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活动室是一个弧线流畅的双层小楼，一楼窗边发丝软蓬的青年习惯性拨了下头发，打扮清爽，毫无郁结的眉眼和适中的身形，形成让人遐想退散、只有欣赏与舒适的性感。介于大学生和企业领导间的微妙气质年轻而不青涩，两相碰撞居然不会矛盾。拉普拉斯大学“有经验”的学生路过时，立马就能看出这人的身份不简单——而那样亲和的气质、英挺却无攻击性与锋利在内，甚至添加随性的长相，对接触上流社会社交圈的人来说更是越看越熟悉。

似乎察觉到外面的视线，里面的人转眼消失在书柜后。

布拉德利切断通讯回到里边，嘈杂穿过49到50世纪之间最常见的书柜与装饰扑上来。R.S的同学们还在专心致志探讨学校高层发什么疯的问题。

伯里斯坐在木椅上敲着笔，对眼前的场景给出评价：“我发现我们R.S的人不被盯上还不舒服。”

“布里奇斯家有联系你吗？”

“没有，”伯里斯回头，“夏普家找你了？”

“暂时还没。”

“那就是其他学校的分部长？”伯里斯停下敲笔的动作，翻出一本手记的册子，哗哗翻到R.S那一页，“卡尔洛斯大学，教廷大学，爱德伦大学——爱德伦的分部长达尔西·艾伦，艾伦家族？”

连伯里斯这个总记不住圈子里的人际关系的人都愣住：“艾伦家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他们，他自己还在爱德伦，忙成那样还能记得提醒你一句？真不容易。”

达尔西·艾伦简直是艾伦家族的奇迹。布拉德利深有同感。

如布拉德利所想，夏普家根本没顾得上找他。花甄庭园作为夏普家的社交花园，就算是夏普家的长子骨灰都没了还得照样收拾，一个继承人出了问题不妨碍他们继续准备竞选月。等到14日下午，布拉德利确认完下午在学校没有别的事情处理，离开学校回到公寓，又接到通讯，说泛汉华文化课上汉华的学生和东瀛的学生吵起来了。

布拉德利相当礼貌而耐心地回应：“所以找我是因为？”

“东瀛的学生是宇佐美家的人，”对面的人遮着收声部件说话，还是挡不住背景中教授暴跳如雷的声音，“因为东瀛的宇佐美家之前和夏普有合作，而且是涉及半个世纪到一个世纪前的领域……”

“您应该知道，除了长子外，夏普家并不会按照继承人的方式培养其他孩子。如果下一辈有三个人以上，次子也不会由父母培养。所以您想要询问夏普家的看法，只能去询问夏普家族和核心人员与名下企业。”

布拉德利对宇佐美家的印象实在谈不上良好。

正在教室角落里连通讯的工作人员边瞅怒火中烧的教授，边听见对面的人语中带笑，用涵养面前众生平等的语气安抚道：“相信我，您随便找一个夏普名下企业的员工，都比找我可靠得多。”

嘟——

说完就切，干脆直接。

工作人员：“……”

他其实更不想找布拉德利，因为说不定找来夏普家的人被这位教授听见，还要针对他不解决问题反而走利益关系的路刺两句。在夹缝里挣扎的工作人员没有别的办法，甚至只想说你们有问题能不能别拖着我挨骂，但饭是要吃的，自己不了解的圈子是不能乱碰的，只有硬着头皮再次打过去。

布拉德利接通讯的时候语气依旧宽容，然而工作人员不敢和他多绕弯子，学会了他的干脆直接似的：“汉华的学生和要来访的米勒先生有联系，米勒先生与这名学生又和夏普家……”

这次是布拉德利沉默。

谁？？？

工作人员继续努力：“所以最大的问题是科尔教授，你知道他的脾气，让两个学生停止争执才是最要紧的。这件事的处理就是夏普家的人一句话的事情，哪里需要说清楚是夏普家的谁……”

“不，不用了。”

“意思是？”

布拉德利从他的话语里感受到艰难：“我直接和教授说。”

拿这个为难人家，倒没什么必要。

布拉德利和科尔教授的缘分三年起步，一接通讯，教授那边也顾不上恼火了。工作人员看着教授用自己的综合机跟布拉德利聊了起来，再由教授把夏普家的人的话转给两个学生，完全看不懂布拉德利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说不定是要和科尔教授拉近关系？虽然人家的脾气实在奇怪，但毕竟和拉普拉斯大学其他的讲师不是一个级别。

百思不得其解的工作人员接回综合机就走了。

“拉普拉斯大学一部分教室采用了封柜式座位后，最麻烦的就是学生上课做什么也不得不盯着看，”科尔用自己的综合机又和布拉德利接上通讯，“我还指望着能早点休假呢。你没有直接与那两个学生沟通，这很不错。老实说，即使可以理解，我还是不怎么喜欢那些‘工作人员’的想法和做法。”

“只是不同的路而已，将人生对调，我可能同样会选那条路，不是吗？怕麻烦更是最不值得专门提出来责怪的事情了，他们比我更应该怕麻烦，我反而比他们怕麻烦得多，”布拉德利一笑，“比如和夏普家有关的汉华学生——考虑到历史背景和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我还是不插足为妙，说不定哪天我就被谁找上门了。”

科尔被逗得跟着笑了两声：“怎么样？米勒的事情你有兴趣吗？前两天我去密尔大学，听到了不少和你们有关的说法。”

布拉德利竖起耳朵：“密尔？”

科尔对利里克就是顺口引出话题，还以为他的兴趣在密尔大学上：“到处都是你们圈子内的人，我想不听都不行呐。几边的人都提到了拉拢利里克的事情，你们夏普家也包含在内。”

“那米勒和汉华的学生是——”

“嗯？这件事啊，这件事就不太确定了。汉华有那么一部分留学生——你知道是哪些——与利里克·米勒的联系比较多，‘大家’都相当欢迎他们。我知道这是你不想干涉的原因之一。”

科尔教授很少传说一些确定性不够的事情，密尔大学也有不少他认识的人，不管是否准确，这些消息对他这类不插足其中的人来说还是够用的。

切断通讯后，布拉德利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决定提议后天把R.S的标志都遮挡起来。

正如他自己所说，布拉德利·诺顿·夏普作为次子，在夏普家不同于长子的地位。虽然夏普家内有人不怎么欢迎他，但“夏普家”这个主体不会排斥他的存在，在他十六岁之后也不会阻拦他在圈子中的交际和行动，不然他也不会在圈子里格外有名且在新闻上常被人看见。就是他一向把自己不想“太过深入”圈子视为怕麻烦——他确实是这么觉得没错，而R.S的成员同样都很“怕麻烦”，于是当晚他发出提议后，得到了R.S成员的集体赞同，还在忙着敲字的人都拉出窗口打了个标点符号。

能完全不和相关的事情接触就不接触！除了拉普拉斯大学每个人成吨任务的常规操作，他们还忙着处理资料呢！

以上是R.S集体认同的观点。

于是怕麻烦的布拉德利特地找了个屏蔽等级较高的异能屏蔽器放在桌上，准备16日用在R.S的活动室门口。

从外面看这栋大楼，每一个房号的公寓都是一个箱子一样的空间，层层叠叠堆起来。他将综合机切换到电脑模式，收拾出纸质书籍，一股脑挪到半封闭的阳台上，将阳台门敞开。他所在的斯帝莫首都劳彻斯特是个高楼林立的地方，从这里能远望见的教堂都是直入云霄，城市高空的夜风穿过近地轨道再穿过房间，里面传出纸页翻动的响声。

布拉德利在自己的工作页面和学校的待办旁打开R.S的窗口。里面隔一小阵就会有人发话，有时候还会出现一大堆人扎堆的讨论，自成一个热闹的小世界。

不过他清楚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家庭。

不像伯里斯他们提及夏普家时，从来不会将他与夏普家绑定，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夏普家有什么遭遇和经历，而是他不适合夏普家，也从来没有觉得夏普家族是他的家。从三年前刚入学第一年就接手R.S到现在，R.S是他所在过的最令他亲切的地方。

一个人行走对他而言不是很困难，但对一个令他亲切的地方，他自然会投注许多。所以把精力都放在R.S上，不是什么让与他熟识的人费解的事。

布拉德利在R.S这件事知道的人不算很多，他这三年把R.S遮掩得极好，给R.S和他自己都省去了不少麻烦，所以没有人追问他关于R.S的种种。外界对这位虽不是继承人却是公认的成功、优秀、亲和的继承人最大的疑问，是他对北斯帝莫高校联盟和拉普拉斯大学的归属感不强的问题。同一个互有往来联系的大圈子中按照与他相似的模式培养出的后代，多少都对学校之类的地方有深厚的感情，唯独他，按理说拉普拉斯大学非常适合他，足够令人有归属感，他对待的态度再怎么良心得让人挑不出错，布拉德利对拉普拉斯都是明眼人看得出的没什么浓厚的真情实感。

布拉德利心里清楚，其实他原本应该是与自己经历相似的其他人那样——可惜他的经历和其他人的相比，总是存在重要的偏差。

他的视角和思考方式让他很难对拉普拉斯，乃至整个北斯帝莫高校同盟抱有太深厚的感情了，反而许多情感和精神都从书籍中立起并建构，接着抵达自己运转的思维。

布拉德利的思路缓缓进行着，不知不觉间那个思绪的小球飘到空中，然后被一阵风吹偏了点。

一个念头被吹上小球，好像有水汽在上面凝结。

他忽然想到自己对利里克·米勒的看法——那个文字沉浸在幻想中、偶尔走进现实便疏远客气的人，还有布拉德利正在探索的、属于自己的想法，那想法如凝结后滑下来的水滴，不太清晰，又从一层水雾中显露了外形。

这么说起来，他自己这种起始点在书籍的精神寄托虽与幻想不同，但又有一些共通的地方。

经过几天的思考与落笔梳理，布拉德利短暂推翻在Inverted triangle时的想法，得出一个阶段性的、临时的结论：好像米勒这个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与接触。

就在这刹，他想到这几天了解到的米勒相关的事，忽然有点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是他人自己的选择，自己没什么资格为人家可惜——

……嗯？

不对。

不，不是资格不资格的，他没资格。是有关米勒的另外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