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党人，自上次活动痕迹出现在阿普里卡以来活跃时间长达五年，专门和阿普里卡地区的各国高层对着干。”

布拉德利：“时间和高层人物呢？”

“这里，”阿拉德找出几本泛黄的资料，“都是R.S还没重组为R.S时候的资料了。”

布拉德利随手一翻。泛黄的纸页保存还算良好，气味里融着十多年的时间。

他当即明白了什么：“如果利里克没有听错，那么两派已经将大地党人作为蓝岛屠杀曝光的主要怀疑对象。从这个方向入手，单从这些资料上看，大地党曝光蓝岛屠杀的可能性非常大，他们很可能就是蓝岛屠杀的幸存者。”

“那他们在阿普里卡的活动是为什么？我记得大地党人几乎都是阿普里卡地区的人来着？”

“当时阿普里卡地区各国被斯帝莫用各类手段渗透控制，包括但不限于通过汀克塔克各咨询室向全球输出文化与价值观、培养亲斯帝莫留学生……使他们返回自己的国家进入高层后成为斯帝莫的‘代言人’。大地党人显然很清楚这一套手法，网上又出现了当年现场的音频、影像、图像记录，加上他们活跃时期呈现在资料上的文化水平——所以或许他们也是留学生，归国后便全力反对亲斯帝莫的政府。看这几个时间点，对上了，可惜证据还不足，而且大地党突然出现在斯帝莫也是件奇怪的事，”布拉德利又翻了几页，“大地党的资源不足，背后应该还有人。不出意外，斯帝莫官方会说是汉华做的，不过汉华那边应该被泼惯了脏水无所谓了，只想枪炮解决一切。”

伯里斯：“我看看，目前还没到那个阶段……欸？喂喂布拉德利，我好像猜到他们藏在最底下的关键词是什么了。”

所有人凑过来挤着看屏幕。

利里克所在的咨询室系统支持下，“淘汰者”这个词忽然出现，正在飙升。不详的红线潜伏在其他条目中，正在一点、一点地向上攀爬——

“汉华！”

伯里斯一拍掌：“我傻了，斯帝莫有些东西发了就被特工找上门，直接上汉华的APP或者网站，从外面向内看啊！”

他用自己的综合机进入“年糕一号”，R.S在场的所有人和利里克就这么看着“年糕一号”内的消息疯狂弹出，搜索框上面五十条全是汉华的特殊标红！

——我国烟部与斯帝莫方生物技术谈判将于今日展开

——吴朴庭继5030年战犯审判期后再次亲自出席谈判现场

——斯帝莫各家族基金会涉嫌违反战后生物技术国际条例与禁令公约

——对人生物实验照片流出，斯帝莫资本丧心病狂到何种地步？

——斯帝莫生物武器一览

——斯帝莫蓝岛封锁屠杀

——我国冰部要求核查密尔生物实验基地

——反间谍法即将进入再次修订

——十重天“贵族学校”案件已移交国安部

——斯帝莫卫生部发表声明

——斯帝莫基金会“淘汰者”原则曝光

——诸神之殿检测结果正常，斯帝莫是否选择重蹈覆辙？

——斯帝莫大毁灭

……

“……我直觉没有一个和斯帝莫无关。”

伯里斯半晌发出感叹。

“斯帝莫这边还没有将生物技术推上高峰，”布拉德利将两边数据放在一起对比，“主要围绕基金会和歧视问题，还在稳步攀升的‘淘汰者’也和生物技术生物武器无关。”

在场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淘汰者”是什么，连伯里斯这个圈内人但非大家族的都不知道：“‘淘汰者’被推那么高有什么用？”

“而且是‘费尽心思’地推那么高，”利里克不慌不忙地喝着咖啡，微笑示意他看在“淘汰者”之前出现的信息，“前面只是预热，‘淘汰者’才是真正的进攻……真是出好戏。”

R.S的门自动开启，希耶拿和艾维也回到活动室：“‘淘汰者’是许多斯帝莫基金会的一个理念或原则。聘请顾问、参与行政、保留资产给家族后代、宣传引导舆论、畜养汀克塔克、在对北斯帝莫高校联盟的投资上动手脚等等，这些屡见不鲜的肮脏事都不足以真正调动民众情绪、震动斯帝莫。”

布拉德利顺着往下说道：

“但是‘淘汰者’可以。这个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一旦被放在明面上，就连斯帝莫诸多豪门中拼不过其他同辈的人也会感受到威胁。因为‘淘汰者’几乎忽略掉庶民研究中提及过的所有理论与全人类的长期生存发展，它舍弃了最底层的生产者，舍弃了社会稳定，舍弃了豪门中的被淘汰者，即使不让所有‘被淘汰者’灭亡，也仅仅会将他们视作‘活着就行’的生物。”

希耶拿：“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他们的倨傲那么反感了。”

布拉德利：“可以说‘淘汰者’影响下的基金会不但对慈善没什么帮助，他们甚至会通过某些手段反过来帮倒忙。对许多人来说，基金会惯常使用的手段、斯帝莫尤其是文森特区一向默认的弱肉强食都不重要，可是如果将‘淘汰者’这样一个规则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有人帮助人们分析这条规则衍生出的无数可能，并给出证据呢？”

他点开“淘汰者”相关的内容。

所有“淘汰者”可能带来的威胁都被放出来——

生物技术也潜藏其中。

“工业革命……基因筛选……伦理学……”伯里斯一条条翻过去，触目惊心，“这些其实不是没有人提出过，所以他们的证据在哪里？”

“这里。”

布拉德利刷新年糕一号的热搜栏。

“哈？！”

伯里斯重看年糕一号热搜栏的内容：“他们……斯帝莫这边的那些人到底是想捅出来还是不想捅出来？”

“不想。嗯，让我猜猜，在大地党曝光蓝岛屠杀后，”利里克慢条斯理地拿着晃了晃杯子，“麦考利这一派在竞选月前后利用蓝岛屠杀重点针对阿拉德家族，处理基金会，实际上要打掉的其实是基金会支持的生物技术研究。但他们又不能将技术都推到台面上，因为他们自己要保存自己这边的研究，更不能将火烧到国家的生物武器研究上……

“于是事件的前后因果公布了：大地党人为曝光蓝岛事件引发暴.乱，又屡屡在斯帝莫内部搞破坏。于是斯帝莫东派——麦考利这一派对西派——阿拉德家族所在的一派展开调查，阿拉德家族对其基金会参与歧视与屠杀做出说明，斯帝莫官方则出来控制社会压住混乱。然后关于基金会和哈蒂·阿拉德、波文·邦德等三人个人经历的讨论持续发酵，接着‘淘汰者’曝光，在舆论中心杀出血路一路高升，让无数人从三人经历中发现自己也是‘淘汰者’这一原则的威胁对象。此时东派将所有生物技术相关的疑点推给基金会扶持的项目，于是‘淘汰者’中生物技术的威胁看起来近在咫尺，又骤然被消灭。出现的苗头消失了，后续立法与保证一亮，一场灾难就这样结束了，再对‘利用舆论引发骚动’的大地党一追责——完美收官。生物技术只是个添头，基金会与‘淘汰者’才是重点，后续追究大地党人就可以解决一切，乍一听是不是无比顺畅？”

纵然伯里斯了解过相关手法，此时还是难以置信地将手两推：“中间那么多疑点呢？！这过程简直漏洞百出，没人怀疑一下大地党到底是个什么、有没有那么大能量？”

“不需要，他们手段可多了，只要这个故事完整且逻辑通顺，中间的许多细节就可以在这个故事中被舍弃，比如宴会厅视频的流出后，其中的奢靡与糜烂有着引导情绪的作用，但很少人会追究它是怎么流出的，视频本身也很快被抛置脑后，”利里克漫不经心地说道，“收集素材时也有无数素材可以被抛弃掉，幻想与现实终究无法直通。网民们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故事——有些地方不完整也行，反正不是需要严谨调查的现实。

“斯帝莫靠宣传和渗透，让一部分汉华人学会了无理由的、随时随地的、具有破坏力的怀疑。阴谋论的影响十分可观，他们在汉华培养起了无数棋子。但斯帝莫人可没有经过这种‘培养’，即使斯帝莫内部有怀疑，声音也大不到哪里去。覆盖全球的舆论把控只是前戏，后面还有暗杀等着呢。”

“你们目前对这件事最好不要太过深入，太好奇的话，明白个大概就好，”利里克搁下杯，“东派为了自己的安全肯定不会放弃后续调查，他们做生意，利益不够，加上汉华全方位施压，就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一步。不过死几个记者应该是难以避免的——”

“布拉德利，”伯里斯翻到年糕一号热搜榜下方，“额，真的有暗杀……”

“……”

布拉德利在利里克玩味的注视下打开综合机通讯：“欧利尔，安全服务够完善吗？”

“放心吧部长！十分到位！”欧利尔在飞机上拍城市俯瞰照片，“出什么事了？”

“回来给你看。”

免得先把人吓出问题来。

利里克环顾四周，站起身：“你们要谈自己的事情，我回避？”

“伯里斯，你们继续看着，”布拉德利听着外边的动静，说完后转向利里克，“等等再走，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展到哪一步，这里至少安全。”

一群能因为对利里克的作品意见不同吵几个小时的人纷纷赞同：

“米勒先生等会儿再走吧！”

“我刚才问了认识的人，外边越闹越大了，也不知道谁在推波助澜，太危险。”

布拉德利带利里克上到活动室二楼，打开门：“我走的时候叫你。和咨询室的合作我下次去……你还有别的工作吗？”

“事情了结前，我想做也做不了啊。”

利里克对这样的事态习以为常，自带书籍，惬意地找个地方坐了。

——“这次的洗脑工作做的不错。”

在密尔时利里克随口一提的话成了重要线索——这背后还有问题，其实利里克知道的真相远不止于此。

依旧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布拉德利检查完室内温度，一回头，发现利里克还在看着他：

“你们不用那样的表情，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布拉德利拍脸：“我们表情有那么怪吗？”

“怜惜都要溢出来了好不好，”利里克意兴盎然，“在劳彻斯特给新图沃斯巴克兰策划暴.乱，这么好的剧本，全斯帝莫上演的混乱，可以写出来的灰暗与鲜红……我生活在书里。我干得出来就是干得出来。”

“没有，我没有怀疑你在自我否定。我小时候也是在书里的世界长大，”布拉德利说着，俯身放出漂浮的缩小十字剑，“公寓里的照片你也看到了，比起别的活动，我更喜欢待在那里。”

利里克：“……”

他居然还真解释起来了！

利里克处于兴奋中高速运转的脑子被一桶冷水浇下来，悲哀地飘出一缕熄灭后的余烟。

“而且书里的世界其实也很好，只是与现实有些距离。所以我确实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可怜惜的，”布拉德利哀叹，“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多想成为你这样的作家，结果文学和你比起来一塌糊涂，不嫉妒就不错了好吗——选旅的绑缚效果有用吗？会影响你的写作吗？”

利里克控制住表情，没让面部向着扭曲的方向发展。

他抬起手甩了甩：“那还真是遗憾——两边都是。”

快乐的男大学生一脱离最严肃正经的时候，立刻变得半点没受外头的乌烟瘴气影响。布拉德利夹着笔记本走出门：“还好还好，其实我对绑缚没产生效果更遗憾一点，不然——”

“不然就可以防范于未然、进一步保障社会安全了。”

布拉德利差点一脚踏空。

“难道不是？”

利里克掰回一局，心情愉悦。

“有些事不用戳破的……”布拉德利嘴角抽搐，自己却止不住笑，“喂我说，我们俩天天这么心照不宣来心照不宣去的，下次摊开别选在我下楼梯的时候摊行吗？”

“看我心情。”

布拉德利“嘶——”一声，敲了敲撞到栏杆的地方往下走。

“布拉德利。”

“嗯？”

“不要觉得别人可以理解你，或是你可以理解别人，不然现实会让你失望无数次。

“总之你会在现实里喜欢这样一个故事吗？这样的，正在发生的，”利里克停顿了一下，看向窗外，“我很喜欢。无论什么色调，什么基底，就算在现实里发生、上演，只要好看，我都喜欢。”

包括现在斯帝莫内所有混乱的，无序的，无耻的——

所以他从书中走上无人触及的世界。

他爱一切的疯狂无序，与布拉德利从书中走进这个真实世界截然不同。

“我不觉得我可以完全理解你啊，”布拉德利站在门外说，“坦诚地说，当初我确实不怎么能理解你的作品和想法。至于现在，我觉得你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但是如果我非要追着你说自己理解你，我只会觉得自己在耍流氓，欢迎你给我两巴掌。”

这人仿佛在给自己的笔记添加备注。

利里克捉住飘出去的思绪一角，思绪放气球般上下飘动，他缓慢地想着，被最后两句话弄得摇了摇头，没忍住稍微提了下嘴角。

“而且我确实不认为你的话是自我否定，你说的事实就是事实，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只是感觉你在现实里可能也不喜欢这些，所以当时在密尔想让你试试用选旅。说不定你的现实和你的幻想分开，这些灰暗的、无处不在的就不会进入现实，而是在幻想里一直保持价值了。

“当然，只是这是我的个人想法，将它当作事实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所以我不会施加给你，何况我们才认识几天呢，你随时都可以颠覆我的认知，”布拉德利笑了笑，“我又不是你，我也无法完全理解任何人。有些能够理解对方、懂对方的话是要用在合适的时候的，不合适的时候说这话就太无耻了。

“不过你居然会说现实让人失望这类的话，”布拉德利好奇道，“我以为你这个状态，现实应该不会让你进一步失望了。”

“那你呢？”

“我好像没有失望过，”布拉德利的心情始终不受影响，说，“可能是我的经历本来就很少。这算不上一个跌宕起伏的好故事，对吧？”

布拉德利说完，转身下楼。

利里克摩挲纸页。

他从来没有写过这样一个过于理想的故事，与一个似乎没什么心理上的波折、不曾失望的人。

布拉德利没有说错。

灰蓝色的眼睛可以拥有如介于情与理间仍不迷茫的透彻——如果这样的眼睛不需要经过各种内心的挣扎就能被打磨出来——

这算是一个好故事吗？

大地党人的血洒遍了各个地区、各个大陆，内心的痛苦、挣扎与他们的血肉共生，无法剥离，从而使黑暗和坚持、无人回应的嘶哑呐喊都无比真实。

与之相比，这位堪称活得顺风顺水的R.S拉普拉斯分部长、夏普家的二少爷，他那始终如一的心态能存在多久？

——又能算得上一个好故事吗？

还是说，这个故事只是一吹就散的单薄情感，与无任何支撑的一时兴起？

他正是为寻找这个答案而来。

“利里克·米勒”希望灰蓝色双眼里的故事永远燃烧下去。

因为只要真的有这样一个故事存在着，有些事物就不会显得太过不合时宜。

那么即便完全的理解不存在，有些东西也可以在薄水般的理解中得到片刻喘息。

那么在这个灰沉沉的世界里，那句“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就值得他在四处漂流时给自己留出不必疯狂的那一刻，就值得他给奥罗拉回一句：

我确实相信。

我相信有这样一个故事存在着——在无数次失望后仍然相信它存在着，就算它看起来那样过于天真、虚伪，我还是相信。

就算见过冬雪终将覆盖赤诚，伟大被卑劣踩在脚下，生命孤独倔强地消逝在金钱与利益里，人们早已抛弃贫寒却满怀热忱的、辉煌的流血的昨日。

我还是将永远眺望东方的地平线，等待日出。

我还是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