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拉斯大学行政中心深处，独立办公室内。

窗台边的综合机调出线上会议投影，扫描入会，米勒的人像出现在虚拟会议桌周边。

——利里克·米勒。

虚拟会议桌上的争论蓦地一静。

“欢迎，米勒先生，”首座上的男性面前放着浮空的签名“麦考利”，摊开手露出得体的微笑，“阿拉德先生，请继续。”

尤利西斯·阿拉德收敛怒容，成了尊年轻威严的雕像：“——所以，我要反驳以上针对阿拉德基金会的所有指控，这都是无稽之谈！”

而后他往利里克这边一指：“不如你们问问这位米勒先生，他在这次的蓝岛事件中违反了多少条法律？”

麦考利毫不动摇，往利里克这边一瞥，收回目光：“恕我直言阿拉德先生，我们此次的讨论围绕阿拉德家族基金会与蓝岛事件展开。请问您不要转移话题。”

“你们——”

面前签名克里斯汀的人将厚厚一摞材料用力一跺：

“够了！”

克里斯汀转向尤利西斯，悍然道：“尤利西斯·阿拉德，你以为如果不是蓝岛封锁屠杀事件被曝光，单凭调动公众情绪的基金会内部曝光、三个死者的信息公开和几条丑闻视频，能让我们坐在这里？这到底是北斯帝莫内部两派斗争还是大地党人在搞鬼，你今天就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麦考利等她说完，轻轻鼓掌：

“就是这样。阿拉德先生，我们希望您意识到，所谓拉普拉斯大学部分学生的情绪、新图沃斯巴克兰的游行是重点吗？哦，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竞选月前后出现这类披露丑闻、调动公众情绪的斗争手段再正常不过了。重点是蓝岛屠杀——您知道‘屠杀’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国际上随时可能出现对我们的指控，这送出了一把随时可以刺向我们自己的刀子，而我们在国际上早就没有肆无忌惮的实力了，希望您明白这点。”

“那么是谁爆出蓝岛事件的消息的呢？”尤利西斯闻言发出一声冷哼，“千万不要告诉我，两派斗争从来没有出现过不惜曝光同等级事件的手段。”

“但您没有证据，”麦考利礼貌摊手，“因此重点还是在配合甚至支持引导了蓝岛事件的阿拉德基金会上。”

“你——”

那一刻尤利西斯的目光不仅对着麦考利，也转了个弯对着利里克——他看上去非常想将这位表面格格不入的作家原地撕碎成渣：“好，那我现在就申请对利里克·米勒展开调查，谁都知道只有他的职赋有这种大规模干涉、引导群众心理的能力，而我们甚至至今不知道这个危险分子的职赋具体是什么，这难道合理吗？幕后黑手用阿拉德的名望和家族成员来换蓝岛事件曝光，阿拉德家族是受害者，阿拉德家族基金会和蓝岛事件被人利用了，你们却来怪罪被利用的人？！我们没有闲到自己曝光自己，更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他这句话没能转变局势，然而确实让一部分人关注到了利里克·米勒传闻中踩线行走的舆论影响力和宣传力。

满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利里克显出对满场目光的困惑无奈，苦笑：“这和我没有关系啊，阿拉德先生，我在劳彻斯特怎么做得到对新图沃斯巴克兰下手？”

麦考利清了清嗓子：“阿拉德先生。对于米勒先生和他的职赋异能的问题……您还是少问为妙。我可以保证，新图沃斯巴克兰骤然爆发的状况，一定与米勒先生无关。何况我们是要您对蓝岛事件做出解释，没有您自己曝光了蓝岛事件的意思。”

“是的，”利里克·米勒礼貌客气、文雅有礼，“我感到对此很遗憾，但由新图沃斯巴克兰点燃公众情绪、曝光蓝岛事件，并不符合我的利益。”

现场所有人：“……”

姿态十分优雅，就是总觉得有一丝淡淡的嘲讽味。

“……”

尤利西斯虽然棋差一招险些气昏头，但还是勉强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先确认蓝岛事件的前后细节吧，阿拉德先生，”麦考利推出份纸质文件，敲了敲，看着纸质文件自动转录成电子版放到尤利西斯面前，一手按住耳麦，“我们需要几份详细的方案……所有，包括面对国际上的方案和直接对汉华的方案……是的，不需要政府出资……联系文森特区首脑，转交斯帝莫联合会。”

尤利西斯好歹也是阿拉德家族中有些手段的人，强行冷静了几分，提笔在电子版投出的半实体夹板边点了两下，沉思间眼随意一抬，却不经意瞧见利里克从容不迫的神色姿态。

那年轻人手放松地搭在桌面，坐姿端正，背后墙面上一道抛至天花板的弧形涂成黑色，仿佛有个庞然大物藏在他身后。

……庞然大物。

阿拉德家族在历史更长的家族前总是少些地位，因此他习惯了一边情绪爆发一边周旋妥协、左右逢源，很懂得什么叫识时务。

麦考利不是某个家族的人，但他作为重要的政治人物，背后连接支撑斯帝莫运转的国家系统，总有些与尤利西斯不同的消息来源。

直觉告诉尤利西斯——不能在这里继续纠缠追究下去了。

于是他打开笔，开始检查蓝岛事件的调查结果。各座位上的参会人员挂着耳麦，等待他确认完调查结果，并按照文件要求，给出三日内完成解释的承诺。

一片寂静里，尤利西斯顶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写下最后一个字母，投开笔，笔身在桌上滚出两圈。利里克面前桌上出现了现实中的水杯——他拿起水杯，就在这样的轻微响动中不慌不忙地喝水润喉。

完成最后一份签字的文件呈现在麦考利身前。尤利西斯靠在椅背上，那眼神缓慢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擦过去。

麦考利保持微笑。利里克依旧无动于衷，好像察觉不到他的目光。

是家族支持一方的政敌曝光了蓝岛事件，还是外来的——譬如大地党人——对斯帝莫的威胁，在这场会议上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对面只是想让他们这边理亏，用政府的名头对蓝岛事件发起出于人道主义的愤怒质问和调查，并让他们以落入下风的局面进入这次竞选月——抓住每一丝机会咬上来、注入毒液，是他们的“天性”。

可是阿拉德家族这几年直接参与其中的家庭成员极少且边缘，更多的是大力提供支持、获取回报，那么直接攻击一个阿拉德家族能改变什么？

社会舆论上的宣传并不能决定一切，要知道，按照斯帝莫竞选月的模式，不管是数年一次的大选选票，还是每年都会有的洗牌，都不可能完全依赖于宣传。

所以，就算抓住每一点机会撼动敌对方是必然的，可为什么这次偏偏要如此重视利用舆论给予阿拉德家族一击？

阿拉德家族固然重视舆论动向，但作为“投资者”，会受舆论影响的程度还不足以让麦考利亲自来施压。

除非蓝岛事件的曝光还会带出连锁反应。

“连锁反应”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尤利西斯浑身通电般一震——

麦考利知道阿拉德家族会做出的取舍，也知道尤利西斯即使在蓝岛事件的绝对劣势前绝不会善罢甘休，妥协都只是暂时的，阿拉德家族和他支持的一方一定会掰回来。

可是他尤利西斯犯了个错。

他在这里坐太久，根本没想到麦考利有一个比他所有想象都简单的目的：

拖延时间。

会议现场有全程录制，而录制中关键的问答会被放出，他对利里克·米勒的质疑根本无法纳入关键问答中。如果尤利西斯不想引起更大的问题，他只能整个会议期间都不无故对外联系，否则谁知道被刻意截出后放出去会被怎么解读。

麦考利利用了这点。

假设，假设基金会内部的问题曝光，问题其实都没有蓝岛事件的曝光大。但民众习以为常的事情被完全展示出来，并将后果等等一一阐明后，加上蓝岛事件点燃的情绪与矛盾，有利里克·米勒那人的能力在，谁知道他坐在这里的时间内，习以为常的事情会被利用成什么样子！

现在诸多涉及原因、目的等等细节都不重要了。

看住连锁反应才是重点！

麦考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急如焚，估算完时间后，双方匆匆散会。尤利西斯同一边的人碍于会议录制全程无法辩驳，以免刺激公众情绪，此时纷纷下线。

场上只剩下三个人：利里克·米勒，麦考利……

“克里斯汀女士。”

麦考利从座位上下来：“您似乎有话想说？”

“是的，麦考利，”克里斯汀收好东西，微微颔首，“我希望您接下来的时间里，尽量用‘蓝岛封锁屠杀’这个词……而非‘蓝岛事件’。”

这自然不是出于良心。血色迟早会被冲刷殆尽，站在会议两边的人信奉着同一套理论——基金会的“淘汰者”。

“另外，米勒先生，”她转向利里克，“在蓝岛封锁屠杀的曝光这件事上，感谢您的配合。”

“谢谢您，女士。”

此时麦考利打开新图沃斯巴克兰的转播，打算查看汉华“盖戳”后的现场状况——

“我国向来尊重猪，尊重狗，但不尊重猪狗不如的物种；

“尊重贵国的脑疲惫，尊重贵国的脑欠费，但不尊重人类中的败类。”

汉华礼交于定彬彬有礼：

“请您这边滚。”

被怼的场下斯帝莫人：“……”

虚拟会议桌边的两人：“……”

好像被骂了但好像又没被涵盖在内的利里克：“……”

看汉华人怒到抛弃了最后的古国素养，他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背后事件的严重程度。

虽然以他对汉水诸神的了解，于定大概率另有目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