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魔术师

程禹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的是一张过度放大的脸。

祝容撑在他身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距离略近,程禹稍微不太适应,他快速地翻了个身起来侧坐到墙边。

很显然,祝容这一夜没有休息好,他皮肤白,将眼下不明显的青黑衬了出来,眼睛也微微泛红,一副根本没睡的模样。

祝容看到程禹醒来后,立刻幽幽地开口道:“你睡觉怎么会这么死?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家的猪成精了?”

他的语气颇为复杂,混合着困惑、委屈以及愤怒等种种情绪。

程禹微微一愣。

他昨晚确实一夜好眠,祝容口中形容的木床上散发着的难忍的土味儿,在他闻来像是安神的木香。

近乎一夜无梦,在此种环境下有这般睡眠质量实属难得,但听到祝容的控诉,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昨晚怎么喊你摇你,你都跟个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祝容又道,“睡前背着我打麻药了是吧?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怎么度过的昨晚……”

他说着站起了身,来拽程禹的手腕,“走,我带你瞧瞧有多离谱!”

程禹并没挣扎,配合地跟着他走出院子。

其实他打量室内的环境已经能感受到一二。

卧室的门板上留下了不少抓痕,还有开裂的洞孔,大滩的污血几乎给地面重新染了色,还有一道一人多宽的被拖行的血迹,一路拖至院子。

周边零散分布着一些血腥且残损的皮肉组织,好像被勉强收拾过一番了,留下的都是碎末。

客厅的小饭桌边立着折断成两截的锄头。

木杆的那一头上有很多血印,铁器的那一头则受损严重,短刃都快磨平了。

程禹的心更沉了。

一切夸张的迹象都在表明着,他昨夜的沉睡绝对不合乎常理。

那么,是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不是有我在,你已经被这只猪精生吞活剥了。”祝容没好气地看向院子里那只被砍得面目全非的死猪尸体,脸色又白了几分,他偏过头去看着程禹,等待一些劫后余生的感谢词。

“抱歉,辛苦你了。”程禹果然认真道,“多谢你保护了我。和这样的怪物搏斗有受伤吗?”

祝容无意识地舔了舔唇,道:“不至于,杀猪而已,有什么难度?”

他的双手只有过度使用锄头造成的磨痛。

“没有流血对吗?”

面对程禹的关切问话,祝容摇了摇头后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程禹了然道了句“明白了”,便向着猪窝的方向走去。

角落里,两只猪躺在泥土和秸秆的混合物上,它们的腹部被撕开,内脏暴露在外,死状可怖。

“这可不是我干的啊。”祝容在一旁说,“应该是那个进屋的猪精,作案前先把同类都杀了。”

程禹不说话,朝另一头的鸡窝走去。

里面的鸡也已经死去多时,它们的身体变得僵硬,四脚朝天地躺在那里。

鸡窝的地面上散落着大量的鸡毛,这些羽毛凌乱地覆盖着鸡的尸体和零星的几枚鸡蛋。

与猪相比,鸡的身上都没有出现任何可见的伤口。

程禹小心地走进去,捡起了一枚鸡蛋,仔细端详。

“有可能是吓死的,和精怪共处一院,普通的家禽谁能受得了?”祝容矜持地抱臂站在鸡圈外,不肯踏入。

程禹不置可否,迟疑了一下后,又默默地走到了院子中央的大李子树下。

树干粗壮,树冠浓茂,哪怕已经步入深秋,树木的叶子竟然还保持着翠绿。

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形成斑驳的光斑,宛如一张巨网。

他的视线在李子树的树根与土壤接触的地方环顾了一圈,默默地深吸了口气。

很熟悉的味道,就是木床上散发的那种让他安神的气味。

程禹辨认出后立刻屏住呼吸,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院外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吵闹声。

偶尔能听见几句女孩的尖叫,几个人叽里呱啦地劝拦。

声音不远,好像就在家门口,祝容和程禹也走出院门,向发声处看去。

一个女孩被两三个人围住抓着,她的手臂猛烈地扭动,腿不停地踢蹬,头发凌乱散落着。

泪水和汗水交织在她的脸上,她的表情痛苦而疯狂。

行在最前面的是一名六旬左右的妇人,她身材枯瘦,皮肤苍白,穿着一身粗布长袍,头上绑着一根五彩绳。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黄豆罐子,正不停地从里面抓出豆子往女孩身上撒,口中还在持续地大喊着“出去!出去!”

被控制着做法的女孩十分面熟,正是昨晚曾见过一面并给程禹留下深刻印象的麻花辫女孩。

路上渐渐出现了不少村民,都被动静吸引而围了过去,程禹他们也默默靠近了包围圈。

旁边看热闹的人扭头瞥他们一眼,立刻指指点点道:“老李家的闺女,这是中邪了啊。连神婆都压不住,多吓人。”

“是啊,真吓人。”

程禹点点头,专注地盯着女孩。

女孩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停下哭喊,猛地抬头看过来。

在与程禹对视的同时,她的身体突然扭曲地弓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嘶鸣,就像是一只受折磨的鸡一样,她的手指弯曲成利爪,一边尖叫一边抓向周围的一切。

……鸡,吗?

该不会是他家的吧。

程禹还记得花瓶姑娘的解答,村子里有魑魅魍魉,那面前这就是尘世中的精怪,妄想原地投胎的魍魉?

想来昨夜的猪也是了。

只不过鸡的变化要比猪还更早,且比猪成功得多,以至于他昨晚见到的女孩就已经表现出了非人感。

程禹目光沉静,倏地把刚从鸡窝里拿出来的鸡蛋扔了出去。

蛋壳触地立刻破碎,女孩的视线定在地上那摊流淌的蛋液上,开始浑身颤抖,口中爆发出属于禽类的鸣啼,听得人心中瘆得慌。

神婆的豆罐被挣动中的女孩一下子打翻,豆子哗啦啦地撒了满地。

神婆面露难色地后退两步,匆匆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铃铛,举着手里的铃铛,在女孩面前不停地摇,嘴中说着:“出来吧!离开不属于你的身体!

女孩露出越发狰狞的神情,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将周围的人挣脱,在颤栗中冲上前去将神婆推倒。

她的脖子好像还是原来的模样,又好像变得特别的长,特别僵硬。

众人惊慌地后退,生怕被殃及池鱼,程禹却忽然跑过去,毫不犹豫地压制住了女孩即将抓向神婆眼睛的手臂。

祝容反应了一秒后也跟了过来,抓住了女孩的脚腕。

被鸡上了身的女孩被按住四肢,彻底不动了,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是她的脖子瑟缩起来,开始不停用嘴叼着自己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撕扯,极为神经质。

神婆从地上爬起来,好像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的眼神盯着他二人看了两秒,渐渐显出狂热,连忙说着:“就是这样,控制住她!快,快带进屋里……”

“上赶着来当苦力……”祝容嘴上抱怨,身体却很老实地跟上程禹的脚步,两个人一起在神婆的指挥下抬着女孩往一户人家里走。

进屋后把人放到椅子上,神婆用绳子将人和椅子捆在了一起,过程中不停自以为隐蔽地偷看他们。

程禹装作没有察觉,就见一心多用的神婆从地上堆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陶瓷杯,又打开了一个小纸包,里面有一些白色的粉末,她将粉末倒进杯中,用水化开。

“……这鸡精已经盯上你了,她的下一个附身对象只怕就是你!这样,你先喝下符水,以免一会儿把她驱逐出来以后,她会直接上了你的身!”

神婆把杯子端到祝容面前,哄他喝下去。

“鸡精有什么可怕的?我怕耗油也不至于怕鸡精。”祝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掩厌恶地将陶瓷杯推开。

那玩意儿他闻着恶心。

程禹的眸光微动,这个杯子这让他想到了报纸上继长剑之后的第二幅图片。

他正要说什么,神婆却突然扭头看着他,正色道:“这位小兄弟你先出去吧,留一个人协助我就够了,这场法事有越少人在场越好,否则只怕对你也不利。”

“不行!”

“好的。”

两道意义相反的回答同时出口,祝容听到程禹答应下来后也有些不可思议,立刻抓住了他的手,皱眉道:“那我也走。”

“不行!”这回是神婆说的。

她的阻拦异常强硬且迫切,引来两人的注视后,她忽而软下语气,继续好生劝导:“鸡精凶邪,我一人难以制服,必须有八字恰当合乎命理的帮手在此护阵……”

感受到祝容冷漠的盯视,神婆又道:“你若不信我,不然先由我来为你算一卦?”

程禹将祝容箍在他手腕上的手捋下去,对他低声道:“既然她有所坚持,你先留在这里,随机应变。”

神婆显然也不是常人了,她们都有各自想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的目标都在于针对祝容。

很有意思,在这个村子里遇到的东西中,只有两样没有针对祝容,一个是伫立在大队村口追逐他们的黑影——它被程禹照到了车身之前,却始终有一种畏惧于与祝容正面相撞的避让,仿佛它的猎物是坐在后座难以触及到的他。

另一个则是那名精神异常泼水浇他的傻子,而那傻子不管是用手背拍手还是倒行跑步,都在证明着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程禹愿意离开这里,提供一个神婆想要创造的环境,获取更多可供分析的信息。

反正祝容的战斗力已经初露端倪,也不可能被她成功残害。

正好,他也有自己想独自完成的事情,还需要神婆多留祝容一段时间。

程禹在祝容的抗拒下,如同一名送孩子去上学的家长,罔顾对方的全身心不情愿,将之独自留下后果断地离开了。

他回到家中,先去洗过了拿过鸡蛋的手,随后到客房里拿起钉耙,带着它走到了李子树下。

——开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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