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洗澡。
可是这间房子里甚至都没有浴室。
程禹盯着灶台看了几秒,最终洗了个相当费事的冷水澡。
他在客厅用水盆接凉水冲澡的时候,祝容就站在卧室和客厅之间,背对着门板,像罚站一样。
程禹并不怕看,可祝容莫名其妙的别扭,既不敢跟他完全分开在两个区域内,又偏要矫情且刻意地背对着他的身体。
“怎么卧室连门锁都没有?”祝容用一根手指嫌弃地点着门板的边缘,防止它碰到自己。
程禹默不作声地把衣服穿好,开始打扫地面上的水痕,没有理他。
祝容皱了皱眉,转过身来又道:“我可不要洗冷水澡啊,那不是有灶台吗?你刚才为什么不烧水?”
“你可以自己去烧水,冷水热水随便你。”
程禹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湿发,瞥了一眼灶台下的点火口,随意答道。
“我自己烧啊?”祝容抿了抿嘴,半晌才妥协道,“……OK,但是你得告诉我怎么操作吧。”
“你还想怎么操作?点火不就好了。”
意料之内的,祝容将火点着了。
他坐在灶台边不停煽风,高大的身体蜷缩在一个小角落,违和中还略显可怜。
他像是被呛到了一样咳嗽两声:“你站的干嘛离我那么远?这有火不还暖和一些吗?正好帮你烤烤头发。”
程禹凝视着燃起的火焰,停顿了两秒后走了过去,在垂下手掌试探火光温度的前一秒,他移动了手臂的运动方向,转而去推了推祝容的肩膀:“差不多可以了,把火熄了,你舀水开始洗吧。”
“……你先别进屋啊。”祝容道,“你也别看我,听到没?”
程禹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以前,他对这具躯体确实抱有极大的兴趣,也许会抵抗不了“诱惑”而展开观察。
不过现在这份兴趣已经衰减,或者说,已经转移。
他更好奇这场“游戏”的本质,也享受着大部分的答题过程。
更何况祝容当时无意间对他的触动,只是昙花一现。
而这个诡异世界中的有些画面同样能给他带来灵感,且不比祝容的躯体带来的要少……大概吧,他也不确定。
程禹坐到灶台旁边先前祝容坐着的位置,一手撑在腿上杵着下巴,无言望着点火口处残存的余烬。
身后不断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蒸腾的热气在空间中肆意弥漫,灶台上贴着的瓷砖上已经凝出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程禹本来只是在心无旁骛地坐着,但外面的雨声渐小后,身后的“雨声”就变得格外明显,明显得足够构成许多可想象的细节。
拧毛巾时的水是哗啦哗啦的,用水舀浇身时则相对安静,但能听见细微的肌肤摩擦声,因为祝容会用手抚摸身体,水流会顺着他的四肢流到地面,传来滴答滴答的声响。
当他的呼吸突然变重,或是口中传来“嘶”的吸气,证明水温一时掌握得不当,过烫的水会在他肌肤上留下强势的红痕……
程禹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指已经点在了灶台凉润的瓷砖上。
指尖勾勒着水汽,磨动出一副简陋的图画。
不是人体,不是雕塑,不是雨夜,不是流水。
程禹看着那匹在他手下诞生的由水痕铸成的骏马,有些哑然。
如果此刻他拥有画笔和画布,那么呈现在眼前的也许会是另一幅景象。
骏马的鬃毛会黑如夜色,闪烁着细微光泽,如丝绸般柔滑。
它的脖颈修长,四肢结实,胸腹宽广,肌肉紧致,强壮且优雅。
它会有一双深沉明亮的眼睛,静默地,驻足回望。
程禹收起指头,改用手掌将水纹尽数抹掉了。
他想,就让无形的骏马在雨夜中跑远吧。
……
乡村的夜晚没有想象中难熬。
对程禹来说如此,对祝容而言却不一定。
临近入睡,他一边捋着半干的头发,一边目光炯炯地对程禹道:“哎,你陪我过去对面的屋子一趟。”
“干什么?”
“我拿那屋子里的铁器在这儿抵门。”他说,“不然这门没锁怎么睡?半夜出事的话有铁器还好防身。”
“你自己去不行吗? ”
“不行,别以为我没发现,我洗澡的时候你偷看我。你侵犯了我的**权,现在只有陪我走一趟才能弥补你的犯罪行为。”
“……好吧。”
“你竟然不反驳?果然是这样,我本来只是诈你一下,你还真偷看我……”祝容的神情变得古怪,没有后退而是上前了两步,垂眸望着程禹,“我跟你讲,别对我抱有什么不轨想法,否则你注定受伤,我是直男。”
“你想多了。”
程禹很少体会到无语的情绪,这让他甚至感受到了几分新奇。
“那最好。”祝容冷哼一声。
“要分开睡吗?保持距离。”
“……既然你问心无愧,这倒不必了。”
自客房取过锄头,将其倚靠在卧室的门板之上,祝容依然看哪里都不顺眼。
他觉得黑漆漆的电视机看上去很不详,缺了一块儿镜片的衣柜门有碍观瞻,而单薄的木床上散发着一股土味,就好像是由埋在地里的树根制成的似的,床边围着的报纸颜色单调还有潮气,没有一个地方不令人压抑。
不过因为程禹不怎么搭腔,他很快也失去了折腾的心,最终只能无奈地忍下来。
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木床上,程禹睡在内侧,因为祝容不肯贴着糊有报纸的墙壁。
地方窄小,两个人平躺的话必将相互碰到,因此程禹选择背对着祝容侧身躺着。
他没有和人同床共枕的经历,身旁的人又散发着一种生命力旺盛的热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热水澡,让人很难忽视。
这在某种程度上确实影响了程禹的睡眠,不过他最后还是陷入了意识的昏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雨早就彻底停了。
祝容一直没有睡着,他来回地翻身,辗转反侧,最终定在一个方向,凝视着程禹的背影。
“程禹,你睡了吗?”他轻声问。
无边的静谧让他觉得不安。
“不然,咱们看会儿电视……或者讨论一下这个世界的信息?”
他话音轻飘飘地落下,没造成任何影响,程禹在那头一动不动。
祝容忍不住半撑起身去碰人的肩膀,凑过去看才发现程禹的眼皮紧合,已经陷入了沉眠。
这尼玛也能睡着。
祝容不甘心地把手放下,缩回到自己的那一侧。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去回忆今天见过的任何一个诡异的场面。
又过了很久,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自己像是睡着了,但好像又还没有睡,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
“笃笃。”
祝容霎时睁开眼皮。
他坐起身来,偏头望向窗外,手默默地攥紧。
他们房间的窗帘其实只是一块不能完全遮蔽窗户的碎布,透过那条被暴露的缝隙,依然能够窥见院子外的场景。
“笃笃。”
敲窗户的声音再度响起,祝容忍住想一巴掌把程禹强制叫醒的冲动,起身走到了窗边。
在床上平视的时候,外头空无一物,而现在,在窗边近距离俯视,他看见了一头猪。
一头,直立着的,猪。
猪的前蹄紧紧地扒住了窗户的边缘,背部微微弯曲,油润的猪头隔着窗子正对祝容,挂着一些液体的嘴巴略微张开,露出一排牙齿。
猪的神态无法解读,既不像普通猪一样呆滞,也不像人类一样有表情,可它的眼神幽深而专注,仿佛正在寻找、观察、评估着房间中的一切。
祝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放开音量大声喊着程禹的名字,可是床上那人像是睡死过去了,依旧毫无反应。
他忍无可忍地跑回床边想对程禹上手,中途顺便把灯绳拉开了,房间里亮起有些惨白的光,完全无法驱散人心中的恐惧,反倒加剧了一些阴郁的气氛。
“别他妈睡了,你醒醒啊!”
祝容的手摇动着程禹的肩膀,始终没得到回应,回想起各种恐怖故事里会因为不可抗力而中途掉线的同伴,他一咬牙站了起来,就当程禹是真的昏迷了。
雇佣的保镖不可靠,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他大步走回到窗边,这一看,猪不见了。
祝容心里咯噔一声,他站在原地不动,就见听到客厅外传来了声响。
——“哼哧哼哧……”
然后是木门被推开的动静,带着吱呀的余韵,紧接着又响起了沉重且诡异的脚步声,能听出走路者相对笨重。
可诡异点在于每当声音响起,还伴随着类似于吮吸一样的杂音,就像行者脚上还长着一张嘴在边走路边吮吸泥浆。
这声音湿润粘稠,让人感到些许的恶心。
祝容立刻想象到了一双猪蹄,踏在还残留有湿意的水泥地上,悠悠地向他逼近。
声音越发清晰,最终停在了卧室的门口,一股猪圈特有的复杂臭味儿从门缝中飘了进来。
“笃笃。”
卧室门被敲响。
祝容的手指因用力而在掌心中掐出了印子,他垂下头做了个深呼吸,向门口走去。
门板有被隐隐推动的迹象,用来抵门的锄头跟着一晃一晃的,祝容面无表情地把它拿了起来,下一秒,他主动地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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