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午夜12点的御沧市，寂静的花园小区内，保姆瞥见门缝的光亮，靠着门，隐约听到里面的钢琴声和孩子的歌声，敲响了门。

“露露，你们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不要再练钢琴啦。”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里面的歌声依旧回响着，保姆等了一会儿，不悦地拿出身上的钥匙，咔嚓，转开门。

起风了，大开的阳台，窗帘哗啦作响，晦暗的夜色下，五个七八岁的孩子手拉着手，面前只有一架自发演奏的钢琴，黑白的琴键起伏跌宕，似乎一个看不见的人正在弹奏，孩子们一齐面向它唱着歌。

“九兔子坐地上哭起来。”

“十兔子问，十兔子问。”

“九兔子说，九兔子说。”

“露露，你们怎么了？”

保姆神色蓦然变了，向前去看孩子们的状况，她转过一个女孩的肩膀。

女孩的头歪了一下，她的双眼无神，僵硬的嘴角，微微弯起，见到保姆，漆黑的瞳孔闪过一抹亮光，其他的孩子也歪过头紧紧盯着她，嘴里唱着：

“高高抬！深深埋！”

“不要让她爬出来！！”

保姆心底涌起恐惧，她想喊救命，却发现自己再什么也喊不出来。

一只纤细的手穿过她的喉咙，她捂着气管，瞳孔微缩，鲜血滴答，滴答，掉落在漆红木板上，她直直栽倒在地。

眼前自己的血污缓缓流向那架钢琴，在钢琴的凳角下坐着一只断臂的雪绒兔。

它浑身破烂，咧着一抹天真的笑容，浑身散发着白光，幽幽站起身，孩子们的歌声继续唱着，雪狨兔拍着手，绕着她一圈一圈跳舞。”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1312年9月16日凌晨，明德花园小区5名孩童失踪，1名成人重伤，警局调取监控视频，询问相关群众。

沙沙……

笔尖在纸上不断摩挲。

炽白的灯照下，女孩磨搓着红指甲，裸露的脚尖顶起高跟鞋，不时荡起这帆红鞋。

她眨了眨眼：

“警官姐姐，你说那一只猫，这我怎么知道……我们只是赚点学分，所以去诊所接个兼职。”

“这期间你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哪有不对劲的？没有呀。”

“田葵，18岁，类魈，就读于同观大学，植物系大一学生。”

女警合上文件，平静的开口：“根据你的档案，天竺花同学，我们有权对你的供词保持怀疑。”

“干嘛这么凶，猫嘛，从我见到它就蛮乖的…一直挺安静。”

田葵打了个哈欠，仔细回忆起来。

——

那天是9月15号，观源小区。

田葵收拢雨伞，敲响保安亭的玻璃窗。保安抬起头，女孩艳丽的面容笑出几分娇俏，再往后一瞧，蒙蒙的雨幕里还有两个人。

他们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因着穿黑衣的人被伞遮挡住脸，所以不知什么模样。另一个则是纤细的女孩，女孩长得比大多数明星还亮，但没什么生气。

悒郁的密雨中，她的肌肤没有血色，白腊一般的，发很暗，很长，一半挽起，余下直垂到膝前，穿一件霜色的宽身旗袍，唯独右腕环有一双绞丝镯，给整个人添上一点朱色。

女孩一对眼珠缓慢的游向这边。

阴郁，漠然。

轻忽的，一缕陈旧味也游向这边。

保安呆了半响，猛的听到“啪”的声音，回过神，田葵推开窗户，递进一张纸和名片。

“叔叔，我们来找33号101室的住户，麻烦开一下门呗。”

保安定了定神，迟疑看向田葵，不经意又往后瞧，这次看的更清楚了。白衣女孩年纪很小，估计就十六七岁大，歪着头朝自己笑，看起来斯斯文文，稚嫩柔和，仿佛山间的草，湖边的柳，脆生生，一脉干净至极的气息。

保安接过名片，上面写着圭氏诊所：“严大姐病了？今早上还好好的出门买菜呀。”

“是严阿姨的猫病了。”

似乎有这么回事，保安想起那户大姐家里晚上吵的很，总被周边的人家投诉。

他按下门禁，放几人进小区。

三人撑着伞，穿过廊道，他们的脚步极轻，几乎不沾上雨水。

小区一路上没有几个行人，田葵扫过楼牌号，去找33号。

身后两人影子般安静跟着她。

田葵转了几圈，没找到楼层，杏眼圆瞪：

“你们两个……就不能吱一声嘛，光让我一个人找。”

“吱。”

伞下挡住脸的男生轻轻一声。

白衣女孩一如方才露出温和的笑。

“不是，我让你吱，你就吱！”田葵愁起来，“我好好一朵鲜花怎么组到你们两块木头上。”

两人望着她十分乖顺。

田葵无语，自己和这两货计较什么。

论做人，他们才不到一个月，自己可是当了十七年的人。

她高跟鞋踩得脆响，继续往前走，等过一会儿，身后静悄悄一片。

回过头，黑白的二道身影消失在东北角的尽头。

“子衿，牡童，你们怎么往那边走，那路不对……”

“……33号101室？”

黄红的砖壁围着一座老式的排屋，外面一圈的小院架了葡萄藤，枯萎的叶子绿的发黑，

缠绕整个院子。

田葵呆望着门牌号，不待开口。围栏前的沈子矜伸出手，一下下敲着门。

一寸一寸，咚、咚、咚……

院里一个女士蹒跚着走出来，很快，门开了，拉开一道约莫两根指头的缝隙，透过缝隙，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觉地看众人。

田葵左右看着同伴，他们又沉默着脸。

成吧，谁让自己是唯一会正常说话的。

她热情的介绍自己：“早上好，严阿姨，我们是圭氏诊所的护士。”

“进来吧。”

门被正式的大开，严阿姨的脸挂着拘谨的笑，她是一个五十多的老太太，体形细瘦，头发花白，整个眼角青紫，气色十分虚弱。

嗒、嗒、嗒……喀嚓……

进了屋，房间很暗，厚重的灰色窗帘都被放下。客厅唯一光线是玄关尽头的龛笼，神台

中央奉着一座三头铜像，铜像的手指交叠，一指向天，一指向地，手臂勾着一只花篮。红烛曳曳，香火氤氲，它铜色的脸庞，被红烛照出诡异的轮廓。

三人端正地站在门口，一齐向神像敬拜。

在晟国的习俗中，这位神被称为三福花神，传说她有三张脸，老人、女人、小孩。这位神明不时会显化成卖花人，降落人间，如果有人幸运的买到她手中的花，就能实现一切心愿。

拜完礼，田葵蹲下身，扶着门换鞋，余光扫过门角处掉落的铁皮，铁皮已掉落大半，

余下悬在门上。她视线向上瞟了一眼，昏暗的阴影中，从上到下，细丝交错半扇漆红大门，露出里面的金属色泽，一朵朵暗红的梅花点落左右。

“直接进来吧，我已经很久没打扫了。”

严阿姨声音沙哑，轻飘的没有气力。

田葵站起身，手指搓了搓，掌心有些黏糊糊，好像沾上暗红的漆渍，隐约还嗅到一丝腥臭味。

这是鲜血的气息。

她心头一颤，不，是血和肉腐臭的气息。

身侧沈子衿递来一张卫生纸，田葵匆匆擦干净。

“房间里有点暗，你们不要介意。”

“不会的。”

田葵僵笑着应和。

严阿姨和蔼的点头，长叹口气：

“希希一直都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记得它没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干净的水……突然特别怕晒太阳……只能把窗帘都放下。”

“这样的时间多久了？”

说话的是牡童，真稀奇，田葵认识牧童有段日子，嘴里的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第一次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嗯……一个多月了……我问过宠物医生，盼盼很健康，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白天和以前一样比较懒，喜欢睡觉，就……一到晚上一二点，就开始不对劲……”

“每天都是这个点？”

“……对……每天12点就大喊大叫，不是发情那样叫，像是以前人杀猪杀牛那样，不止是叫，还扒着门和窗要出去，之前还好，每到2点就不闹了……”

严阿姨喘了喘气。

“现在发作的越来越频繁，白天也闹起来，一边疯扯着嗓子叫，一边朝着空气抓……后来，我侄儿知道希希病了，就在网上找到你们诊所的金红散心丸，吃了几盒药，情况好多了，但现在吃药也没有用……我就让你们来看看……这都怪我，我没看好希希……”

“不要这样想，阿姨，小猫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

田葵安抚道。

“……嗯……”

严阿姨有些恍惚。

“不如让我们先看看希希吧。”

严阿姨带大家到了一处卧室。

牡童推开门，卧室点有几盏白色的蜡烛，隐约照出里面的模样。一面衣柜，一面书墙，书墙印着几张晦暗不明的照片。窗沿下，还摆着近两米的猫爬架，地上散落着各种猫玩具。

众人左右望一眼，没有看不见猫，严阿姨轻唤了一句。

一片死寂。

静得令人心悸。

恍惚间，田葵似乎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几乎下意识地，她抬头一看。

一个黑影扒在吊灯上，它侧挂着头，尖细的兽珠盯着他们。

沈子衿拿起烛火，向上举。借着这束光，她们看清出那是只奶牛猫。

严阿姨模仿着猫叫声。

猫没有理会，绕着水晶灯外圈走，烛光投向它，留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希希……希希……”

严阿姨催着猫下来。

“哗啦”，水晶灯晃了一下，猫影跃起身子冲下来。

田葵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嘭”地一声闷响，她的脸贴到一副冰冷的胸膛，生硬的，没有人类的柔软和心跳。

她脸色煞白，呆呆地向上瞧，牡童正看着前方。

“牡童，你不要莫名其妙站在女孩子身后”，田葵哭着脸说。

牧童没有搭话，黝黑的眸子盯着虚空的一处。

麻了，又装死人。

田葵捂着头，心疼自己一秒。

“砰！啊嗷！”

猫落到床沿，它弓起背，尾尖的毛炸开，侧迈着步子，警惕众人。

沈子衿走向前，猫呲开牙，退后两步。

她眼神一眯，伸手去摸猫儿的后脖颈。似畏缩般，猫匍匐在床上，垂下兽耳，仍由人揉着小腹。

田葵疼过一阵，整理好心情，也势坐在床边，挠着小猫的耳朵：“你好呀，希希。”

又笑着对严阿姨说：“阿姨，可以麻烦开一下灯嘛，我们替希希检查一下身体。”

严阿姨有些忐忑。

“放心，这里有我们，没有问题的。”

严阿姨颔首，按下床头的开关。

暖黄的灯光照亮房间，阳台下挂着的霓虹灯闪烁不定，墙面贴着许多二次元的动漫海报，

大小的玩偶堆满半张床。

田葵看清书柜的照片墙，都是一个女孩的照片，婴儿的、孩童的、大学毕业照、成年后一身利落的职业装。

“这是您的女儿吧，长得很像您，真漂亮。”

严阿姨笑了：“大家都说希希和我长的像。”

田葵继续唠嗑：“您的女儿也叫希希，她现在不和您住在一起嘛。”

严阿姨纠正道：“我和希希一直住在一起。”

田葵接过玩笑，挠了挠小猫的脖颈子：“哈哈哈，是诶，希希～”

牧童放下背包里的医药箱和电脑，一瓶瓶的药剂摆放在书桌上。他拿出一支注射器，插入药瓶，淡蓝的药水抽入管中。

田葵拿起电子听诊器，连接上电脑的蓝牙。沈子衿坐在电脑前，支着下巴打盹。

冰冷的仪器贴近猫咪的腹部。

嘭……嘭……嘭……

心跳声传到耳骨，电脑上浮现一条起伏的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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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源严氏希希日診方

晟歲癸巳年辛酉月甲申日受严氏夫人之請過戶問診乃聞其寵逢子時至丑时而异動狂躁不安吠叫不止觀表断脉氣息緩慢遲緩五指溃烂甲貝發黑眼敛浮肿眸仁混浊左右转动显现双瞳臟腑藏有呼吸之聲乃寢邪之症應速除之

醫沈子衿方箋

上午9点20分，田葵翻阅病历，第一页章草书诊方作废，以下是警方从圭氏诊堂调取的就诊记录。

日期：1312年9月15日

姓名：希希

品类：奶牛猫年龄：10岁

体温：30°

注射前心率：134/156

注射后心率：175/196

初步体表检查：腹部肿大有硬块，趾甲透黑坏死，无其他明显外伤，无其他明显异常。

初步诊断：无法判断病因，须进一步DR检查

附：心电图及体表影像资料

医师签字：田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