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生疑窦和亲眼见证的冲击力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个吻像是一把利剑,**裸地横亘在眼前,砍断了她们的所有退路。
塑料盒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圆圆白白的小东西滚到陈扬桉鞋底,一颗一颗,那是去了芯的莲子。孙蓉提了两个袋子,一个装着莲子,另一个是剔除又晒干了的莲芯。一个星期前,她们随口一提的失眠上火,让孙蓉记挂了好久。
剥莲子是个精细活儿,莲蓬皮厚,上手伤指甲;莲芯小巧,看久了又伤眼。孙蓉提着鼓鼓囊囊的两袋东西,林芽瞧见她水葱似的指甲从内里劈了,被修成短短的一排,贴着指尖。
“妈……”林芽心里泛酸,轻轻贴过去拉了拉她的手,小时候犯了错她总是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孙蓉,下意识地想用撒娇打滚糊弄过去。可到底过了随意打闹的年纪,再也不能用那套不痛不痒的方法,林芽停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虚愧疚像一个膨胀的气球,随时随地都能爆裂似的。她终于在这一刻共鸣了陈扬桉的纠结,手足无措间竟是往她身后撤了撤。
孙蓉蓦地回想起那日陈扬桉奇怪的道歉,后知后觉:“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失望?愤怒?还是心痛?”百感交集的当口,任何情感冲击都像被罩在玻璃壳子里,碰撞过后只留下震耳的嗡鸣。孙蓉只觉得轻飘飘的,像被困在一场冗长的噩梦里,还没醒似的。
“她们可怎么办啊……”
良久的沉默里,林芽和陈扬桉都觉得煎熬。像是又回到了幼年夏夜的那场暴雨,两人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相互依偎,却雏鸟似的凭本能寻觅着长者的安慰。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孙蓉思绪万千,理不清缘由,脱口而出的问题竟是这个。
情从何起?两人都说不上来。
陈扬桉中二时期沉迷于科幻悬疑,对林芽书架上的言情话本嗤之以鼻,总觉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过是打趣痴男怨女的一句笑谈,可经过漫长岁月的洗涤,情愫潜滋暗长,等到反应过来时,她们都早已成为了话中人。
孙蓉的一番话倒是将俩人问住了,陈扬桉轻叹似的:“记不清了,但总是我先开始的。”她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曾几何时,被内疚和痛苦裹得密不透风的丑恶真相,摊开来时却也能云淡风轻。
陈扬桉是想过放弃的,她可以远远的离开,再任凭时间把这一点惦念刷洗干净。可是人生海海,她在少年时遇见太过灿烂的人,惦念成了心魔,无论如何都舍不下。
然而她们太年轻了,二十岁的年纪,再热忱的情感都显得轻率。她们是两个离经叛道的少女,在母亲颤巍巍的注视下,孤注一掷地去闯那道不知前途的窄门。
“你们分得清吗?占有、习惯、还是爱欲。亲情还是爱情?”孙蓉抹了抹脸,再出声时显得格外苍老。
林芽条件反射地反驳:“为什么三者不能并存呢?为什么你们总喜欢人为地划分界限?朋友、爱人、亲人……陈扬桉是所有部分的组成。”
孙蓉淡淡地摇头:“朋友、爱人,这都是阶段性的,亲疏有别,有些人一旦被冠以某种身份就注定了没法走进心里。你不能要求朋友一生一世、非你不可;同样,婚姻也只不过是一纸契约下的合作关系,但在普世意义下,家庭是最稳定的关系,因为裹在上头的东西叫做血缘和天性。”
孙蓉把手搭在俩人的膝盖上:“家人是不管愿不愿意,逢年过节总想着要见一见的人。我虽然否认‘龙生龙凤生凤’的说法,但是潜移默化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抹不掉的。可是爱情不一样,爱情需要新鲜感。恋爱、婚姻、生子,听上去好像都是人生中举足轻重的时刻,但实际上不过是用‘亲人’的身份将两个人绑的更紧,让人分开的时候多些顾虑。有的人熬过去了,担起了一生一世的承诺;而有的人扛不住,逃离过后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怨怼。”
“那么你和桉桉呢?”孙蓉直视她们:“你们不是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所谓爱情,一旦激情褪去,找不到东西把你们绑在一起,也就一拍两散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呢?同一个屋檐下,你们会顾着我和他爸粉饰太平,但破镜没办法重圆,裂痕一旦在了,每次看见都会百爪挠心。你们一厢情愿的爱情,真能走到最后吗?”
她们正在相爱,却要思考分别的结局。
“我不会因为性别阻止你们在一起。在我看来,性别不过是体检单上的两行字,两套不同的生殖器,这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可是异性恋霸权的世界,偏见是普遍存在的。当大多数人都活在“正确”里,“异类”会过得很艰难。你们现在产生的‘我与世界为敌’的禁忌和刺激总有一天会被疲惫替代的。”
孙蓉疲惫地揉了揉眼睛,“无论怎样,请你们慎重地考虑。一段疲惫的感情、一段疲惫的关系会把人拖垮。”
很多童话停留在“王子和公主幸福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往后的生活并不
是人们想看到结局。
孙蓉离开了,留下陈扬桉和林芽依偎在黑暗里。
林芽激动澎湃、慷慨激昂的陈词辩驳咽回肚子里,只觉得无助。
她戳了戳陈扬桉的下巴:“好难啊,为什么我们不能理直气壮地在一起?”
陈扬桉垂下头看她,粗粝的指腹划过她的脸颊:“你放心。”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只有会议室剑拔弩张。
石磐签完最后一份股份转让协议,悠闲地靠在座椅上。她平静地回视着每一束轻蔑探究、恶意打量的目光,扯了扯嘴角“既然都是脏东西,一起死了,也算是为民除害吧。”
会议散场,留下石磐一个人呆坐在会议室里。
她最近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偶尔会想起曾经穿着白大褂、心无旁骛做研究的日子。她如今依旧穿着,石磐低下头搓了搓藏在内里的衣摆,却觉得有些脏了。
大门被粗暴地推开,孟柯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他看到桌上的合同,怒极反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把我哄去你房间的时候?还是更早,在你盘算嫁给我爸的时候?”
孟柯气得发抖,愤怒之间又透着屈辱的神色。
石磐顶着他的怒气,揉了揉酸软的腰,支起身子,开始添柴加火:“没从你爸那儿得到的东西,从你这拿也是一样的。我们利益交换,不用这么委屈吧?”
“好啊!”石磐平平淡淡的语气挑得他气血上涌,孟柯俯下身子,以一种压迫性的姿态靠近她,贴近她的耳侧,咬牙切齿:“我倒没看出来,你跟何爱仁是一种人。”
朝夕相对的人,从来都知道如何一击毙命。孟柯谨慎回避了这么久,在这时候扎得她鲜血淋漓。
石磐开始不明显的战栗,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是又怎么样呢?我等了这么多年,怎样都是愿意的。”她站起来,脚底有些发软,背上陈旧的疤痕如万蚁啃食般一齐痛了起来,石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轻轻笑了笑,让孟柯毛骨悚然:“大不了,玉石俱焚吧。”
“你想干什么?”孟柯握住她发颤的手腕。
“别紧张,不会弄出太大动静的,我只不过是想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她挣开他的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最后一批药剂送到医院仓库,由仓库人员进行核验登记。
“诶,怎么来了一批新的?我先给腾个地方。”管理员拿着核验单,对着面前的一批药剂犯难。
“别折腾了,就放在这个架子上,原来的那款不用了。”
“为啥啊?”
“听上头说……这种比原来的要便宜不少,赚钱的买卖,傻子才不做。”
蒲韧在拿到配药的瞬间是疑惑的:“原来的处方药为什么停了?”
“不清楚,上头的决定哪用得着我们过问?先用着吧。”
“中途换药是需要做皮试的,有些患者根本用不了。”蒲韧不大赞成地皱了皱眉,打算过后去问一问。
搭话的护士指了指一旁接电话的男人:“用你急什么?呐,有的是人上赶着换呢。他爹躺在那儿半死不活大半年了,就靠一口气吊着,花的钱当然是越少越好。”
是那个瘫痪老人的儿子,蒲韧很少在医院里看见他。少数几次也是医院催着缴费才来的,交完账单连房门都没踏进一步就又急匆匆地走了。
那夹克男还在打电话,声音丝毫没有压制:“哎,老婆,你放心,老头子一死钱都是我们的……啊,对对对,换了最便宜的那种……哎啊,那不是还得过来嘛,我在外可一直都是孝子……”
“好恶心。”蒲韧一阵反胃,忍着不适走进了病房。
老人枯瘦皱巴的手背上已经看不到血管了,皮肉贴着骨头潦草地堆成一团。蒲韧轻轻地揉开,她没有按着安排换药,只是将皮试小样推了进去,记录下时间,查看他的反应。
8月27日晚,0时25分,呼吸机发出刺耳的长鸣,市医院501室的老人宣告死亡。
院长何爱仁使用不合格药物的信件被压了下去。
而丧父的夹克男人收到了一捆现金,并于28日早高峰到达医院楼下。
“真是没天理了!黑心护士谋财害命啊!可怜我老父亲尸骨未寒,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啊……”
“大伙儿给我评评理啊,这种人真该天打雷劈……”
那男人空口白牙地怒吼着,像是真的有千古奇冤,痛彻心扉似的。
医院门口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以那男人为中心,将各个通道都水泄不通地堵了起来。
林芽和周红赶着上班,好不容易从员工通道挤了进来。风从外头卷进来一张画报,上面赫然印着蒲韧的脸。
“她人呢?”周红一把拽住值班护士的手,问她。
“一大早就被拉去院长办公室了,有人报了警,这会儿应该在做笔录了。”
周红把手里的东西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一旁打电话的林芽:“怎么样了?”
“打不通。”
她刚挂断就有电话进来了,来电显示是章乖:“我已经到警察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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