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那年的万花谷,夏日格外的长,蝉鸣也格外的响。

对于刚刚从濒死线上被拉回来的少年苏昌河而言,这片药香弥漫、生机盎然的山谷,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仙境。而将这仙境具象化的,便是那个名为江浸月的少女。

他几乎成了她的影子。

江浸月去药田,他便提着竹篮跟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她如何甄别药草,偶尔在她需要时,递上铲子或水壶。江浸月在药庐研磨药材,他就坐在门槛上,目光追随着她专注的身影,听着那有节奏的捣药声,觉得比任何乐曲都动听。江浸月于晨雾中演练她那精妙绝伦的双剑,他更是看得目不转睛。剑光缭绕间,她衣袂飘飘,宛若随时会乘风归去的仙子。

谷中其他弟子时常能看到这样一幅景象:清冷出众的小师姐身后,总跟着一个沉默而眼神执拗的少年。起初还有人打趣,但江浸月总是淡然处之:“他伤势未愈,需人看顾。”而苏昌河,则用更加警惕和凶狠的眼神回敬每一个试图靠近或调侃的人,仿佛一只守护着自己唯一宝藏的幼兽。

第二节:最初的赠与

苏昌河的身体底子很好,恢复得也快。或许是看出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空无,江浸月开始教他一些东西。

“你经脉初愈,不宜修炼霸道内功,但强身健体总是好的。”她演示了一套最简单不过的呼吸吐纳法和与之配套的健体拳法,动作舒缓,意在凝神。“跟着我做,感受气息在体内的流转。”

苏昌河学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动作都力求与她一模一样。他并非为了强身,只是想抓住任何能与她产生联结的事物。

一日,她见他对着角落里一段废弃的坚硬乌木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她走过去,拿起那段乌木,并指如剑,体内精纯的真气微微流转,集中于指尖。“看好了,”她声音清凌,“力,不必散,可凝于一点。心之所向,指之所往。”话音未落,她指尖轻轻点向乌木,并未见如何用力,木身上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指印。“这并非高深武学,只是一种运气发力的技巧,名为‘寸指’。”她将乌木递给他,“你若感兴趣,可以试试。关键在于凝神,而非蛮力。”

这简陋的“寸指剑”,成了苏昌河此生正式学习的第一门“武功”。他废寝忘食地练习,指尖磨破了又愈合,只为了能像她一样,在木头上留下清晰的印记。

更多的时候,是闲暇的午后。江浸月会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翻阅医书,苏昌河就靠坐在旁边的树根上。她会拿出一把她用来切割草药的精巧匕首,手指灵活地转动着,匕首在她纤纤玉指间仿佛有了生命,翻飞出令人眼花缭乱的银光。“给,”有一次,她将匕首递给他,“无聊时可以玩玩,能让你手指更灵活,对练习‘寸指’也有好处。”他笨拙地模仿,匕首几次险些掉落。她也不恼,偶尔会放下书卷,伸手轻轻调整他手指的位置。“这里,要放松,腕部用力……对,就是这样。”渐渐地,转匕首成了他无意识时的习惯动作,仿佛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些。

第三节:融不进的温暖

江浸月并非将他藏于身后。她尝试着带他认识谷中的同门。“这位是李师兄,最擅长针灸。”“这是张师姐,药膳做得极好。”“王师弟,陈师妹……”

她一一介绍,语气平和。那些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们也大多报以友善的微笑。然而,苏昌河却始终像一只绷紧的弓。他无法适应这种毫无来由的善意,无法理解为何这些人能如此轻易地笑闹。他只会僵硬地点头,或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作为回应。

他的世界太小,太黑,只能容下江浸月这一轮月亮。其他的光,他既觉得刺眼,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依旧只跟在江浸月身后,对其他人保持着疏离的警惕。那些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她。

第四节:蝉鸣骤歇

变故发生在一个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傍晚。

天边晚霞似火,江浸月正在药庐内整理今日新采的药材,苏昌河在一旁帮忙分拣。他动作熟练,眼神专注,偶尔会抬头飞快地看一眼江浸月在灯光下更显柔和的侧脸,心中被一种陌生的、暖融融的情绪填满。

“浸月师姐!后山发现一株罕见的‘七星伴月兰’,快要过了采摘时辰了!”一个师弟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

江浸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七星伴月兰”是炼制几种珍贵丹药的主药,极为难寻。她看了看手边的药材,又看了看苏昌河。

“你去吧,”苏昌河立刻说,“这些,我来整理。”

江浸月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好,我尽快回来。”她拿起药锄和药篓,便随那师弟匆匆离去。

苏昌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继续低头,更加细致地分拣着药材。他想着,等她回来,要让她看看自己新练的转匕首手法,比以前流畅多了。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江浸月,而是几个如同鬼魅般潜入药庐的黑影。

他甚至没能发出太大的声响。对方身手极高,配合默契,显然是冲他而来。他奋力挣扎,使出了江浸月教的健体拳,用出了尚不成熟的“寸指”,甚至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想掏出那把他时刻携带的、她送他的匕首……

但差距太大了。一股辛辣的气息捂住他的口鼻,意识迅速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桌上那盏江浸月点燃、尚未熄灭的油灯,以及她被自己整理得井井有条的药材。他心中涌起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浸月……我还没能……跟她道别……”

第五节:习惯成殇

当江浸月捧着那株珍贵的“七星伴月兰”赶回药庐时,看到的是一片狼藉。药材散落一地,桌椅歪倒,那盏油灯还亮着,却映不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桌上,只留下她送他的那把匕首,静静地躺在那里,刃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挣扎时留下的、不属于他的血迹。

她站在那里,晚风吹动她的衣袂,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愕然”与“担忧”的情绪。她搜寻了附近,只找到一些陌生的、充满杀气的脚印痕迹。她明白了,他不是自己走的,是被迫的,是被他过往的黑暗拖拽了回去。

那一刻,她心中第一次对“江湖”二字,生出了一种无力感。

而在遥远的地方,在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据点里,少年苏昌河从冰冷的石板上醒来。浑身剧痛,但比疼痛更刺骨的,是失去温暖的冰冷与绝望。

训练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厮杀、阴谋、背叛,将他曾经在万花谷感受到的那点微光迅速磨灭。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凶狠。只有在极度疲惫或思考时,他会无意识地摸出一把匕首——不再是当年那把,而是更利于杀戮的兵刃——在指间生涩地转动着。

起初,这动作会让他想起那个霞光满天的傍晚,想起她离去的身影,心口便是一阵窒息般的绞痛。后来,这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却再也带不来丝毫温暖,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与计算。

这转匕首的习惯,成了他与那段过往唯一的、无声的连接,也成了烙在他灵魂深处,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力量……我需要力量……”只有拥有颠覆一切的力量,才能不再失去,才能……夺回那轮本该属于他的月亮。这执念,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最终将缠绕他的一生。

万花谷的夏日蝉鸣,终究消散在了暗河冰冷的流水声中,只余下一段被血色浸染的回忆,和一个在黑暗中,不断转动着匕首的孤独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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