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原举一反三的时候,迟雨全程侧卧在他右手大臂上。
晃动停止后仍感到一阵经久不息的晕眩,类似海盗船向下俯冲时的失重感,作为裁判的她完全不需要放水,两人已在深湖中缓缓下坠,唯一可以抓牢的是他的手臂。
小臂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犹如盘盘匝匝的老树根。
迟雨把五指插入他的发根,摸到一手的汗,扭头去看,边原小麦色的皮肤透着红。
靠,好帅。
一场丰盛的视觉飨宴。
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还是注意到但是忽略了?
房间里有股柑橘混古龙水的味道,赤诚亲密的味道,在两个陌生人之间。
这气味把迟雨的意识搅得昏沉,迷糊看清此刻时间。意识碎片瞬间归拢,搞了一个半小时!真行。
边原洗漱后从卫生间出来,隔着两米的距离,倚在镜前看她,不说话,看她眼睫毛下一排阴影直拖到鼻梁中间。
迟雨留心到这视线,问:“在等我打分吗?”
他继续盯来一会儿,视线胶着:“结束了?”
这才是中场休息吗,迟雨压住表情,话卡在喉咙间。
边原在床尾坐下,打开订外卖的界面,问她饿不饿。
迟雨因为发现到他的扣分项而兴奋:“这就要补充体力吗?”
“给你点的。”
“我又不是动的那个,不饿。”
“怕你渴。”
边原咬字清晰,声速缓慢,声音在昏暗处清晰入耳。
为什么怕她渴,因为输出太多需要输入吗,他说得诚意,迟雨恨自己思维发散,男的果然都会开那种玩笑,顿时便觉眼前人俗了。
眯着眼,又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确认下半场是否有继续的必要。
他俩来回互相打量,彼此都觉得有些好笑,迟雨先笑出声,提醒道:“点外卖还要等,中场休息没有这么久的哦。”
说着用眼神示意他拧开床头的免费矿泉水。
边原拧开瓶盖,看她“吨吨吨”饮尽一瓶,继续下半场。
这一晚的边原完全颠覆了迟雨记忆中也不算深刻的印象,总之不像别人口中那么高冷,多少沾点俗气,最后也没有所谓的打分,睡醒后惶惶而逃。
按理来说,和一位颇有姿色的高中同学睽别经年,意外重逢,这样的开头可以指向好几个结局。
打过照面、互留联系方式之后,或沉寂在对方列表里,或一时兴起约出来。
她从不同的人嘴里反复听到同一版本的边原,连绵不断的三言两语组成他的优等生成长轨迹,然后铺展开去。
丽思一晚,这条轨迹岔出小径。
复盘那天晚上两人是如何快速刷开酒店房门的,迟雨可以找出数个细节佐证质变之前存在量变。
但不可否认,临界的飞跃,是在出one9门时看到边原眼中那抹转瞬而逝的狡黠。
目光有实体,把迟雨的心给轻轻捅了一捅。
“总之,意外已经发生了。”
对事发现场的复盘,在确认全程都有做保护措施后打住。
一团愁气憋在胸口,迟雨从鼻腔里哝了一声:“都怪你。”
不管谁先起的色心,总之,“都怪你!”
她咬着舌尖,用力重复了一遍。
往常喝惯了的咖啡在今晚却腻得让人反复有干呕的冲动。
迟雨凑近窗玻璃,深深吸了一口外边的空气。
“我的错。”
边原语气里没有情绪起伏,甚至称得上平和,对她的嗔怪全盘接受,然后站起身,拔了插销,把窗打开一条缝。
默不作声是最好的应对方法,除非男人装上外置子宫模拟妊娠反应,否则任何安慰都笨拙得令人生气。
他双手捂着热拿铁,抿一口,视线越过杯盖望过去。
迟雨脸色有些讪讪,没有半点神采,指尖在桌沿来回抠,一副不想回家要在这里消磨时间的样子。
她计着数:“距离手术还有二十个小时。”
边原低头看表,现在是19时57分。
她接着说:“明天早上提醒我别喝水,别穿浅色衣服,哦对了,我手术的时候你可以一块进去吧?”
他迟疑一秒都有罪:“可以?嗯,可以。”
迟雨耳提面命:“你也要一起。”
她的眼神如刮刀。
边原问:“还有吗?注意事项。”
“结束之后要第一时间给我买芝士抹茶啵啵,少糖。”
“这个时候还要控糖?”
“任何时候都要控糖!”
迟雨思维发散,开始细数起摄糖的危害,越说越有危言耸听的意味,说时她伸长脖子,看到边原在备忘录里记下术前术后注意事项。
她提醒道:“你可以加一条:如果是阴天,没有晚霞,她心情会非常糟糕。”
任意一位女性做这个手术都高兴不起来,边原没有任何资格问,心情糟糕是因为晚霞吗,只能询问解决办法。
“那怎么样才能挽救一点点您的心情呢。”
“加一块巴斯克。”
于是边原在备忘录里另起一行:阴天,要吃巴斯克蛋糕。
觉得不够严谨,干脆打开天气预报界面看详情。
迟雨话里带风,飕飕穿过他耳畔:“明天是多云转晴。”
他摊开双手:“ok,做两手准备。”
边原的好话没有给她的情绪起到任何疏通作用,相反,每多一个字,胸口就沉闷一分。
迟雨终于能对关若凡怀孕时大变脸的样子感同身受,连情绪都控制不住真的很挫败,她甚至想致电过去狠狠吐槽一番,到底忍住了。
共同责任人在这个时候连呼吸的轻重都要注意,边原对此显然没有经验。
“你记得高二时候的教导主任吗?”
他本意是借教导主任的糗事转移注意力,却得到迟雨一个凶狠的眼神。
哇,真的好像阿比西尼亚猫,边原心里想着,语气惴惴:“怎么了?”
“他没收我零食。”
“三次!”
“最烦他!。”
此刻最好的应对方式是沉默,边原抿起嘴,自觉闭麦。
几分钟的时间里,迟雨调整呼吸、梳理情绪,除了术前烦躁,孕激素还让她对腹中胚胎产生了莫名的悸动。
但她只打算分享坏的部分。
边原沉默得不够彻底:“所以迟雨,我该怎么做?”
迟雨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更生气了,过度的火气师出无名,还有把对方吓跑的可能,抛去一夜情的关系,他俩根本不熟。
合作还没结束,她忍下无名火:“去拿一块司康饼。”
边原既非前、现任,也非长期合作伙伴,他充其量是个被意外砸中而不得不一起解决麻烦的责任伙伴。
等他从展柜里拿来一块司康饼,迟雨接过,直勾勾盯视过去:“边同学,你心情怎么样?”
她需要有人一起分担情绪,而边原从昨天到现在,情绪堪称克制,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或者喜悦,连轻微的烦躁也无,好像全然不关他的事。
迟雨用目光戳他。
边原的脑子在这一刻转得飞快,仿佛面对的是比奥数还复杂难解的题。
说不好?
不行。
好?
更不行。
怎么答都会招致炮火。
他换个了方向,挨着她的边坐下。
“我没什么心情,事情发生了,一起解决,就这样。”
应对她的情绪化已经耗费掉一些力气。
迟雨还是没收住火气:“你觉得烦。”
“没有。”
“你有。”
“不敢。”
“你有。”
“好吧有点。”
“哈!”
心没由来一坠,食指向着他的鼻头一伸!
她正处在躁郁和抑郁的分界线上,只一把推力,就要发作起来。
边原闻到找茬的味道,“那你到底要怎样”滑到舌尖,变成:“你想我怎么做?”
“看你不爽。”
“……”
边原恍惚,他俩有这么熟了吗。
她继续说:“花一两万块钱,安慰两句,就能应付过去了,太好过了,所以看你不爽。”
生气其实是十分私密的情绪,她却频频向他展示,起初的冷静全然扔在脑后,该死的孕激素。
边原只好说:“那你揍我吧。”
迟雨一脸认真:“能揍到什么程度?你会报警吗?”
他问:“还可以报警?”
她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描述前男友确实被揍得报了警,好没种。
边原附和:“那我应该有点种。”
他确实认识一位她的前男友,在高一奥数竞赛组里,因为和迟雨短暂交往过,风光附着在前女友身上,分手了仍拿前任当谈资。
“长得漂亮又怎样,上帝给她关了智商这扇窗。”
小组赛的间隙,这位周默又在大谈特谈和迟雨交往的细节,既要贬低前任抬高自己,又不能贬得太过好像自己的眼光确实有问题。
从他嘴里听来,迟雨几乎等于传统影视作品里胸大无脑的形象。
这番话很快传到正主耳朵里,赛前她穿过半个城市,从四中过来,怒气冲冲地质问前任:“你傻x吧!”
说是质问更像单方面开火,那两人隔着一拳的距离,如果她动手打人,边原也不会觉得意外。
前男友涨红了脸,被当众下面子,我我我不出个所以然。
边原记得她头发飞舞着,临走时手指拐弯,指着他,向着前任说:“你智商有多高?一替补的,有他高吗?”
搜刮回忆,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迟雨,以“辣”的印象收尾。
长得辣,脾气辣,综合成晦涩、朦胧的初印象,最早的印象和面前的人重合,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
但这一次火是对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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