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放下杯子。

瓷杯在桌面上叮一声，阿拉德的目光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又镇定下来。

“军方的人都找过来了，你看看怎么办吧。”

她将手搭在腿上：

“我从你祖父祖母的那一辈算起。

“第一辈，你的祖父的婚外情，找上了亨特家的女儿，诞下了儿子。第二辈，他的婚外情对象早亡，你的叔叔和这个儿子闪婚，体外培育的两个儿子一个叫哈蒂，智力正常，一个畸形、智力缺陷，检测DNA后将这件事压下，离婚。

“这件事压下之后，你的叔叔再次结婚，对哈蒂和他畸形的孩子用上了亨特家和夏普家对待次子的方式，而你的父亲找外遇，找到了你叔叔离婚对象后来跟别人体外培育的女儿头上，又有了孩子。

“最后这些人撞到一起了，成了第三辈的恩怨。你说，哈蒂一个本该按部就班上学长大，和家族根本没有太多联系的人，是怎么恨上所有圈内小辈，乃至于要录下整个宴会厅，然后让公众从一次北斯帝莫高校联盟为竞选月准备的预热场，看到你们为了这些目的取消异能限制最终害死自己的结局？”

“阿拉德，”辛西娅叉起手，“他的姓氏是阿拉德。在场的人涉及斯帝莫多少势力你也看到了，现在哈蒂·阿拉德很可能与两国联合行动的缉捕对象有关，且还没有被逮捕。竞选月将至期间爆出丑闻，你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阿拉德嗤笑，好像提到哈蒂·阿拉德，他就又找到了自己的高傲：

“你们亨特家就不担心你们自己？”

“那不好意思，我只负责利益，感情上亨特家对我而言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地方。而且从哈蒂·阿拉德受到的排挤欺凌，到你放他入场的行为，以及你取消异能限制的做法，显然阿拉德家族受到的影响会更大吧？”

也许有的家族会出于道德，在日常往来上疏远这两家。

但在斯帝莫社会冰冷的尖塔上，道德只是个人的一点小洁癖罢了……无足轻重。

因此仅仅需要操心舆论的亨特，远没有要操心对全场人的安全负责，还要弄清楚哈蒂·阿拉德到底做了什么的阿拉德家族头大。

只有斯帝莫这边还好处理，偏偏是联合行动。战场废墟上重建的汉华近年正值专心和“豪门”此类名头干架时期，敢在汉华天神翼军眼皮子底下打听风声，和上门挑衅没什么区别。

不过这些都和希耶拿没什么关系。

她一如既往被人当成亨特家培养方案中最小的孩子，不需要操心家族事务，只用将自己雕刻得优秀出众就可以，是亨特家完美装点门面的社交代表。

除了辛西娅。

辛西娅是知道她不是公众眼里被娇生惯养泡出的幼女幼子，还是让她不要操心。

希耶拿坐在窗边，看着辛西娅叫来秘书，将拟订好的协议发给阿拉德家族。阿拉德家族不久后也来了人，将他们家少爷带走，留下代表应付满场找到机会和阿拉德家“谈事”的名流与豪门。

门外吵吵嚷嚷，有了监控塔下发的通知，一时间海岸酒店挤满了各种秘书、助理和家族成员。

门一关，声音就消失了。

“辛西娅。”

秘书正在收拾材料，辛西娅听见妹妹出声，走过来陪她：“希耶拿想问什么？”

秘书乖觉地退了出去。

“监控塔有没有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说白帆区内有缉捕对象的接应人，”辛西娅在希耶拿身边坐下，“要回去吗？”

“不了，”希耶拿其实听到了“爆炸”之类的词，没有追问，只是摇摇头，“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夜白帆区发生的事过于戏剧性，莫名其妙出现问题，莫名其妙撤离白帆区，莫名其妙有警方前来封场，甚至有眼尖的人似乎瞧见了斯帝莫军方。

有的人以为是自己劫后余生，有的人将其当成谈资。

只是对晕晕乎乎被带出白帆区的人来说，这个夜晚已经结束了。

而对有些人来说还没有。

别说被带出去的人，布拉德利联系到警方的时候也是懵的：

“是的，我们原本准备前往寻找警方申请留在白帆区附近，这件事和竞选月有关……不，你不用紧张，主要是我们现在出不去了。

“真的不用紧张，我们这边的‘出不去’指无法回到现实，正在职赋兵器创造的抽象世界内部，很安全，应该是对方使用了针对半实体异能的干扰。而且我的职赋兵器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是无法直接转移到白帆区外，可能影响行动。”

利里克玩着摇摆的墨线，依初抱着手提箱坐在纸页般的地上。

依初：“听得出对面接的人没什么经验，很慌张。利里克，你猜对面多久换人？”

利里克用墨线勾出一个缩小形的白帆区：“下一秒。”

果然下一秒对面就换了人。

“留在内部？好，我问一下……”布拉德利拿开综合机的收声部件，“利里克，职赋兵器的内部大概可以支撑多久？”

“一辈子。”

对面显然听见了点声音，陷入沉默。

布拉德利正要说点什么，对面又问：“是米勒先生吗？”

声音穿过发声部件。

布拉德利察觉一丝不对头，内心微动。

他没有回答，而是去看利里克。黑发的作家收起墨线画的白帆区，好像不觉得对面的警方问得蹊跷。

“借用一下。”

好像是从第二次见面之后，出于取材兴趣，利里克对他的态度一直温和，只有他和依初上电梯板时有点激动的迹象和不容否决的语气。

所以接过他的综合机时还是一样。

到开始和对面对话时，又是优雅疏远的了：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

布拉德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和利里克的对话处处透着逐渐熟悉的关系。

和人熟悉起来后的利里克说话其实不怎么客气。

“是吗？非常荣幸。”

他听见利里克以这句话作为结尾，切断了通讯。

依初：“那边让你干什么？”

“我失礼打断一下，”布拉德利将一米八的十字剑戳在地上，“应该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吧？”

依初：“？警察让你违法犯罪？”

布拉德利非常认真：“斯帝莫的不是不可以。”

三个人一时无言相对。

依初：“好有道理。”

利里克：“不是。作为职赋兵器持有者，依法配合警方执行任务，算吗？”

布拉德利如释重负：“不算。”

依初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您还真回答带解释啊？

“就是要再动一下职赋兵器。”

布拉德利：“！”

他和依初才阻止完，又来？

吓完人，利里克似乎恢复了兴致勃勃的状态：

“行动方没有收到白帆区内有人接应的消息，人手不足。虽然我们的协助不是必要的，但为了竞选月顺利进行，而不要在预热场就来一次爆炸加上宴会厅视频流出，对方希望我们这边能够尽量拖延时间。

“由于自身经历，哈蒂·阿拉德很可能在等待一个对他而言合适的时间点。同时出于不明原因，他与同伙似乎没有意识到其他人已经撤出了白帆区。”

那些墨线再次从四面八方爬出来，这一次不再是那个单由墨线画出的三维透视图所构筑的世界，色彩填充着墨线与墨线之间的空白。

原木色纸张上出现了一座建筑。

职赋兵器的使用建立在使用者本人能力之上，所以职赋兵器的构造能力也必须建立在使用者本人的想象力之上。

逐渐饱满的世界变成黑夜。

布拉德利已经站在二楼走廊，十字剑戳在旁边。

他听见身后的水声，走到扶手边。两侧楼梯排向小广场中央，喷泉上下水流潺潺，在灯下里流着银白的光。

“刚才的是叙事世界，这里是意象世界。意象世界无法像叙事世界那样编排走向，但有更加精准的暗示作用。”

利里克走到他旁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下方的喷泉：

“我了解一些有关哈蒂·阿拉德的事情。所以这里喷泉的水流象征时间，这栋建筑是他的过去。”

他没说是怎么了解的。

富丽堂皇才可以形容的建筑堆满绿植，周围的环境是仲夏夜与水组成的清凉、沁人肺腑，水汽就能消散燥热。花园小路被绿植遮挡，在水声与里走出暧昧缠绵的幽静。

“那我们现在是？”

“这里是现实的投影，他的所有心理活动都会暗示这里上演的故事。我们要进行的就是根据故事引导出意象，使意象具备暗示作用，然后反向暗示。

“最后根据场景和暗示结果给出周边环境与具体位置。”

“叙事世界无法直接判断？”

“不行，我可以修改叙事世界的导向，但那是间接作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我在外界时职赋兵器捕捉到的，对方位置并不会实时更新，”利里克闭上眼，“……本来是打算直接让他们自相残杀，结果他们说这样做大概率会导致波文·邦德直接动手，无法达成目的。”

……布拉德利还是好奇，这种行动，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人手不够的。

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依初在楼顶四处巡视的脚步声。利里克的发丝间落着碎光，在因水循环系统运作而湿漉漉的空气里轻颤了一下。

单看现在，这里只是一个仲夏夜的静谧庭圆，水流与花草树木笼罩的梦。

“布拉德利。你的职赋兵器是不是可以将半实体转化为实体？”

“是，你需要吗？”

“你随便用就可以，总比我每次应付无法控制的半实体方便——来了。”

布拉德利催动剑上转轴。

接近一人高的十字剑一声嗡鸣，转轴掀起震颤，立刻生效，走廊深处飞出的半实体停滞半秒，通通被强制打为实体物体。

器械拼装的声音响过，利里克顷刻间构造完毕，向身后砰砰砰连开三枪！

被击中的物体弹飞出去，在墙面上留下擦痕。

“淦！”依初的骂声从楼上遥遥传来，“这怎么还有刀叉？！”

布拉德利刚提起十字剑，眼前就是咆哮而来的污浊黑水，压抑的、粘稠的流体散发恶臭，攀附墙面，在皮肉般的墙下如血丝般渗透生长，深入门庭的骨髓。

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拉起十字剑，砍断砖石，直接将墙劈开：“这又是什么。”

利里克：“哈蒂·阿拉德对幼年剧变的最直观印象——我们要换个地方吗？”

布拉德利：“换吧。”

找个视野好点儿的地方，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