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5年6月10日。

斯帝莫马上要到7月竞选月，夏普家正在做准备。布拉德利原本还在夏普家的花甄庭园，趁着接伯里斯和被他拉去签售会的机会，布拉德利顺势就拉着行李回到了拉普拉斯大学，任由夏普家来几个通讯都不动摇。

他和夏普家的事情已经商量完毕，再来通讯只能是和竞选月没关系的事情，甚至不接通就知道是集团组委会与代理部打着夏普家的名头来找他。

伯里斯对旁边的同学说：“看见没有？什么叫双赢——等等，你怎么直接把通讯拒绝了！”

上一秒的满意下一秒化为惨叫。

布拉德利放下综合机：“这有什么？”

同学们开着各式各样的记录工具，其中一位闻言手指一个颤抖，重重敲在桌面投影的键盘上。

布拉德利抬头，只见长桌边一圈人齐刷刷后仰。

您说为什么？？？

伯里斯差点把桌上的复古玻璃灯拍得震起，控诉：“那可是夏普家！全斯帝莫最有名的几大家族之一！上个世纪就开始常驻《斯帝莫名流录》的姓氏！就算他们不会找其他同学的麻烦，你多少也顾及一下我家！我家也是圈子里的！——你还笑！”

布拉德利那张与性格匹配的脸笑起来太有感染力，其他人都跟着笑了。

布拉德利及时止住笑声：“放心，他们不会做这种没有用的事，这都不是夏普本家的人。而且马上就要到七月，光是布置花甄庭园就要花大把时间。没空关注我这几天在做什么。”

“呼，那就好。”

室内轻松的笑声渐渐平息，今天活动室的管理员把光能面板调到最大，温度保持在合适的位置，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布拉德利将一份手写记录扫描录入综合机，在综合机上换到下一份通知：

“好了，现在大家现在注意一下，R.S一天前收到通知，今年7月20日前准毕业的同学需要录入社团信息。由于R.S是跨校联合社团，我们R.S的同学需要处理的信息很多，这几天我们会将处理好的相关材料发给大家，5042年这一级的同学尽早做准备，后面几届的同学们也可以了解一下。7月2日录入渠道将统一在线上北斯帝莫高校中心开放——伯里斯，一会把通知发在线上R.S公告栏。”

话音刚落，下面就有人吐槽：“谁不知道录入麻烦，他们通知还发得一年比一年晚。”

“幸好有线上中心提交，”布拉德利跟道，“不然我们还得集体线下参观高校中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R.S破天荒去那种地方集体实习。”

“R.S和高校中心放在一起？那才叫真见鬼了。”

“我有一个建议，”希耶拿·亨特举手，“大家整理好后，7月2日可以统一来这里填报，方便互相沟通和查资料——众所周知，填这个说不定真的需要资料。有空就来，没空的也可以线上一起帮忙看。”

说着她指了指后边满屋子没有电子版本的书籍和资料。

“大家同意吗？”

所有人显然早已习惯投票表决的模式，全部举起手。

“好的，那就这样。”

墙上把自己的时间停留在几个世纪前的挂钟已经走到点了。布拉德利瞥见时间，拍了拍手：“那么今天就这样，这段时间大家都比较忙，14日见。”

“部长到时候见啊。”

收拾纸笔和电子设备的声音响起，所有人互相打着招呼散了，今天的管理员浇完绿植的水随后离开。布拉德利在静谧中看着那几盆沾着水珠的绿植，忽然说：“伯里斯，你觉得有必要继续让每天的管理员浇水吗？”

“有必要。不用智能自动调整浇水，这不是我们当初商量好的事情？”

“对，”布拉德利想了想，看着管理员轮换表说，“‘亲手拿起水壶’，确实有必要。”

“你其实是想说SRA……算了，”伯里斯保存好记录，“这几年的通知越来越晚，和圈子里的事情有关吧。你碰到什么事了？”

“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对这些事了解太少，不如整理一下SRA这几年的动向，让大家做好准备，”布拉德利在后边的书架上抽出一个标有标签的盒子，“我只是突然想起利里克·米勒的写作风格。”

“嗯？”

“我前两天说，米勒本人和我的印象有偏差，比我想象得更加成熟，其实不太准确，”布拉德利打开R.S留下的读书会纸质汇总，找出利里克的那一份摘录，“他的文字分明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不顾善恶，只追求极致的幻想浪漫。”

“这是他受到批评的理由之一，只是经过核查后确认禁止出版的理由并不充分，他的作品内容又确实介于正常的艺术加工与道德底线之间，但没有过界，”伯里斯拉动椅子，“你知道，对于年轻有才华的作家，公认其作品尚未经历时间沉淀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除此之外，认为他是个‘疯子’的人，想法其实往往和你一样。”

“就是这样。我反复对比分析过，从他的文字上来看，他这个人十分危险，这就是我担忧的原因。他的才华使他做到将某种美感发挥到极致，虽然水平不及无数伟大的作家，文字却甚至比历史上由不幸催生的伟大作家更为癫狂，除了其他方面的担忧，我也暂时无法确定这是否是无根的消耗。

“明明印象应该是这样，然而我的印象反而是某种‘成熟’。当时我没准确说明我的意思，现在我模糊捕捉到了一点踪迹：这样‘成熟’印象中的，是我透过‘幻想’所看见的一个对现实冰冷的人，这样的冰冷不是源于不好的经历，而是源于对某种‘规则’的熟练。”

“所以为什么你这种印象不同？”

“我还在思考。”

很显然，布拉德利依旧在严谨仔细地剖析自己的想法，且没有处理过的语言难以理解。

伯里斯感叹：“好在你不会把你对自己的要求加到别人身上，不然照我看，你在企业的员工和R.S的大家已经被你折磨疯了。”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又不是每一个人都要以此为标准。”

“可以，我明白，”伯里斯探头，“不过你这两天不会都在想这些事吧？之前就反复看利里克的作品来自我分析，现在更是思考起作者本人了。”

“……”布拉德利条件反射地要否认，最后觉得正经探讨的时候还是觉得要直面自我，对这两天的行为做出总结，“好像是的。”

伯里斯拿书挡住头：“噗。”

布拉德利：“……”

没关系，至少只有伯里斯知道。布拉德利乐观地想。

这个想法在四天后灰飞烟灭。

6月14日，从外面看不出内部采用近代风格装修的R.S活动室门外人来人往。

外面的看的R.S白墙黑字，普通极简风。大部分路过的学生只觉得R.S标志下那句“我们寻找我们来此的意义”实在语焉不详乱七八糟，即使在有强大资源支持交际、学生活动和提升素养等等的拉普拉斯大学，也没什么人会为之停留。

R.S的现状就是，由于各种原因，有着跨校联合社团的组织，却没有相衬的资源、名声和成员数量。

今天路过的人却被里边的声音震得不免一顿——

“分部长他背叛组织！”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乱子。

实际上只是R.S拉普拉斯大学分部长某本书上的亲签闪瞎了众人的眼。

活动室一楼的会议桌，布拉德利忘记收起来的《永夜之火》摊在桌上，几页作者相关的笔记散开，部分成员的身心受到了非常、非常、非常大的打击：“部长你不是站在我们这边观点的人吗？！”

“我被辜负了，我遭到了背叛。”

“伯里斯他们赚了！”

布拉德利就看着这群人演得高兴，内心比城郊通往利比尔大平原的荒漠还要凄凉。

麻烦来一阵风，卷几根枯草映衬一下，谢谢。

伯里斯这个在布拉德利忘记收书的同时还不小心拿错书并且暴露布拉德利的主犯把窗帘一拉，阳光泼水一样地倾泻进来，植物和光线一起跳动出活力，于是带得里面这群人更兴奋了。刚进门的人抱着书左看右看，才确定这里是R.S的活动室：“这是出什么事了？”

里面的人还在吵嚷：

“不行！绝对不行！”

“也不对啊，部长不是一直有在研究米勒的那几部小说吗？”

“那应该还算正常现象，可是现在都开始研究作者了！”

周围的人配合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怎么不去演戏呢？

布拉德利站在门边，二十岁的大学生“兼职”着夏普家族企业的顶层，也不妨碍他在R.S被迫害。

不是R.S倒还好，偏偏在R.S，这帮人一个比一个皮。

伯里斯拍桌嘲笑，比布拉德利正常范畴的头发还蓬松的一脑袋毛跟着颤抖：“这是你自己惯出来的，我上次在公司可看到了，你手底下的员工也胆子越来越大哈哈哈！”

“没什么，”布拉德利遮了下脸，接上门口同学的疑惑，给刚进门的人让开路，“外面热，先进门。”

几分钟后，快活的气息终于平息，就是人群中依然不时冒出有点诡异的笑声。

属于对米勒没什么兴趣的这边，有人用力清了清嗓子：“好了可以了，玩笑开完就行，我们坚信部长的态度不会轻易动摇，是吧部长？”

屋子里看热闹人整齐划一地看过来。

布拉德利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呃。”

所有人转回视线，再次愉快地笑了起来。

唯一一个并不愉快还不敢表现出来的布拉德利：“……”

过了几秒没忍住，自己先乐了。

整个R.S的气氛更加快活。其他人路过学生社团活动区，基本很少能注意到角落一楼墙壁凸起着“R.S”黑字的双层小活动室——除非里边一而再再而三地传出怪笑。

外边路过的学生：“？”

“不用理他们，R.S是这样的。”

换个学校他们都不会这么奇怪，然而这里是拉普拉斯。或者不用是拉普拉斯，就算是在北斯帝莫高校联盟中，R.S都是被当作怪胎的存在，鲜少有人知道夏普家出名的次子是R.S在拉普拉斯大学的分部长。

总之，成立四年的R.S一向与精英云集的拉普拉斯画风不符。

不过R.S成员从来不关心同校的大部分学生怎么看待R.S，甚至不热衷于招新。正在传出“怪笑”的R.S活动室里，一个社团终端的通讯接过来打断了笑声。

桌子中央的彩玻璃灯上弹出窗口，窗口下另一个小弹窗是拉普拉斯大学的校级标志。所有人迅速收声，安静坐好。

R.S的社团终端比起其他社团来说很少有动静，有什么通知基本会发给布拉德利。不同于其他冷门社团，有通讯接进来对R.S而言是很危险的事——5042年R.S曾险些被撤销并严禁设立，风波的开端就是一个校级通讯。

室内光线充足的情况随时可能变成一种死气和嘲讽。底下有人担忧的神色爬上面孔，5042级学生的神情最为严肃。

布拉德利撑着桌子沉思片刻，神情里没有什么愤懑，立体程度恰到好处的五官在灯光和自然光下安静而沉稳。他看了看离灯最近的成员，表示有自己应对，让他们大胆接通。

反正他都去行政中心和人当面争论不止一两次了。

希耶拿·亨特点点头，站起来按了一下投影，接通通讯：

“你好，这里是跨校联合社团R.S拉普拉斯大学分部。”

“你好，这里是拉普拉斯学生社团活动服务中心，”玻璃灯发出的声音显然是对面输入内容后自动生成的语音，“以下是统一通知：知天纪年5045年6月16日，作家利里克·米勒将对拉普拉斯大学学生社团活动区进行访问，请各社团于6月16日访问期间注意活动内容与成员管理……”

继诡异的笑声之后，R.S的活动室内又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冥冥中空气可笑地咔哒一声，重新流动——白愤怒了。

“这事需要一个校级通讯？”

R.S了解拉普拉斯管理层情况和建校背景的学生们差点破音：

“这需要一个校级通讯？！”

上次一个校级通讯，意义特殊的R.S几乎被撤掉，这次就通知下这个？！

水面沸腾，R.S里讨论的声音一下子漫上来，装满了活动室。

换做其他学生可能至多奇怪抱怨或当笑话讲两句，可在场同学进入R.S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拉普拉斯大学与北斯帝莫高校联盟。校级通讯出现的情况不会简单，和表面上说的那样就为了通知利里克·米勒访问一事的概率可以按照零来计算。

布拉德利还没开口让大家安静，按流程发言，自己的通讯先响起了。

他快步走到靠内的落地窗边。阳光落在窗外干净擦洗过的地面，设计高级感十足的建筑群高低起伏，挡住视野。

个人综合机的发声设备自动挂到耳边。

“看新闻，夏普家的长子出了事，”另一个学校的分部长语速极快，“目前来看夏普家和局势的关系不大，但为了稳住夏普家相对独立又有一定影响力的地位，你的父亲，杜鲁·夏普，说不定会找到你。多加小心。”

“谢谢，”布拉德利抬头，看见天空中的近地轨道，“短时间内他们不会找我。”

“那就应付一下利里克·米勒吧，”爱德伦大学分部长的声音里疲惫尽显，“拉普拉斯校级通讯……这位天才作家的背景不简单，应该已经牵扯到竞选月的博弈了。听说他要去你们学校？”

“放心，和R.S没关系，”布拉德利没太放在心上，“社团活动这边有别的社团在，闲得太慌才会绕路到R.S这么偏僻的位置来。”

……于是在6月14日这天，布拉德利同学失去了最后一次挽回尊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