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场席卷江湖的风波边缘,一家不起眼的野店。
苏暮雨执行任务时,为掩护同伴,肩胛被一种极阴毒的掌力所伤。那掌力如附骨之疽,不仅阻碍伤口愈合,更不断侵蚀经脉。他不得不暂时脱离暗河的阴影,寻到这处僻静之地,自行运功疗伤。
月色凄清,从破旧的窗棂洒入,照亮他因痛苦而苍白的脸,冷汗浸湿了鬓角。就在内力与阴毒掌力纠缠不下,气血翻涌之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
一道清冷皎洁的身影立在月光下,仿佛她自身就是一轮落入凡尘的明月。她背着药箱,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气质空灵得不似尘世中人。
“路过此地,察觉此处有阴寒掌力与紊乱气息。阁下若信得过,容我一观。”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山间清泉。
苏暮雨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是清月。
他少年时黑暗生涯里唯一的月光,他无数次在生死边缘挣扎时支撑着他的幻影。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
然而,几乎是本能,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下了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唤。他是暗河的“执伞鬼”,双手沾满洗不净的鲜血,身处世间最肮脏的泥沼。而这轮明月,依旧那般清辉熠熠,不染尘埃。
相认,对她而言,只会是拖累,是玷污。
于是,在电光火石间,他垂下了眼眸,将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锁在心底,只从喉间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有劳。”
??咫尺天涯
江清月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她走近,纤长微凉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腕脉上,专注地感知着。
“是‘玄冥掌’,”她微微蹙眉,“阁下能撑到现在,内力修为令人佩服。”
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与药瓶。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医者独有的专注与慈悲。她点燃一支宁神的药香,淡淡的烟雾缭绕在她周围,让她清丽的侧颜显得有些朦胧。
苏暮雨僵直着身体,任由她施为。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的皮肤,那微凉的触感,每一次都像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炸开波澜。他必须用尽毕生所有的克制力,才能维持住呼吸的平稳,才能不让自己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她的脸上。
他看得如此贪婪,又如此痛苦——她眉眼间的神态,与记忆中月下舞剑的少女渐渐重叠,却又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的疏离与风华。她为他施针时,一缕青丝从鬓边滑落,他几乎要忍不住伸手为她拢起。她身上那熟悉的、混合了冷梅与药草的淡香,是他无数个血腥梦境里唯一的安宁。
如此接近,却又隔着他亲手划下的、名为“守护”的天堑。
无声的告别
疗伤的过程很顺利。江清月的医术果然超凡,几针下去,辅以独门药膏,那纠缠不去的阴寒掌力便被逼出大半。
“余毒已清,按时敷药,静养七日便可无碍。”她收拾好药箱,声音依旧平淡。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素白的药囊,放在他手边,与他记忆中她留下的那一枚,几乎一模一样。
“这枚‘清心囊’于你伤势有益,也算答谢阁下信任。”
说完,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门口,如同月光般,来得悄然,去得也无声。
自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属于“故人”的情绪。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门外时,苏暮雨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地问:“还未请教……姑娘名讳。”
江清月脚步微顿,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万花谷,江清月。”
然后,她便真的离开了。
野店内,只剩下苏暮雨一人,和那枚仿佛还带着她体温与清香的药囊。他缓缓地、颤抖地伸出手,将药囊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这短暂重逢里,唯一的、虚幻的凭证。
他低声呢喃,那两个字在唇齿间辗转千回,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清月……”
而已经走远的江清月,在月光照不到的转角,也缓缓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抚上心口。为何方才为那人疗伤时,心下会掠过一丝莫名的、熟悉的悸动?但那感觉稍纵即逝,如同水纹,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她摇了摇头,将这微不足道的异样抛诸脑后,身影彻底融入了夜色。
月光平等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怀着同一份记忆,走向了各自未知的命运,中间隔着一段尚未被月光照亮的、沉默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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