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没割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听过便忘了。如今轮到自己,她终于意识到在这古代,税赋对老百姓来说是多沉重的负担。
往后帆布用完就得新增一部分成本,再加上税,这利润空间就小得多了。继续提价把税转嫁给顾客们吗?那时销量会怎样呢?
但是届时大家都会提价吧?难道都自己吃下税费吗?不会吧。
几乎是瞬间,她将这些念头转了一遍。于是决定多打听,看看别家都怎么办。
李叔接着说:“徐家老二听说了这秘辛,回去便和夫人商议,分家产时绝不要棉布坊。于是夫妻俩言语行为里,对丝织坊多有关注干涉。后来徐家老二不慎说漏嘴,让老大一家也知晓了课税的事……”
郁泽清思考着:“所以两家开始争丝织坊。而且强令棉布坊停工,因为谁也不想留着货底子没卖完,等万一哪天课税时交钱。然后老掌柜病倒,没了拿主意的人,丝织坊的支出和收入没有归属,为着分家后好算账就也停了。”
李叔两手一拍:“不错!就是这样。老掌柜这一走呀,更麻烦了!临到头也没个结果,现下听说啊,两兄弟可能准备把棉布坊变卖了,丝织坊分割掉。”
郁泽清叹气:“这么大的家业,因为一个还没下来的政策,就这样四分五裂了……我要是老掌柜,看着自己一辈子心血变成这样,估计也会被气死。”
李叔同样惆怅:“我从小摸着棉线、织布机长大,这么多年都是以纺织各种各样的棉布为生。看来以后得多学一门手艺了,带着儿子们养蚕缫丝织绸布。”
她仰头看天花板:“您倒是提醒我了,若棉布收税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想想,怎么能做丝绸的生意。但如果一个货物不全是棉布的话,怎么收税呢?”
李叔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也答不上来。
她又突然想到:“万一以后丝绸也收税呢?这兄弟俩现在争产业不白争了么,最后都一样。”
李叔无奈地笑:“这世道啊,说不好,看命吧。”
郁泽清正头疼税的事情,一个朴实的小伙子进来店里:“郁掌柜!您家开业前定制的柜台、长桌、挂杆都已完工,您看我们何时给您搬来店里?”
哦吼,半月了,终于做完。她站起来环视店铺,发现暂时还搬不了。
景陆舟王府的东西还占着地方,得先把他这些个,据顾玉深说是名贵黄花梨之类的桌子柜子,搬回他府里。
她可天天精心护着呢,生怕磕了碰了。
于是她记下木匠店的地址,让工匠先回去等消息。
李叔说:“这简单,我把金丰金富叫来,明儿个早上咱们租几辆驴车,送去贵人家,新打的桌子柜子也让他们那时送来,不耽误你店里生意。”
郁泽清想了想觉得不行:“我上次听人说这桌子是黄花梨的,那么其他的应该也很贵。我怕路上磕碰责任就在咱们了。还是请陆公子的人来帮忙搬吧,这些东西他们熟,知道如何对待。”
李叔咋舌:“乖乖!这是黄花梨?我还当只是个雕刻讲究的普通木料……”
郁泽清笑说:“我原先跟您一样不知道,是懂行的人告诉我的。我没见过贵重的东西,天天放我眼前我也不认得。”
他仔细瞧着桌子:“陆公子是富人,家里的物件自然也不会差,我早该想到的。”
李叔站起身问她:“陆公子最近来过吗?如何能请来他家的人搬东西?”
对哦,景陆舟自从上回见到顾玉深那天,就再也没来过了。该不会是找到新乐子,把她给忘了吧?
忘了也好,早晚的事,毕竟身份天差地别。
郁泽清看向桌子,上面的帆布包又让她想起棉布收税的事。
哎?景陆舟这身份,肯定能知道政策什么时候下来啊!或许还能从他那里打听到朝廷准备怎么收!
正好,趁着归还家具的机会,也趁着人家没把自己忘干净,赶紧套一波消息出来,以后这么厉害的人脉可能就搭不上了。
她和李叔商量之后,李叔劝她现在就去,万一去得晚,人家恰巧出门了好久不回来,就太耽误事了。
她把缝纫机收好,让阿锦和李叔在一楼帮她看会儿店,就准备动身去王府。
刚出门,她突然停下。自己去还人家贵重东西、又去打听消息,空着手登门似乎不太合适。
但就以自己的兜里这点儿钱,能送啥呢……人家吃穿用度在祁州这地界算是顶级的了。
她看了看四周,泰辉楼门口不管什么时候都人来人往。她突然想起之前景陆舟每次带她们吃饭时,都会让小二上一道泰辉楼自制的招牌糕点。
那糕点名为“泰辉之月”,外表洁白形似满月,寓意圆满。外皮是用牛乳调制的松软糕饼,内馅是微甜的红豆包裹着整颗鸭蛋黄,一口下去甜咸两味相得益彰。加之牛乳的香醇和鸭蛋黄的沙糯口感,多层次风味交融,食之忘忧。
这糕点只能在泰辉楼买到,她也付得起,用来送礼应该合适吧。
带着食盒、回想着阿锦之前告诉她的地址,郁泽清终于来到了金泉街的王府。
嗯,和她对王府的印象一样,颐王府直接占了大半条街,所以这条街十分安静——谁没事敢去王府前晃悠。
她走上台阶,抬起手对着门环就是一通拍打,生怕大门太厚实,里面的人听不见。
“谁呀?”门后有人询问。
她透过门缝回道:“我是文檀街郁氏帆布的掌柜,郁泽清,有事想求见王爷,麻烦……”
她还没说完,里面的人就开始卸下门闩。
“帮忙通传一下……”话音刚落,门就打开了。
里面的门丁探头打量了她一眼,立刻挂上笑容:“郁姑娘快请进!王爷早就吩咐过了,若是文檀街的郁姑娘来拜访,不准让姑娘在门外等,立刻迎进正堂好生招待。”
郁泽清惊讶地跨过高高的门槛,随他往里走:“我……我还有这待遇呢?……”
本来都做好吃闭门羹的打算了,或者人不在府里无功而返,结果这么顺利?
门丁一边为她引路,一边扭头回应:“是这样的。姑娘若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或是有什么交代我们去办的,请您一定都吩咐给我们。”
她有些惶恐:“哎哟……没有没有,我就跟王爷说两句话,不用忙活。”
郁泽清趁机打量着王府,偌大的院子里有珍木奇石、雅致小路,设计得像园林一样,确实漂亮。庭院尽头的花墙又开着门通往更深的地方,可见这庭院只是王府的一小部分。
这么大个王府景陆舟你小子一人独享啊,爽死了吧……她有些不平衡地想。
进入正堂,这里的桌椅案几屏风,看着和她店里那些差不太多,她在脑中噼里啪啦地算起账。
门丁引她坐下,和另一个仆人迅速低声交代了状况,两人接班。同时有小丫鬟立刻上来倒茶水。
郁泽清被王府下人们默契熟练的配合惊到了。就她这种没眼色又反应慢的,在王府里只配洗个衣服烧个锅炉,离王爷和客人远远的……
她把手里的糕点给眼前的这个人,他点头哈腰地接过表示感谢,整得郁泽清有些后悔。买这么便宜的糕点还不如不买,虽然这糕点在吉城算是高级的了。
“郁姑娘,鄙姓宋,您叫我宋管事即可。现下王爷正在和刘侍卫练武,请饮些茶稍待片刻,我这就去通禀王爷。”
郁泽清赶紧点头:“哎哎,麻烦您了,我没什么事多等会儿不打紧,不着急。”
等人走后,她突然反应过来。
景陆舟在练武?这是固定日程还是新消遣?没听他说过呢。
她正好奇地环视这间像宫殿似的大屋子,忽听到主坐侧边的小门传来些说话声,她微微伸着脖子探头看。
突然,多日不见的景陆舟在门后闪出个人影,郁泽清还没看仔细,他又迅速退回去不见了。
郁泽清有些懵,然后猜他可能有啥着急的事吧,没关系,再等会儿。
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诶?她好像知道为什么景陆舟又闪回去了。
他没系衣裳……没穿外套,只披了一件纯白里衣。要不是他跑得快,郁泽清会像在医馆那样,再次看见他的上半身。
这王爷平时在府里都是啥形象啊……
不一会儿,他穿戴整齐出来,头上发际处还有些湿。郁泽清起身行礼。
景陆舟笑着快步上前:“免礼免礼,快坐吧,走着过来的吗?累不累?”
郁泽清回道:“对,走过来的。店铺离王府不远,不累。”
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仔细打量郁泽清之后看向她旁边的食盒:“这是什么?给我带的吗?”
宋管事拿过食盒打开递给景陆舟,郁泽清解释道:“我记得您好像喜欢吃这个,所以顺便买来。”
景陆舟笑着拿起一个:“你居然记得我爱吃?难得啊。”
景陆舟有这么多会察言观色的人围着伺候他,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估计挺闹心的吧。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景陆舟就直切主题了:“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店怎么了?”
郁泽清摆摆手:“店里没事,我来主要是想跟您说,木匠已经把桌子柜台都打好了,所以店里那些您府上的……”
景陆舟明白了:“要搬出来是吧?宋在屏,你安排人手去帮她。还有要搬进店里的,一并帮她放好。”
她赶紧说:“不用不用,要是方便的话,今天打烊时搬走就行,明早工匠会帮忙把新桌柜搬进去。”
景陆舟快速想了一下:“我明日早上还是派些人去你店里,若是帮不上忙,你再让他们回府即可。”
郁泽清点点头:“谢谢王爷。”
他抬手示意不必谢,然后吃完了手里的糕点。
“嗯!不错,好几日没吃到了,多亏你带来。”
旁边立刻又有丫鬟递上帕子给他擦手。
郁泽清不好意思地说:“您喜欢就好,我还怕太简陋了……”
他有些不赞同似的:“怎么会!你能来便很好。咱们认识许久了,你才头回来我家。走,我带你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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