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天边被暮色侵染成蓝紫色,往下又渐变为粉橘色,郁泽清正和阿锦看着手里裁缝铺新送来的衣裳。
郁泽清那件刚好是浅紫浅粉的配色,仿佛将这天幕披在身上。
阿锦:“泽清你这件真好看,明日便穿上吧,你肤色白,和这件极相称。”
郁泽清:“唔……这料子的颜色真好看,是怎么染出来的呢?回头研究研究让易大夫帮忙做一批这样的帆布。”
阿锦摇摇头:“真是没救了……”
这时阿锦看向店门口,带笑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郁泽清转头瞧,是顾玉深。
“你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顾玉深抬步进店:“是,我娘已经歇下了,我过来……和你赔个不是。”
阿锦接过郁泽清手里的新衣,三人坐下。
郁泽清把一盘瓜子往他那里推了推,拿起茶壶:“都是误会,倒也不用专门来一趟。你家里别因为我闹出什么隔阂就好了。”
顾玉深止住她的动作,接过茶壶给她们倒茶:“你先前所言不错,这到底是顾家家事,纠缠到你店里是我和母亲的不是,于情于理我都该来致歉。”
郁泽清浅笑一下:“好,我接受了。其实我也没有很放在心上,你们只要不影响我挣钱就无所谓。”
她抓了些瓜子:“所以……你们是怎么吵起来的?”
顾玉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莫要说出去,毕竟……”
郁泽清点头如捣蒜:“放心,我们就是好奇,听完就烂肚子里。”
他两手交握,不停来回抠着指头:“其实州试放榜后,我便不愿再继续考了。”
“若能中前五十,京试即便多考几次也是有望的。可我已尽了全力,州试仍是不如意。”
“私塾先生曾道,其实大可不必在各州州试录一百五十人,录五十人已足够。京试从这些人里挑一百,既可供朝廷用人,也可减轻每届京试筹备花费的人力财力。”
“但朝廷恐有真才实学的人,因各种缘由无奈落榜蹉跎岁月,便放宽了州试名额,可见惜才之意。”
“哎,我已学了这些年,自己究竟有无天资、文章做得如何,自己能不知晓吗?上了榜后是更艰难的角逐,我自认才学有限,三千人里只录前一百……”
他苦笑道:“简直自取其辱。”
郁泽清想到自己所经历的考试,起码有多个志愿可以选,根据分数来呗,总有学能上。他们这京试,已经不是考学了,而是考公啊,只有一个岗无法调剂,落榜只能再考。
她疑惑地问:“读书人就只有京试这一条路吗?有没有别的考试,也能做官?哪怕官职小些呢?”
他回道:“正经有品级的官职,只能从京试上榜的学子里任命。你所讲的若是在官府办差,譬如文书先生、师爷此类,也是经考试选拔。但这类差事无权无势无财,我爹娘不会同意的。”
哦,人家里有钱,只是想要个光宗耀祖的、正儿八经的官身。这种小差事适合京试考不中,但有些才华的普通老百姓。
阿锦问道:“这些都和泽清无关,你娘如何会认为是泽清教唆你呢?说话也忒难听,什么狐狸精、儿媳的?见我们泽清生得美,她便这样辱人清白吗!”
阿锦平日里内向温柔,但这次郁泽清见识了她的另一面。原来阿锦也会为了好友挺身而出打抱不平,这让郁泽清十分感动。
郁泽清也问他:“夫人好像还提到小时候的事……说实话我没什么印象了,但是感觉不是她说的那样吧?”
顾夫人说她打小就缠着顾玉深,然而她初见他时看到的记忆里,原身似乎不太爱和他一起玩呢。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难道原身的记忆片段有误?那就完蛋了啊,她的任务……
顾玉深脸“唰”一下红到脖子根,速度之快让郁泽清大开眼界。
他不敢抬眼,嗫嚅着:“小时候是……我不愿读书……但又想和你玩……怕被我娘骂……便谎称你找我,我才出去玩的……”
郁泽清笑出了声,实在太无语:“哦,所以你家搬走也是因为,你娘觉得我耽误你考状元了是吧?”
他回道:“确有……这个原由。但是我爹也同意搬走,他觉得在城东开店可挣更多钱。而且我所读私塾也在城东,先生更有名望。”
顾玉深没说的是,当初他娘提出要搬家,顾玉深像天塌了一般央求他母亲别搬,反倒坚定了顾夫人搬走的决心。
他一直记得,母亲当初骗他:“你若京试上榜,我便考虑让你娶她。你若不用心读书,你二人这辈子再无可能。”
这句话像吊在眼前吃不到的果子一样,勾着他苦读许多年。后来他从话里话外渐渐明白,母亲只是为了逼他考中。若真京试上榜,母亲不会同意他娶郁泽清这种小商贾之女为正妻的。
郁泽清指着旁边的碧霄:“所以你母亲看到这个帆布包,以为是我搞得你不想再考了?”
他点点头。
郁泽清叹了口气:“那这个包就放我店里吧,你别拿回家再惹顾夫人不高兴。”
顾玉深喝了口茶,做了什么心理建设似的问道:“你……有婚约了?恭喜。夫家也是生意人吗?”
郁泽清被不同的人问过好多次了,现在已经对答如流:“对,谢谢。夫家跟你一样是读书人,现在在京城备考呢。”
顾玉深呆住,没想到她未婚夫居然也是考生,甚至已经提前去京城。
“敢问,那位兄台州试名次……?”
她随意糊弄:“哎哟,这个我不太清楚,我不懂你们这些规矩。”
顾玉深点头:“是了,你心思都在经商之上。想必兄台名次极好,来年四月定能金榜题名!”
等等!来年四月?这么快?到时候考完再找个啥理由呢?未婚夫没考上,在京城继续备战三年吗?行吧到时候再说……
她赶紧打岔:“哎,不提他了。你真打算放弃京试吗?以后就继承家业了?”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复又抬起眼:“你可有什么建议?”
郁泽清身体后往后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嗯……先说好啊,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被影响,考不考的选择权在你手里。”
他立刻前倾,专注地听着:“我懂得的,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郁泽清说:“我觉得啊,我要是你,我会去试一试。”
“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也拿到了京试的资格,那就去考嘛。你家又不缺钱,大不了考不上再接手家里生意,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相信一定有家境贫寒的学子上榜了吧?他们能顶着重重阻碍考上,或许有运气在,但也有不放弃的精神在。”
“你之前说的天资,这个确实很重要,但是我更相信人的潜力。考试再怎么考,文章再怎么难,也一定是有范围有极限的。你或许暂时没有参透,但是一天天地钻研下来会进步的。”
见他沉默不语,郁泽清考虑了一下方案:“你现在跟着什么样的先生?我曾听上次你见过的那个,我那个朋友,他说有世家子弟会拜多年前曾参与过出题、已经致仕还乡的人为师。你家里要是出得起钱、有这样的人脉,可以去请教请教。”
顾玉深睁大了眼睛:“你还道你不懂?这不是很懂嘛!”
郁泽清笑道:“我是不懂具体怎么考。”
她又说:“反正我觉得你再好好想想,要真的太厌烦学习那就算了。”
顾玉深脑子也活泛:“我见你的那位朋友十分阔绰,他是何来历?是否有可以引荐的先生?”
郁泽清本想说帮他问问,但思绪一转,还是算了吧。他那个娘望子成龙也太魔怔了,万一到时候没考上,又来怪自己这那的,真是受不了。
她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和他不是很熟,他送我东西是因为我帮过他一点小忙。找老师还得靠你爹娘操心。”
顾玉深临走时,郁泽清和他说:“你有什么事,跟家人敞开了聊,别遮遮掩掩的让爹娘去猜。他们经历的多、见的多,有时会往坏处想,反而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
这事终于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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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晌午,多日不见的李叔来了。
“郁小姐,最近店里忙吗?”
“不忙不忙,我们俩顾得过来,您别担心。”
李叔点点头:“那便好。这几日原本想来看看你们,但是怕我这身上不太吉利。昨日老掌柜下葬了,金丰金富他俩帮庄子再干些活,我让他们明日过来?”
郁泽清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也就开店那两日忙些,最近人不多,别说我和阿锦两个人了,就是我一个人也能行。让金丰金富帮您干活吧。”
她想起什么:“哦对了,徐家的生意开始了吗?他们兄弟俩商量好没?您还接着去棉布坊干活吗?”
李叔摇了摇头:“徐家现在还是一团糟,家中无主,两个织造坊定不下归谁,棉花货钱、工钱算到哪家账上?卖出去的钱归谁?哎……”
然后李叔又讲:“我去帮忙这几天,才得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成现在这样。”
来了来了,瓜来了!郁泽清嗑起瓜子。
“这徐家的老二啊,交友广泛,被朋友引荐了府衙里位高权重的官老爷。这官老爷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朝廷在商议给棉布制品课税。”
“哦哦。啊?!什么!”
郁泽清磕不下去瓜子了。棉布制品……那她的帆布包不就在其中吗?要收税?收多少?……
苍天啊,她第一天去羊街摆摊的时候,旁边的大哥就说了,新帝登基后加重税赋。虽然不知道收的是啥税,可能是农产品?
这回磨刀准备宰棉布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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