士兵玩偶被同伴接住,它们彼此间对视一眼,只能作罢。
“哼,看在你们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情侣的份儿上,这一回且饶过你!”
祝容将他松开转头就走。
“……”
程禹沉默地停留了两分钟。
……每次都有办法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祝容,为什么这一回要顺从小木头人的威胁?
也不知道他来二楼是干嘛的。
他喉结微动,抬手将凌乱的头发抚平,面无表情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迎来第二夜。
他不会再对抗瞬间袭来的困意。
他知道,今晚他会死。
……
女巫循着指引来到了7号玩家的房门前。
门被轻轻掩着,推开后,内部远没有她想象中恐怖。
虽然昨夜没有选择救11号玩家,可她第二天一早是去过11号玩家房中看到了第一现场的。
与之相比,今夜的狼人风格似乎不再那么狂野。
残酷当然还是残酷的,只是死者的尸体被分解成了数块,又被堆放得十分整齐,像一件叠好的衣服,头颅摆放在最上方,莫名有种仪式感。
那张脸上眼睛紧闭,竟透出一种宁静安详之意。
女巫怔怔地看了两眼,慌忙将手中拿着的那瓶药喂入7号玩家口中,而后一步也不敢停留地快步离开了房间。
……
“天亮了,昨天晚上是平安夜!啊……真是无趣啊。”
在这样一句宣告新一天开始的感叹过后,还留存的十名玩家吃过饭又一次做到了圆桌之前。
在他们入座时,桌面中央已经盘腿儿坐了一个小人,依然是一名木偶,只是它的鼻子不再那么长了,不知道和昨天的是否是同一个。
它百无聊赖地抽着牌,忽地捏住了其中一张,扑到离他最近的9号玩家面前,嬉笑着命令:“来,将今日的指引念出来~”
“……”
9号玩家忍不住后仰,半晌才盯住卡片艰难开口:“多么悲哀,多么遗憾,今天竟然风平浪静。无趣的平安夜将影响大家白日的兴致,为了避免在沉闷中窒息,快做点什么救救这乏味的一天吧,比如更改规则,比如加快进度。今日的放逐规则更改为——没有得到担保的那个人,将会被放逐……今日,今日的进度将被加快,放逐结束后,直接进入天黑……”
木偶接过他声音越来越小的话,高呼道:“我们迎来了——乏味的一天!”
“由警长选定一名玩家开始,所有人的发言改为担保一名你认为绝对不是狼的玩家,被担保的玩家继续担保,而最后一个没有被提起的玩家,就要离开这张桌子咯。”它介绍道。
这些特殊的新月指引事件总是搅乱场上的局势,让常规的狼人杀技巧也无处应用。
不得不说这一则规矩对狼人是利好的。
而作为第三方的程禹,他在前期应该维持两方势力的平衡。本来如果能正常发言的话,他会试着在这一轮退出一名狼人的。
但现在……
“还是9号开始吧。”他说。
“10号。”9号下意识道,他有些讨好地转头去看10号玩家,“所有人都能认下10号是好身份,我担保她,一定保住一个好人……”
“哎呀,不许说那么多!啰里啰嗦把今天又拖得乏味了,懂不懂?”木偶不高兴地摆出暂停键,转过去对10号玩家仰头,“到你了。”
“……我选3号,他的思路跟我大致相同。”10号玩家斟酌道。
被选中的3号玩家表情略显惊讶,不假思索地回复道:“12号……她刚才跟我对视了,可能是好人。”
他的理由不是很能站住脚,引来了全场的瞩目。
而12号松了一口气,立刻说:“2号,2号弃票过,他应该是好人的。”
程禹静静地听着,看三名狼人已经完成互保。
是的,除了12,2之外的最后一名狼人,就是3号。
明明昨天他的发言带头驳斥程禹,与给程禹投票的12号玩家是截然相反的阵营,今日如此紧要关头却直接保人。
关乎性命的时候,狼人似乎全违背了自己先前的立场。
包括2号——
“我担保的人是7号。”他偏头看向程禹,意味深长道,“警长大人总该进入下一轮。”
明明昨天的放逐环节,2号玩家还是和8号站队的,此刻却又矛盾地保下了7号。
察觉到异样的玩家不再少数,几个人都露出深思的神情。
没被叫过名字的人都有些忐忑的看着程禹,想尽快步入安全区,唯有一个人很刻意地低着头,好像在忙似的。
程禹没有过多犹豫,叫下那个突然假装忙碌起来的人的号码:“保1号。”
他甚至连理由都没说。
祝容终于不忙了,抬起头跟他对视,眼睛亮晶晶的。
看得程禹心里有点古怪,好在他快承受不住这诡异视线的前一秒,祝容将之移开了。
“随便谁啊,就你吧,6号。”他无所谓道。
6号在7号旁边,刚好看见了。
他们的漫不经心直接让本该郑重的保人环节变得随意起来,但6号玩家如释重负后又感觉肩膀沉重不已。
全场还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人只剩下三个了,9号,4号,5号,不管哪一个都不是她心中怀疑的对象。
她只能艰难喊出一直和她思路最像的4号玩家的号码。
生存的喜悦和决定他人生死的压力一下子转移到了4号头上,他安静了一会儿,低头躲避了自两个方向而来的灼灼目光,低声道:“保5号,我一直都认5号是好人。”
5号泄力一般后仰到椅子上,口中发出几声劫后余生的喘息。
这个时候由她再去闭环已经没有意义。
9号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担保的玩家,他是今日被放逐的对象。
9号玩家同样瘫坐在椅子上,只是他的脸色煞白,已经再不能说出半个字。
一旁的10号玩家的神情已经在一轮又一轮发言中越来越愧疚,她眸中染上自责,毕竟9号第一个担保她,结果最后自己的担保人要登上断头台。
“唔,乏味的一天该结束了,但愿明天能来点刺激的!”木偶摊了摊手,“走吧,上路咯,可怜的9号玩家!”
9号玩家的椅子如昨日一般冲出了大门,将他送往巨树的口中。
木偶这一回没有跟上,而是控制住了自己腹部的表盘。
“自由时间你们总会触发一些危险的事情,还不如没有呢,哼!”它说,“都给我加快进度,准备进入第三个绝望的晚上吧!哈哈!”
它细长的木头手指蓦地将表盘转到了12点。
“这一回,女巫可没有救命的药水咯~”
如果程禹没有看错,木偶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很促狭地看了他一眼。
真奇怪啊,那样一对纽扣眼睛里,也能传达这么丰富的情绪。
“午夜降临,今晚死亡的玩家……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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