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府中人大多都在前院忙活,楚意顺利翻出后墙,大胆地跳到萍儿千挑万选的枣红马背上,勒紧缰绳朝着城门奔过去。
马儿年轻力壮,载着轻装简行的楚意乘风而去。
她断定不出半个时辰,虞子期就会发现她溜走并派人出来追赶。
而她此番直奔着西北方的沛县去,打算在那里歇一晚再走。
虞子期一定会让人往去咸阳的官道去追,她偏就不走寻常路,先去有与她不睦之人的地方躲避,待追她的人都走远了,她便能安心赶路了。
沛县离下相不算远,楚意马不停蹄地赶路,午时就已经牵着缰绳悠然自得地穿行在沛县锣鼓喧天的街市里。
不远处的狗肉铺子正是生意好的时候,狗肉汤醇香浓郁,隔着几条街都能勾起人腹中馋虫。
楚意晨起就在为出嫁准备,哪来的工夫吃饭,又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个早上,闻着这香味儿,肚子立马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
可她想起家中受尽宠爱的猫崽儿软软以及它的好友看门狗黄豆儿,便对那家狗肉铺子望而却步。
幸而离楚意最近的不是那狗肉铺子,而是个巴掌大的面摊。她在吃食上不算挑拣,也知道自己此行出来不是游山玩水的,便牵了枣红马打算去那面摊子上凑合一顿。
突然有人从后一巴掌重重拍在她肩上,力道之沉,立刻叫她龇牙咧嘴,回头骂道:“怎么走路的,出门没带眼睛吗!”
不想那人不但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一副重逢故知的欣喜模样,拱手向她,“啊呀,好兄弟,是兄长我呀!兄长我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把你盼来了。”
“谁是你……”楚意话还没说完,这厮就用力勾住她的肩膀,他身上全是酒味汗气,熏得她几欲作呕,拼了命想挣扎出去。
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力气之大是楚意不能比的,他只管箍紧楚意瘦小的肩膀,将她往那间狗肉铺子推,“兄弟你也真是,拖了这么久才肯来沛县看看兄长我,还不提前说一声,也罢,你嫂子最近身子不爽快,家中无人煮饭,我便在外做东,请兄弟一顿便饭,先为兄弟接风洗尘。”
“我根本不认识你,喂……”楚意进退不得,硬生生被这厮按着坐在了那狗肉铺子最靠里的位置,走也走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问老板娘要来半斤狗肉,二两烧酒。
楚意被这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家伙搞得万分摸不着头脑,然而她也清楚,自己一介女流,虽扮了男装,但一个人行走在外,势单力孤的,再怎么也不能像还在家中那般随意耍千金脾气,一时反被这无赖拿捏,难以脱身。
心急之际,下意识低头看了看那热腾腾的狗肉,凑近了只觉又腻又腥,根本提不起胃口。
这厮倒好,自肉上桌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埋头一通狂啃,还要装作热情地推一盘子过去给楚意,“吃啊兄弟,快吃,这回包你吃个够。”
然而楚意低头看了看那盘被他东一口西一口啃得十分难看,又满是唾液的肉块,气得脸色铁青。她暗中打量他,麻布短褐上补丁一摞一摞的,穿烂了的草鞋上还沾着湿泥,面目还算周正,但眼白混浊,一看便知他心术不正。
待他风卷残云地收拾了半桌子酒菜后,老板娘前来问他算账才叫楚意看得目瞪口呆。
只见他用油腻腻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假作懊恼大意姿态,“啊呀,啊呀,兄弟呀,兄长出门匆忙,这钱袋子还在你嫂子那,忘了要回来,你看这,这……”
果然是个想要骗吃骗喝的地痞无赖!
楚意懒得继续看他耍猴戏,施舍般丢下几个铜板子儿,冷冷嗤笑一声,提了马鞭起身就走。
没走几步,一抬头,忽地身形一滞,背上似有千万条冷蛇游走。
——她的马不见了。
楚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骗吃骗喝不过是调虎离山的幌子,人家原来打的是她那匹枣红马的主意!
然而若是现在转头回去和那无赖理论,没有证据他定会抵死不认的,且既然有帮他盗马的,那定然还有其他同伙在附近盯梢,她要是贸然闹起来,指不定得惹出多少不该有的乱子。
她孤身在外,还需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份,本就该低调行事,不能张扬。
但想让这个能和江东小霸王齐名的虞家女公子就此忍气吞声,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楚意正暗暗思考着对策,旁边卖蒸糕的小贩看不过眼,凑过来与她悄悄搭话,“小哥儿,你是头一遭来沛县吧?那刘老三可是我们这出了名的无赖头子,专行坑蒙拐骗之事,你甫一入城,他和他手底下那帮人就馋上你的马了,唉,不过啊,我也劝你一句,就此认栽吧,否则的话,你以后在沛县可就不好混咯。”
不想楚意却眼前一亮,“刘老三?可是那个娶了吕家大姑娘的癞蛤蟆刘季?”
小贩眉开眼笑地点头,“对对,就是他,想不到小哥儿你年纪看着不大,模样也斯斯文文的,知道的倒还挺多。”
楚意干笑两声,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和这吕家人八字相克,这回不见吕荷碍事,她那个恶名远扬的姊夫又跑来攀扯。
不过也好,既然是和吕家沾亲带故,正好也能成全了她,放开手脚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她随即眼珠一转,俨然已经成竹在胸,转过头冲那小贩一笑,“给我拿二两蒸糕,我有法子治他。”
小贩见这阵仗,必定有好戏可看,随即也高高兴兴地吆喝一声,取了荷叶包好二两蒸糕,叫楚意好生拿着。
楚意拿着热乎乎的蒸糕,重又走回那间狗肉铺子,那刘季还厚着脸皮在里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丝毫不在意周遭鄙夷嗤笑的那些指指点点。
楚意坐回自己方才的位置,刘季的眼中闪过一分惊疑,转而嬉笑道,“哟,兄弟,你这是去哪了,兄长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哩。”
“哪里哪里!”楚意学着男人模样一拍大腿,做个豪爽样儿,“兄弟我这不是怕大哥你肉吃多了腻着,特地给你买了蒸糕解解腻么?虽说你我萍水相逢,互不通晓家门姓名,但相逢即是缘,你既叫我一声兄弟,我就认你这位大哥。老板娘,再上整斤狗肉,三两烧酒来,我要和我这位大哥痛饮一场,不醉不归!”
她这话说得极快,丝毫不给刘季插嘴的机会,那老板娘也看准了她是起了教训刘季的意思,一时不知是支持她,还是觉得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只管笑呵呵地应道,“好嘞!好酒好肉少不了,两位当心别撑着!”
刘季这时还道是遇到了个有钱的二愣子,笑得越发开怀。
待酒肉上桌,楚意举杯相邀,二人各怀鬼胎地各自将一杯烈酒灌喉,便若无其事地啃肉吃蒸糕。楚意暗暗观察着刘季,他得意扬扬的样子倒尽了她的胃口,连一旁的蒸糕都不愿碰。
只等着时机差不多了,趁着他仰头喝酒的工夫,楚意突然脸色一沉,捂着肚子便站起身,“啊哟,不好!啊哟,大哥啊,小弟这不知怎的,突然有些不舒服,先去解决解决,去去就回,去去就回!”
边说着她边闪身出了狗肉铺子,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兴许是适才她去而又返的姿态有太大的迷惑性,即便是刘季这样老辣的江湖骗子,喝了两口酒后,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跟自己玩以牙还牙呢!
只可惜他虽后知后觉,楚意却早就已经一口气跑出了几条街,再要寻踪,只怕也要花上不少的功夫了。
她心情大好地走在街上,打算先找间客栈落脚,这一番折腾,确实已叫她饥肠辘辘,筋疲力尽,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歇一歇,安安稳稳吃顿饱饭。
“呀!”
不想她得意起来,总有些忘形,低头思考之时,竟忘了看路,冷不丁迎面撞上个体柔粉香的姑娘,娇滴滴地踉跄几步,幸好被随侍的侍女扶住,这才未弱不禁风地倒下去。
“姑娘你没事吧?”楚意急忙上前赔礼谢罪,那女子一抬头却是吓得她浑身冷了冷。
果真是冤家路窄,她不过只打算在沛县歇一夜就走,原想着怎么都不可能在今个儿这样的日子遇上本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吕少姁。
谁成想,方才是她姊夫,现在又是她。
吕少姁文静地摇了摇头,抬眸间她二人目光相撞,“没——嗯?”
楚意再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也不管吕少姁满脸困惑,别过脸绕开她就走。
吕少姁也只瞧了一眼,不敢冒然确定她的身份,将信将疑让她先行离去。
然而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下还未走出十步,就觉得全身无来由地酸软,眼前街景忽近忽远,一点点昏暗模糊下去。
这不是蒙汗药的药效,但效果明显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意勉强撑着,想要向路边人张口求救,可喉咙却像塞满了棉絮,连沙哑的低音都无法吟出。
“虞楚意,果然是你?”
楚意背脊一凉,吕少姁已经认出了她。
回头太迟,她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下去,就甚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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