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里克又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布拉德利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了。

但人一副洗漱完都还没睡醒的样子，见利里克走出来，又是下意识伸出手。

利里克：“……”

他走近几步，就站着看这兔崽子要做什么。

结果布拉德利跟检查他衣服有没有穿好似的，上下拍了拍，又一脸困倦地去接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干吗。

等到布拉德利接完水转悠回来，猛地看见沙发前的人，先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利里克？你怎么站这儿？”

利里克深吸一口气。

“哦，我下意识就……”

布拉德利看了看他，终于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脑子，迅速道歉，态度端正：

“对不起！我就是想问你还有没有不舒服来着。”

利里克正准备算“房租”，神情疲惫而毫不见外地示意布拉德利可以滚了。

他忽然有些怀念前些天自己和布拉德利还生疏的关系。

达尔西那边真去联系了米歇尔，米歇尔则直接往布拉德利这儿发了消息：

——我今天去高校中心问过了，你们这届挺好玩啊，还真和达尔西说的那样。就是他们看起来也没有和5042年那样裁撤R.S的打算，你们哪里惹着他们了？

布拉德利无言以对：

——我认为我们的存在就已经惹着他们了，前辈。

米歇尔在自己公司里笑得特别大声。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米歇尔连了个通讯过去，“5042年那次是学生庶民联盟后轮到我们被维序局盯上，这次能是因为什么？”

高校中心这一手卡得不痛不痒。布拉德利沉吟片刻，说道：“提醒我们安分点。”

米歇尔“哈”地一笑：“你们会安分吗？”

布拉德利也笑了：“那当然是不会的。”

正如伯里斯所说——有时候他们R.S不被盯上还不舒服。

被盯上能证明他们的实际价值，和汉华的“荣誉名单”一个道理。

利里克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回忆起前一天在拉普拉斯的对话，又没再出声。

米歇尔：“填这玩意儿是吧，你等我再看看。我上学那会儿应该是见过类似的要求，这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有消息发你。”

布拉德利看了眼时间还有夏普家给自己发的消息。杜鲁·夏普和他约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有些检查需要和公司的时间配合，过些天再去……布拉德利准备出门，出到一半还不忘记回头问：

“对了，利里克，那个仪器……”

“找人拆的时候叫你。”

布拉德利一听，哦豁，还有意外之喜：“谢了！”

他正要关门走人，突然又被利里克叫住：

“你下午有没有空？老板刚把合同发给我，目前咨询室暂时挂在夏普家的话不止要你负责的这边同意，还要夏普家总部看过才行，也方便你给夏普家一个交代。”

“我现在去夏普家，在系统里发给我就好。咨询室的直接合作在我这边，家族那头我能处理。不过你们这个咨询室也……”布拉德利犹豫了一下。

“直说。”

“那我就说了，先说好我没有随意评价的意思，就是感叹一下，”布拉德利先习惯性叠个甲，“你们咨询室的工作是否有点过于不规范了？”

“是。”利里克比他还肯定。

杜鲁·夏普的办公地点这段时间固定在了花甄庭园。

“效率不错。超额完成工作。正式转移会在竞选月后公示走流程，不会出问题。”

杜鲁听见他进门，头也不抬地随口保证，处理完一份文件后才看过来。综合机上还放着布拉德利传给他的咨询室合同。

这些合同和附带的资料内容不多，简略明了到没有再找人来分析修改的必要，杜鲁看起来也不在意利里克是否完全为夏普家服务。

不过看起来的随意只能说明杜鲁有绝对的信心。

布拉德利在夏普家族名下集团里的工作、创造的经济价值早就都算过了一遍，他救活的项目里只要不是总部的也挑了几个他要求的按规定逐一转交。只要按照布拉德利和杜鲁早就商量安排好的走，通过公示和高层决策基本没问题了。

至于他这几天在拉普拉斯大学做的事，杜鲁又没有提起的迹象。

夏普家没有找他的麻烦，但手握家族权力的人是他最不想正面对上的。杜鲁也没有别的话要问，布拉德利便直接退了出去，找修。

需要修做个病号他就做个病号。于是修又躺回了病床上。

“警方给的结果，”修甩了份纸质版文件给他，封面就写着“密尔”一个地名，“很遗憾，就算父亲知道内情，我看来也是不会知道了。”

“啊哈，不过话又说回来，”修满意地张开手，“我们家族都要激流勇退了，我知道什么也没用啊。”

“所以不如告诉我多点消息？”

修的双手固定在半空。

布拉德利笑得无比纯良：“既然你也用不到。”

“……怎么，”修说，“你老实点准备读你的硕士不行吗？”

“硕士在斯帝莫有多水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便当跳板，过渡一年半。”

“啊，也是。也就留学生稀罕。但你不是不想惹麻烦吗？”

“没办法，谁让我这儿的麻烦都分种类，有的麻烦合我眼缘，看起来就不太像麻烦了。”

“唉，你问吧，”修看着窗外叹气，意有所指，“我好想出去转两圈。”

布拉德利：“……行。”

花甄庭园的检修已经基本完成，布拉德利推着修在外边散步。

宝石的比喻不一定适用于所有湖面，但一定适用于花甄庭园边的湖泊。人们用钱堆起了人工的、一点也不自然的“自然景观”，这里面的每一朵花都比贫民窟的人命更贵。

“悬浮粒子的意外究竟怎么回事？”

“你就不能给我再呼吸一会新鲜空气吗？我一口气卡在嗓子里了都。你的体谅呢？你的包容呢？你的情商呢？”

“对现在的你没必要用，”这话的内容尖锐，语气却温和，甚至有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少打岔。”

“怪不得人家说你的亲和力如何如何，到现在了都能调整语气，”修眯起眼睛，舒服地晒着太阳伸展胳膊，“其实你问我没用。悬浮粒子真的和我没关系，也没有暗杀。我也不问你碰到什么事情了，但要是你碰上悬浮粒子造成的可疑意外，那我只能说，对方只是用了悬浮粒子而已。漏洞是斯帝莫自找的。”

“你是说……年久失修的问题？”

“是啊，”修伸出手比划，“悬浮粒子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东西，近地轨道的内部划分成无数小空间，悬浮粒子在其中升温高速运转，以提供交通工具安全高速悬浮行驶的条件，导致的结果就是生产能量中的悬浮粒子更加危险。偏偏没有人愿意在近地轨道的维护上进行投入……”

修停了一阵，而后说：“你知道吗？我这边出意外之后，终于有人来关注这件事了。这是一个很普遍、解决起来也很简单的隐患，你认识希耶拿对吧？那你应该也知道辛西娅·亨特。她参与一些政治事务后提到过很多这样的问题，结果只有东派的克里斯汀真正听过她的话。

“其他人不是不知道，他们只是视若无睹。”

“你做的，还是杜鲁·夏普做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父亲？”

“很多原因。”

“有我，也有他。”

“那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你是附带的，”修耸耸肩，“我知道你想脱离家族。”

布拉德利的神情堪称不为所动，只是软化了些，看起来也没有震惊与难以置信：

“谢谢。”

修笑了：“你就不能稍微震惊那么一下下？或者关心关心我啊，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吧。”

“那确实，”布拉德利的表情彻底放松下来，“虽然目的并不单纯……不过能翻修一段是一段，也是好事。

“演技也有进步。”

修：“我演技一直很好，小时候能被你看出来是你的问题。”

“哦，你爱怎样怎样。”

“啧。”

“我一直没有问，”布拉德利，“你们打算怎么退出权力斗争？又为什么退出？”

“谁知道呢？你自己猜嘛，说不定是因为祖父祖母叫父亲退出？”

“我猜不出原因，”布拉德利说，“但假如你的性格是遗传的，那你一定是隔代遗传。”

“这笑话有那么尴尬吗？”修不理解，而后又道，“我不信你完全没有头绪。还有件事，我现在更确定了，接触利里克·米勒这个人的时候小心些。”

“你又遇到什么事了？”

修有些为难般抓了下头发。

“他是把人人都想拉拢利用但控制不住的刀，”纠结许久后，修开口，“我也对父亲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告诉我无所谓。”

为什么无所谓？

是因为夏普家自有办法，还是因为斯帝莫已经乱到随便一个“疯子”如何危险也无碍于大局？

“真奇怪啊，我也想不通，”修看着花甄庭园内盛放的色彩，“我们是要退出权力斗争，毋庸置疑，交易也在正常推进，父亲已经将预备取消你职务和拒绝采访与问询的事情做得很清楚了，接触利里克·米勒到底是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

“我知道的当然不是真正的原因。”

“还有，你说的注意北斯帝莫高校联盟内部是什么意思？”

修说的注意北斯帝莫高校联盟内部，现在看来和达尔西说的不是一个意思。达尔西说的是竞选月的竞争进一步向学生内的圈子扩展，修的意思却没这么简单。

“看我更新后的行程表，里面甚至有一大堆学生聚会，说不定还有和兰斯·夏普撞上的时候，”布拉德利指了指自己的综合机，“我想就算你没有受伤，你要出席的场合也没有这么多。”

修：“……就当交换了。我之前也不是不告诉你，就是我还不确定。耶伦家族，知道吗？”

“有幸隔空打过交道。”

“他们家的作风就是真正的搅浑水，比咨询室——呃。”

“利里克那个咨询室。我已经知道了。”

“咳。比利里克·米勒所在的那个咨询室还要货真价实的搅浑水。咨询室不是权力斗争中的单位不错，但也要下场。耶伦家就不一样了，一整个家族靠着生意性质的特殊性稳坐钓鱼台。”

布拉德利也不急，就等着修慢慢解释。

“他们家族有个叫拜尼利·耶伦的，你知道吗？”

“也是拉普拉斯大学的，听说过。”

“那人常年活跃在校外，拉了一个自己的团体和昆缇娜·耶伦对抗。按理说她应该还是耶伦家族的人，但她明显有从外部将力量引入耶伦家族的打算。拜尼利·耶伦自成势力后，东派这边原本是很欢迎的，但最近东派似乎有不信赖她的意思，”修朝路过的管家挥挥手打招呼，“近期东派内有分裂的趋势——咦，爱德华先生怎么在这儿？”

“坏了，”刚说完修就想起来，“兰斯今天带了朋友来，在花甄庭园有聚会，听说是商量耶伦家族品牌的北湾活动。你要不要避一避？”

尼古拉斯·爱德华见到两人，朝这边点头。他的0314系列管家系统的机器也滑稽地晃了晃，表示打招呼。

“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看见了，”布拉德利提醒，“不过我们还可以装作不知道。”

“兰斯那些朋友倒是对你挺崇拜的，见见也行。耶伦这次在北湾绕不过卡纳，卡纳的业务以后还有你一部分，另外企划书那事耶伦家族那边也听说了，说不定还会找你合作。需要纸质资料吗？”

“还是算了，我以后就一普通员工，北湾那头还有我自己的事。要是那边和米歇尔·艾伦的合作没弄好，她跑过来找我麻烦——以及我倒也不是非要纸质资料不可。”

“那怪不得，我记得她也是拉普拉斯毕业的吧，那人工作上的要求简直是变态，”修看上去对米歇尔的工作状态印象深刻，“不愧是敢扔了继承人身份的奇才，拜尼利·耶伦都不敢完全学她的路子。现在艾伦家族培养的是达尔西·艾伦？我记得作风和她完全不同，不过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棘手得很……所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纸质资料？无纸不好吗？”

因为我的生存环境比较特殊，线上线下都得防各种手段。布拉德利腹诽。

他的综合机响了一声。刚好是米歇尔发的消息：

——你问问利里克·米勒，我见过他的录入界面，有些眼熟的地方。

——这事更有意思了，他也被卡过？

谁？

布拉德利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

弗兰德区。

“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真巧。过来办家族的事？”

佐伊·克里斯汀，是那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正式”与“精神状态正常”的人，单看气质感觉换一身衣服就可以混入汉华礼交队伍了。

弗兰德区连年阴雨，云海海拔与比劳彻斯特还高，就是夏天也总有些湿冷的感觉。辛西娅和希耶拿换上文森特区秋季的衣服，踩着一地潮湿去示警行动组的“锚”，恰好在路上碰见克里斯汀。

东派的人不少，但能称得上有一定地位的总是那么几个，其中就克里斯汀情况稍微好些。所以虽然清楚对方自有目的，辛西娅也比较愿意跟她交谈：

“是啊，还有不少事要做。您呢？”

“联合会的事务，另外眼下弗兰德区局势至关重要，我身为东派的戒律人，自然也要到示警行动组来看看这边工作进展如何。”

“我有些奇怪，急转天气究竟是怎么回事？示警行动组还是没有消息吗？”

“调查不出结果，诸神之殿也不好联系。国际控战总台对我们一向提防，这条路也行不通。对了，这是你妹妹吧，希耶拿·亨特？”

希耶拿磨蹭了一会，回答时还是那副老实乖巧的样子：“……嗯。”

克里斯汀也不在意：“久仰大名。”

这个久仰大名她用得一点也不尴尬，希耶拿在圈内本来就出名。克里斯汀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辛西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希耶拿却更不想说话了。

她落后几步，隐约能听见辛西娅和克里斯汀的对话。

“异能的限制……”

“你知道的，东派……还是相当困难，这一次反而冒出了许多异能平权……”

希耶拿内心无奈地摇摇头。她往周围看，扫见一处突兀抢眼的建筑。

小楼在树丛间本不该这样显眼，但无奈这段路经过改造后，周围房屋齐齐退步，只剩下这栋样式更老的双层楼在路边扎根不动。

巴掌大的鸟被方才的一阵小雨打湿了点，落在老旧的路灯与栏杆上，抖了抖翅膀，脑袋从一团毛茸茸里探出来与希耶拿对视，然而不引人注目——在阴雨天里什么颜色的毛都难成亮色。

双层楼被草草“保护”了一下，希耶拿看清了，那街边竖着一块方石，上头写着“茨迈尔曼故居纪念馆”。

看周围的环境与纪念馆的情况就知道，这纪念馆的待遇实在不算好。

“希耶拿，”辛西娅没看见希耶拿，回头找人，“跟上些。看见什么了？”

“那是什么地方？”希耶拿装作自己不知道的样子。

克里斯汀看了眼右前方，主动出声：“似乎是处纪念馆。这些纪念馆哪里都有，看这状况，这处想必是不怎么有名，没人管。”

不怎么有名？

放在斯帝莫还算合理，放在全世界那就纯粹是在睁着眼说瞎话了。

希耶拿接触庶民研究时，其实比R.S拉普拉斯分部的其他人更困难挣扎。

她发现学会斯帝莫的某些规则、看清斯帝莫的某些真相都还算简单，更难的是发现自己看似理所当然享有的一切其实始终不占理，最难的是发现后无法冷眼旁观，却还要寻找一个既不妥协、又不自己与自己挣扎纠结的平衡点。

第一次看清时，有的人认识到自己被欺骗、被利用，有的人认识到自己立场的罪恶。

后者第一时间的反应或许不尽相同，排斥、躲避、否认、安慰自己、劝告自己……但总之，大部分人都无法直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的幸福彻彻底底地建立在千万人的尸骸血肉上，然后脚下的血肉被美化为他们自己建起的大厦。这事实无可辩驳，确定无疑，以至于令人畏于直面它。

即使是在接触庶民研究前就考虑过这些的希耶拿也是一样。她找到雪岭地区的相关资料，顺藤摸瓜地挖出庶民研究的历史时，她前所未有地理解了那一丝血腥味，吃雪花片时舌尖的血腥味。

“《费尔南斯悲剧》，4781年，［芙忒尼科］茨迈尔曼，”初中的希耶拿嚼着巧克力，语气和几年后的艾维·奥斯汀意外地有些相似，“没听过啊，居然在拉里沙和弗雷德里希之前？”

他们对庶民研究相关的内容少得可怜，毕竟斯帝莫主导的各类高校排行榜都会将庶民研究拉入黑名单。4852年弗雷德里希的《残酷的善良》因为其研究价值在斯帝莫上层的学习中还有个名字被一笔带过的待遇，拉里沙·伊凡诺娃的《喀拉勒斯传奇》等书就别想了，希耶拿知道《喀拉勒斯传奇》还是因为它作为49世纪庶民研究代表作在汉华太有名，加上西伯利亚游击队活动就是受到了《喀拉勒斯传奇》的影响。

至于比《喀拉勒斯传奇》还早的《费尔南斯悲剧》，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希耶拿没怎么看《残酷的善良》，《喀拉勒斯传奇》和《费尔南斯悲剧》倒是看完了。老实说，《费尔南斯悲剧》的作者比《喀拉勒斯传奇》还要狠，拉里沙的笔调是坚决却也舒缓，茨迈尔曼则不同，她拷问良心，一刀刀都往人心上戳。

饶是希耶拿这种从小将辛西娅弄得哇哇哭的，看《费尔南斯悲剧》都有些难受。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东一下西一下地瞎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防御系统自动开启，试图躲避茨迈尔曼以笔作刀的拷问。

希耶拿见过的一切日积月累，推着她直面倨傲的真实，最后落下的砝码是辛西娅。

辛西娅在亨特家的待遇自然是好的，但一套夏普家、亨特家的培养方案，意味着总有人要为了家族内部的稳定付出代价。所以像布拉德利作为次子却被“隔离”，家中孩子更多的辛西娅则地位比他还要尴尬，在培养与个人事业上都是不上不下。

这是辛西娅高中毕业时的事情了。

辛西娅的能力在家族内也算出众，才有了辛西娅现在的地位。

可是已存在牺牲并非理所当然，这样的方案也只是将人作为工具的一面最大化了而已。家族内部尚且如此，更大的范围下是什么样自不必说。

至亲的遭遇离她太近，反复割开密密麻麻的细碎伤口。

有些牺牲希耶拿无法以单纯的对错评价，但至少这样的牺牲只不过是在继续维系“淘汰者”的秩序，继续拉高与加固这座尖塔。

然而最后的砝码落下了，天平倒向一方，希耶拿的纠结却还在加深。她对包括辛西娅在内的兄弟姊妹的行为本就不算赞同，辛西娅或许会好一些，却也改不了立场与角度。于是接触庶民研究后她便更难受，她都不知道自己算有良心还是没良心，有时候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亲人。

可笑吗？

是挺可笑的。

人只要在自己的人生上行走就好，这又不是近代的汉华，又不是世纪大战时期的斯帝莫，她不能改变这套维系多年的规则，再说人心难测，这世上也不可能有绝对的公平。

人为什么要深陷其中，为什么要这样找罪受呢？那不是蠢吗？

R.S的成员可能都是这种不合时宜且活该被嘲笑的“蠢货”。

伯里斯的职赋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不天天操心一些与眼下生活无关的未来问题，还真拿不到他那种奇葩的职赋兵器。

而希耶拿，她对辛西娅时还算好了，对斯万和欧菲利亚他们时，希耶拿总是欲言又止，或冷眼瞧着，觉得他们之间也许永远无法互相理解，就像人们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偿还上层的资源然后放逐自己，还给自己包上各种假身份反复尝试与碰壁——没错说的就是布拉德利。

更何况除了辛西娅，也没有人知道她也会生出自己的过于独特的想法。

不过大学时她就碰到了R.S。

她对亲人的纠结最后在他们分部长的话中与自己和解，于是萤火降落了。她对庶民研究的浅薄理解在R.S的讨论和探索里向前推进，于是她放下无法摆脱的、沉甸甸的气球了。

即使R.S还在庶民研究的最浅层。

职赋兵器与人心息息相关，那珍贵的一点释然与明悟，还有她想要获得职赋兵器的意愿，一起成为了一枚饰品般的“萤火虫”，珍珠光润明亮。

她也不用再继续编理由，去拒绝前往职赋异能管控中心找到与自己共鸣的职赋兵器。至少这一次，她获得职赋兵器的方式不那么令人反胃，而在日后有了更充分的立场拒绝所谓的“异能平权”。

真正的异能平权？

还是先解决职赋兵器特权再说吧。

她又看了一眼绿荫间寂冷的房屋。那房屋安静地停留在弗兰德区这样的一个角落里，路过的人会注意到它曾经的主人、它背后的雪岭地区与溯寒之路吗？

应该不会。她也没有注意过弗兰德区还有这样一处茨迈尔曼的故居。

两百六十四年过去了，只有那房屋始终在那里，无论是阴雨还是短暂的放晴。

希耶拿看着房屋的门，仿佛与两百六十四年前那位用词相当刻薄不留情面的先辈对视。

“溯寒之路”是汉华语翻译过来的名字，和“黑水之原”、“苍穹之域”、燕云十六州内的“天京之湾”等称呼是一个格式。它顺纬度方向分部，横跨北半球十多国，被布拉德利戏称为“革命者的共享老家”。

伯里斯说汉华人的思路与布拉德利有共同之处，不过汉华人更离谱——汉华人的说法如下：“专业出产古今中外造反大户五百年”、“可能与公元纪年的孟子心有灵犀”、“资本又爱又恨的北半球最美风景线”、“全球第一大庶民研究风水宝地”、“不迷信如我都得敬其三分”、“冰部发源地”、“庶民研究的朝圣地”……等等等等。

雪岭地区在溯寒之路边上，冰部在这里一举成名，西伯利亚游击队利用此处与皇庭抗争多年，凯尔特工人会议在这一带纵横三大洲，弗兰德区内乱与之爱恨交织，全国没有一块地在“溯寒之路”内的菲拉盖拉都逃不过去……客观原因当然是最重要的，但如此光辉的履历也为其赢得了汉华人的关注，从此列入“神秘力量”梗名单之中。

而芙忒尼科人茨迈尔曼于4781年写的《费尔南斯悲剧》，就是根据她在雪岭地区费尔南斯城的亲身经历创作。

不得不说，茨迈尔曼对雪岭地区情况的预感简直不能更准了——由于矛盾激化带来的激烈冲突，费尔南斯城在知天纪年4934年发生重大事故，一夜化作废墟，斯帝莫就此将费尔南斯划入重度异能污染废城，雪岭则划入高度异能污染区。

至于这本《费尔南斯悲剧》，与汉华网上某些称其为汉华**的说法正好相反，它还在斯帝莫、芙忒尼科等国的**名单上。

经历最辉煌的48世纪后，庶民研究又几经波折，除了汉华这处区域外，世界舞台上彻底失去了庶民研究的踪迹。

历史上的那些人早已远去了，他们在斯帝莫留下的痕迹被掩盖于风雪下。

从更加久远的时代到黑城倒塌，从弗兰德区贵族到文森特区乃至于整个北斯帝莫的政客与富豪，从盘踞百年的大家族体系到新兴名流……在稳定不变堪称阴郁的斯帝莫历史上，庶民研究在斯帝莫燃烧的时间只有近代的瞬息，而后便被扑入鹅毛大雪。

庶民研究燃烧过、席卷过的地方也进入严冬，R.S是裹着外壳艰难冒出的一粒火光，还在努力地记住远去的故事。

克里斯汀打断了她的神游：

“辛西娅说你喜欢站在旁边看着人说话，还真是。这么说，我也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不过我看那位不是看人说话，而是不感兴趣的事就理都不理，只对自己的世界有热情。”

希耶拿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听上去很不好相处。”

“不，和他交谈非常舒适，只要你也是个遵守规则的人，”克里斯汀望进她的眼睛，“就是利里克·米勒，似乎就是拉普拉斯大学的学生，在希耶拿前面几届。”

辛西娅：“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记得他的作品争议很大？”

“非常大，我想你们也有听说过是哪方面的争议。不过他平时从自己的世界抽身时，只要与人保持安全距离，他的用语和语气就与他的外貌非常相衬了。这点网上传的倒是不假。”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但我记得他主要活跃在文学方面，他写的东西我也读过一些，”希耶拿好奇道，“单看他的书，完全想象不到你们两位认识。”

“是东派事务上的交集，”辛西娅向后伸手揽住她，“你没仔细看网上的视频，当然不知道。这么说，那些视频对他的影响应当不小？”

“米勒不是会搭理这些的人。”

克里斯汀嘴上回答，隔着辛西娅望过来，与希耶拿对视。希耶拿维持着眼神不变，在克里斯汀眼里读到了熟悉的感觉——和汉华礼交部那些人有些相似。

但克里斯汀与汉华绝不是一路人。

那为什么……

希耶拿五官动了动，适当地对克里斯汀放出自己的疑问，似乎是注意到视线后问克里斯汀有什么事。

良久，克里斯汀冲她轻轻一笑。笑容友好，克里斯汀收回目光。

轰隆！

雷声骤响，方才的天气还是灰暗，转瞬间阴云密布，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闷了。

然而就算不论弗兰德区的暴雨有多少见，天气的变化有多异常，这暴雨的前兆看上去已经十分古怪——

一个巨大的、不甚规整的螺旋覆盖在弗兰德区上空，闪电从大团黑云的螺旋内里撕裂黑暗，带来片刻亮光。风卷起叶片，窗户碰撞声与树叶摩擦声一道密集起来。

那个不规整的螺旋犹如其他自然奇观一般，用格外庞大的身躯夺走了人类眼中属于广阔天空的视野。既有远至渺小城市天际线后巨幕背景的宏伟壮观，也有迫近眼前的压迫感。

克里斯汀第一反应就是打开综合机。

辛西娅挡住被风吹到面前的头发，她看完天气预测，抬头看天，语气里终于生出一丝惊疑不定：

“急转天气……这是第几次了？”

希耶拿心头一动。

她们正通过纪念馆门口。辛西娅的一句话豁然张开一片无边风暴将至的漆黑海域，希耶拿的目光两挪，最后下意识停驻在那静悄悄的小楼前。

树叶从一块石上掠过，沿着地面刮过。她这次终于在石上瞧见了芙忒尼科语的小诗：

如果你在混沌之中，见到漫天的雪花

去找一块沉默的岩石呀

给我们这些离开的人，刻上墓志铭吧

墓志铭上写这样的话：

我是血泥的坑坑洼洼，我是时代的濒死挣扎

我是巨岩中希望的新芽

我是长风中的嘶喊沙哑，我是苦痛里的喃喃呐呐

我是冬雪里盛开的鲜花

它将沉默不语，向我讲述一个梦

没有从天而降的炮火，待我攀上雪夜的山坡

我们躺在雪地上，仰望大雪飘落的宁静天穹

与此同时，布拉德利在加鲁林斯顿的公寓里，一场灾难正在发生。

利里克只是接个通讯，未料走进阳台，先是被视野盲区的彩灯电线绊了一跤，紧接着又一脚踏中开关，架子随之哐当一声歪倒，线路和彩灯挂了他一手。

阳台上满地彩灯一闪一闪，一路缠到了利里克手上，他试着动了下，没想到这线路密得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天知道布拉德利自娱自乐的本事是有多大，一堆小彩灯还被他顺手缠成了鸟笼和各种动物的简笔画，给解开彩灯的难度添了几倍。

利里克看着阳台边和绿植窗上的彩灯奇景，疑心布拉德利同学是要在阳台开个派对。

“喂，利里克？人呢？你那边什么动静？”

“没事，”利里克将面前的一只形状像涅罗西塔——斯帝莫联合会所在地——的“简笔画”扔开，又对布拉德利有了崭新的认识，“突然发现一个和汉华国士生精神状态不相上下的大学生而已。”

奥罗拉：“？”

什么鬼。她顾不上再多废话，直接道：

“急转天气又出现了。在弗兰德区。我看汉华这次是在为大动作做准备。”

“告诉你件事，”利里克的语气里写满了“有趣”，“布拉德利·诺顿·夏普，他碰到喻谊了。”

“太空军喻谊？怎么说？”

“喻谊说，现在才5045年。我猜喻谊是为了SRA多提醒了R.S一些话，不然他平白无故插手R.S的事情做什么，汉华不会轻易信赖一个当代成立没几年的学生社团——我们这边怎么办？”

“汉华防着我们，我们也防着汉华，汉华只相信SRA，不信我们，”奥罗拉说，“我们太被动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自己从‘内部’拿到SRA的名单。

“还有，如果能收到SRA的消息——”

利里克帮她补充：

“给他们一些SRA的消息就行，暂时别让他们太靠近SRA，也别让他们太靠近汉华，是吗？”

“毕竟为那群小孩的安全考虑。”

“我说，布拉德利·诺顿也只比你小一岁，奥罗拉，”利里克提醒，“而且分明就还有不信任的原因在里面。没必要还拐弯抹角。”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奥罗拉无动于衷。

利里克：“……”

完全无法反驳。

他看向综合机，瞟见综合机上的标志，忽然一愣。

……算了。

利里克反应过来，就算想换也没法换，换了更不安全。

辛西娅提及克里斯汀：36章

示警行动组：29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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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