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厨役一周后,随着对御膳房各项事务的深入了解,昭昭有了新的打算和想法。
巳时,天气和暖,微风吹着御膳房院内的槐树枝叶微微摇曳,还未行至正空的阳光斜斜洒入御膳房的窗内,为案板之上因混入猪油而油润的面团镀上了一层金光。
而窗边的昭昭此时正撸起袖子,飞快地捣着手中那碗蒸过的南瓜,甚至顾不得擦掉鼻尖和脸颊上的面粉。因为昭昭主动与郑尚膳打了一个赌,赌注则是郑尚膳听取昭昭将粉蒸肉中传统的的猪肉换成珍贵的牛肉,如若午膳时皇上吃了昭昭做的红枣味甜点,则为昭昭胜;否则郑尚膳是不会愿意打破百年以来的传统粉蒸肉做法的,也不会允准昭昭随意置喙传统配方。
起因是昭昭建议郑尚膳将粉蒸肉所用的猪肉换作牛肉,因这里的猪肉油脂过于丰富,也不知是否因有机饲养,竟比现代的猪养的还要肥。而那个难伺候的皇帝曾多年在冷宫饮食清淡,自是很难接受油腻的猪肉,但也许会接受相对荤腥之味较淡、含油脂量更少、纤维口感更强的牛肉。而听到昭昭提出这个建议时,御膳房所有人皆不认同,一是因为牛肉本就物稀为贵,百年来只做酱卤以最大化发挥其独特风味;二是如郑尚膳所说,“祖宗之法,焉能擅改?”。可皇上这个刁钻的嘴次次少食,日日猪肉粉蒸肉皆剩余甚多,与其浪费猪肉不如换作牛肉,想到这,昭昭无奈地摇摇头。
将捣得细腻顺滑的南瓜泥一部分倒入已撒入洁白的面粉的木盆后,昭昭又添了一小勺猪油,添了适量水,用手将其揉匀。比对着脑中御花园见到的大朵玫红牡丹的黄色花蕊,昭昭边揉又边加了些南瓜泥进去,反复调色后终于满意地欣赏起了手中的面团,只见它色偏明黄,饱满浑圆。
将揉好的黄色面团放在一边,留待稍后制做花蕊部分。昭昭转身从侧边大瓦缸中舀水将木盆洗净,看见了跟在准备午膳的郑尚膳身旁忙碌着的棠棠,不禁在心中哀嚎要是自己也有棠棠在身边该多好!暗暗下定了继续努力升职的决心。
昭昭将事先揉好的较大白面团一分两半,一半放入盆内,手指捏了一点点红曲粉轻轻撒入展开的面团内,揉匀后便是一个枚粉色的面团。另一半面团则继续加入一大勺猪油揉成油酥,昭昭将油酥分为一大一小的两份,然后将醒好的花蕊黄面团擀开,放入小份油酥使其严严实实地包进去,再擀平后折两折,像极了叠被子。
昭昭抬起胳膊欲蹭掉脑门上的汗珠,旁边突然伸过一只帕子帮昭昭擦了擦额头和脸颊,抬头一看正是棠棠,“你这脸怪像院儿里的狸猫的!要不我和郑尚膳说点好话,我来帮你吧,就快到正午了,我怕你赶不及上膳的时候。”
瞟了一眼因正猛火炒菜而无暇顾及其他的郑尚膳,昭昭连连摇头,认真地道“不用,你快去帮忙,小心蔡嬷嬷等会进来看见罚你月钱。”见棠棠一步三回头,昭昭笑道,“放心吧我的好姐姐,快去吧。”
昭昭赌的就是自己完成,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做到,如今的形势已不再是之前可以藏拙之时,只有自己的烹饪能力得以展现出来才能证明自己所说之法可行。否则在御膳房凭这厨役的月钱岂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攒够银子出宫去,更可况以如今的低微身份别说接近那位毓秀公主了,更无法摆脱背后那人的掌控还可能殃及原身的阿婆……
昭昭歪着嘴吹了吹额边因忙乱而散落下来挂在眼睫毛上的几根发丝,继续将大份的油酥同样裹入枚粉色面团擀薄并折了三折后放置一旁备用。
紧接着便是这道甜点的主题——枣泥了,昭昭将提前煮好的红枣一一剥皮去核后扔入钵中,倒入适量水,反复舂捣直至酱色的枣泥变得细腻。
但如何让不爱红枣味的皇帝接受这份甜点,除了漂亮精致的外表,枣泥独特的味道也着实难以掩盖,昭昭为此感到头疼。
将枣泥放在铁锅中翻炒的间隙,昭昭的眼睛也没闲着,将目光投向了御膳房的各种食材,最终瞄准了制做白芸豆糕所剩余的白豆沙,可谓是天不负昭昭。
锅内的枣泥已变粘稠状态,昭昭趁势加入了麦芽糖搅匀后盛出,与白豆沙混合,枣香和豆香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碰撞,结合中反而冲淡了彼此的浓烈。昭昭还从自己那日亲自采下的牡丹所制的蜜渍牡丹花中,舀出一些加入枣豆沙。
昭昭趁无人注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偷挖出一勺递入口中,甜而不腻的枣豆泥迅速在口中化开,虽浓郁但并不噎口,牡丹花香更是从舌尖一路蔓延至鼻腔。
于是昭昭多了一分自信,口中哼着小曲儿,拿起小刀小心翼翼地分别在适才准备的黄色面片和玫红色面片之上刻下花蕊和花瓣的形状。为了更还原牡丹的形态,昭昭并未如在现代制作莲花酥那样刻划花瓣部分,牡丹花酥的花瓣要更大更有延展性,是尚未尝试炸过的形状,过大的花瓣易散开,这也是昭昭的忐忑之处。
不过随着郑尚膳的各个菜品基本准备完毕,时间不给昭昭多余的纠结。昭昭打碎一个鸡蛋搅散,将鸡蛋液均匀地涂在覆过一层黄色油酥的枣豆泥之上。黄灿灿的蛋液裹在球状的内馅外,好似颗颗金珠。昭昭用小刀的刀尖处在每个小球的顶端刻出花蕊的样式,再小心地将花瓣部分层层围绕着花蕊进行粘合。
看着面前六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酥,昭昭垂了垂酸痛的后腰,蹲下为灶内添柴,向锅内倒入足以没过牡丹花酥的油。
待油温足够,昭昭拿起笊篱,先试着放入一朵,牡丹花酥弗一进入金黄的热油中,花瓣便迅速舒展膨胀,怒放开来;花蕊也绽开在其间。
昭昭见此不免松一口气,将剩下的五个牡丹花酥两两下入油锅。待六朵皆已炸熟,昭昭选取其中四朵进行仔细地摆盘,盘子用的是御膳专用的粉彩瓷喜鹊纹样花边的圆盘。
摆好后,昭昭觉得有些单调,忙跑出去御膳房后院揪几片薄荷叶冲洗擦干后间隔着摆在花朵旁。
端起剩下的两块牡丹花酥,昭昭连带着一副筷子一起呈给了郑尚膳,“郑师傅,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哦”,郑尚膳夹起一块,细细咀嚼后便挥手示意负责传御膳的宫女将牡丹花酥一同端走。
“昭丫头,你还真的有几分本事,运用莲花酥异曲同工之精细,做出这牡丹花酥。细细回味这内馅虽有枣香却轻易地被牡丹花香所掩,应是混了豆沙,此等巧思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呐。只是尚不知吾皇能否认同此点啊”,郑尚膳了然一笑便紧接着一声轻叹。
昭昭也笑着服身,“我就知道瞒不过您的吟味,此次赌约一是昭昭与您同为佳肴好尚者,昭昭不忍您为圣上申斥粉蒸肉难以下咽一事而焦灼;二是昭昭确喜爱烹调之道,还望真的能助您一臂之力。”一番话说的可谓是坦荡赤诚。
一盏茶后,养心殿内,各式佳肴一如往常地被有条不紊地摆上殿中圆桌。
景熠依旧无精打采地撩衣而坐,目光却瞬间锁定了那碟在最桌子最边缘之处的四块玫红色的牡丹花酥,大朵的花瓣因油的浸染而染上了活泼之色,像极了那日清晨阳光下那朵白色牡丹。
看着因凝视牡丹花酥而若有所思的景熠,祁初在侧轻声道,“皇上,小橙子近日来一直盯着御膳房,此牡丹花酥正是元昭昭所制。她近日来虽未有不安分的动作,但如今这香气扑鼻的牡丹花酥确证明了奴才的猜测,她如此竭力表现自己定为接近陛下。”
景熠闻言沉默地夹起牡丹花酥,层层酥皮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口毫不留情地咬下,一半花朵便“凋零”了。
祁初见此分别夹了几块竹笋炒肉和果仁菠菜到景熠面前的盘内。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景熠今日将自己夹的皆吃了;而让他倍感绝望的是,元昭昭做的牡丹花酥,自家皇上亦全部吃了,要知道皇上素来不喜枣子味。加之元昭昭那女子本就有问题,如若真的让她一步步接近皇上,成为霄王特意为皇上所准备的杀招,事情便就难办了……
景熠咽下最后一口牡丹花酥,接过祁初递过的锦帕擦了擦嘴后扔回祁初怀里,喃喃道,“她既如此努力,朕便就要她接近。不对,还不够近,祁初,我们不如给她一个机会,”景熠轻笑,冷冽的目光却残忍,只是不知那残忍究竟是对旁人,还是对他自己的。
夜里,昭昭又失眠了,合眼时依稀想起御花园那个差点掐死自己的男子,真实存在过的窒息感是那么强烈,尚还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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