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乖又一次梦到了那个场景:自己被埋在一堆乱石下,鼻翼间的空气一点一点变得稀薄,她想伸手拨开压在身上的砖石,但那却像固定在身上的枷锁,挣不开也挪不下。
透过石缝,她再一次看见了那个颀长瘦削的背影,那人缓缓地转过头。她的名字在嘴里囫囵滚了几遍,却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她到底是谁呢?”
“我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
“这梦是预知还是过去?”
“难道这就是我的结局?”
挣扎着醒来的过程很漫长,深长的睡意拖拽着章乖陷进梦里。她其实看不清任何人,只有窒息的感觉紧紧缠绕着,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抽丝剥茧地蚕食着她,一点一点地吞没。
章乖很讨厌这种被动等死的无力感,达摩克利斯之剑晃晃悠悠地悬在头顶,切割她的皮肉、磋磨她的耐心、嘲弄她的坚持,然后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将她一击毙命。
她在思考主神所说的代价,串联所有不同寻常的巧合,试图寻找其中的关联。可是真相往往与人们的苦苦追寻擦肩而过,却在灵光一闪间水落石出。
章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如果这就是既定的结局,那么这次穿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将改变谁的命运?周红,抑或是她自己?可她并不属于这个时空,那么作为一个小小的插曲,自己又将面临着怎样的命运?
亚马逊河流域中,蝴蝶煽动翅膀,引发了一场飓风,可是从未有人在意那只蝴蝶的结局。
它是被卷入风暴中死无全尸;还是逃过一劫就此销声匿迹,无从查起,也没人关心。
章乖睁开眼睛,巨大的疲惫感将她吞没。她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扎破了的充气娃娃,支着逐渐干瘪的身体在这个见鬼的时空里苟延残喘。
“嗷呜~汪!”来钱的生物钟一向比章乖准,几乎是踩着点来要饭的。它湿漉漉的鼻尖抵着章乖的掌心,乖顺地用头拱她的手。
“知道了,别蹭了。老母亲马上起来给你放饭。”她把指尖沾到的水汽又蹭回去,盯着一脸傻样的小黑狗:“我要是有一天走了,你这个傻狗可怎么办啊……”
然而伤感的念头只在她脑子里转了一瞬就被打消了。
就算没了她,也还有周红和林芽,她们会对来钱很好。这小东西会在漫长的狗生岁月里将她遗忘,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谁离不开谁。”
宽敞的研究室被窗帘遮得密不透风,窗外天已经大亮了,室内仍旧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盏不起眼的小夜灯发出盈盈的光亮。
孟柯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进去,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趴在桌子上睡熟的石磐。
她十年如一日地盘着头发,应该是困极了,连眼镜都没摘,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纯白的实验袍把她衬得一丝不苟,她人很瘦,挺括修身的长袍在她身上有种并不合身的宽大。
石磐常年高领长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挂着禁欲淡漠的神情。
孟柯那时总想:她明明没比自己大多少,却总是一副长者的模样。
他想把她庄重的表象弄乱,看一看不同的内里。
事实上他是见过的。
他看见过石磐躯体上面目狰狞的疤,见过她独自崩溃地舔舐伤口,也见过她满脸精明地跟父亲提出交易,一步一步地走到现在……
夜灯下石磐的脸很苍白,眼下的乌青尤为明显。
孟柯解开西服扣子,弯腰抱她。
他在那一刻觉得偶像剧中男主角一路畅通无阻地将熟睡女主抱到床上的剧情一定是假的。因为在抱起的一瞬间,石磐就醒了,满脸戒备却又目无焦距地看着他。
“是我。”孟柯看出她还没完全清醒,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只忽然惊醒、又被占了领地的猫,毫无威胁地张牙舞爪。
石磐听见他的声音,僵直的身体软下去。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却在贴到他冰冷袖口的瞬间猛然清醒:“放我下去。”
她轻轻推了推孟柯。
“你要是再废话,我答应你的事一律不作数。”
“你永远这么没大没小。”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他冷笑着望向石磐,目光淬着戏谑的嘲弄:“别做梦了,我爸活着的时候都没这么叫过你,现在他死了,就更不可能了。”
“小孟……”
“闭嘴。”
石磐换下实验室里的着装,任由孟柯把她裹进被子里。
她抬起头睡意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恍惚间想起初见时坐在实验室里的那个臭屁少年,也是一副拽上天的模样。
但那时的少年意气跟如今是不同的。
石磐很轻地皱了下眉,心里想着:一切都快结束了。到时候他不必再守着他所厌恶的东西,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逐曾经热爱、却不曾实现的梦想。
睡意蒸腾起她难得的柔和。
然而她开口,依旧是冰冰冷冷的询问:“下午的签约没问题吧?”
“别整天咸吃萝卜淡操心,闭眼睡觉!”孟柯恶声恶气地呛她,却顺手把卧室的遮光帘拉上了。
石磐闭上眼,畏冷似的抱了抱胳膊:“别关灯了。”
“……我不会的……”很久之后,他听见石磐清浅的呼吸声,把掌心贴在她的额头,低声回复。
章乖抱着文件提早半小时到达了会议室,院长秘书正在一旁烧水。茶水桌上摆了一排她叫不上名字的茶叶,空气中还弥漫着新鲜的咖啡香。
“品种真不少啊。”章乖笑着跟她寒暄。
秘书小姐瘪了瘪嘴:“领导屁事多,开个会都恨不得摆个满汉全席出来。”
章乖闻言笑了笑,她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扯了扯秘书小姐的衣角。
秘书小姐从善如流地挂上笑脸,眼角眉梢的戾气退了个干净,她弯下腰,毕恭毕敬地为院长推开门。
为首的何爱仁转头看了一眼,右手状似无意地擦过了秘书小姐的侧腰。
章乖隐秘地皱了皱眉,她见秘书小姐面色如常,又侧过头装作没看到。
会议室里人员坐定,章乖抱着电脑打算进去,却被秘书小姐拦住了:“把东西给我吧,你可以走了。”
“我是翻译。”章乖觉得荒谬,“中法谈判翻译不在场,他们靠什么交流?手语吗?”她想起前些天熬夜赶译的文件,半点不涉及签约条款,全是晦涩难懂的专业性文件,觉得像是一场荒诞的笑话。
“不该问的事情少问,不该打听的事情也少打听,去财务部领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秘书小姐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她看不懂的神情:“这应该是你的最后一项任务了。”
章乖看着她风风火火地跑进去,开门的瞬间传来几声模糊的交谈,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只有何爱仁那一声略带愠怒的:“小孟总。”
季节性流感在这个月初集中爆发,一整个月周红几乎忙得脚不沾地。她跟蒲韧说是交班搭子,实际上都是驻扎在医院的。
休息室临时搬出来的折叠躺椅还没收回去,周红避开饭点去食堂打饭。蒲韧争分夺秒地趴在桌子上补觉,周红在她肩上搭了件外套,轻轻带上了门。
“阿姨,这份不加葱花。”周红挑了个不用排队的窗口,打包了两份拌面。
食堂阿姨认得她,在她的打包盒里多加了两勺肉酱:“这段时间辛苦了。”
“都辛苦。”周红感激地笑了笑:“不过还好都控制住了,不会再有大范围的扩散。”端菜的手晃了晃,周红稳了稳:“够了够了,谢谢阿姨,再多就该浪费了。”
“多吃点,年纪轻轻的瘦成这样。”
周红一向都不觉得自己是多幸运的人,就连出生都不被人所期待。然而这些年的经历林林总总加起来,她也遇到过很多很好的人,很多很好的事,生命充满温暖,人生总还有期待。
蒲韧就着凉水扒拉了几口拌面,随即擦了擦嘴,拿着东西准备去查房。
“你慢点儿。那些不太严重的患者已经办理出院了,剩下的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上午已经寻过了。”蒲韧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被呛得昏天黑地,周红轻轻地顺了顺她的背。
“501有个中了风的老大爷,已经动不了了,支支吾吾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他一直咳嗽,喉咙里如果卡了痰,一不小心就过去了。”
人老了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随着时间的推移坏的东西会渗入骨头缝里,一场风寒就足以让其坍塌,只能躺在病床上,任凭病痛侵蚀着摇摇欲坠的尊严和生命。
蒲韧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正在一旁配药剂,一时半会儿腾不出手,她喊了声周红,让她帮忙接一下。
是邻居太太打来的,蒲韧值班的时候会把家里的小三花放在她哪儿,让人帮着喂一喂。
她火急火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颠三倒四地概述着米奇吃了吐、吐了吃,现在不醒猫事的现状。
“你先别急,我替你去看看。”周红脱了制服,换上了轻便的外套。
“抱歉,你好不容易才有的假期。”蒲韧愧疚地看向她。
周红轻轻摇了摇头:“凡事总有轻重缓急。”
宠物医院离这儿并不算太远,邻居太太把位置发给了周红。她没法在医院呆太久,她还得去接幼儿园的女儿回家。
下班高峰期是决计打不到车的,车流把街道塞满了,连只猫都挤不进去。
周红放弃了等公交的想法,沿着目的地一路狂奔。
她赶到的时候米奇刚做完手术,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它小小的缩成一团,舌头还耷拉在外面,呼吸很微弱,令她一时间不太敢碰。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误吃了东西。已经取出来了,你以后注意就行。”
周红把情况告诉给蒲韧,再将医生的嘱托和注意事项一条一条编辑成短息发给她。按着流程签字缴费,她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等,免得有什么突发情况。
屁股挨上椅子,周红终于从紧绷的情绪中放松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在瞬间包裹住了她,她后知后觉地感到脚后跟有点疼,扯开一看,果然破了皮。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是白清叙。
周红盯着这个名字看了许久,才恍然觉得已经很久没见了。他依旧每天给她发短信,但这段时间周红太忙了,基本没有回应。
刚确定关系的情侣,本该是最黏黏糊糊的时候,恨不能24小时将对方拴在裤腰带上。可是平心而论,周红对他的思念并不重。甚至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浮现的第一缕情绪不是心动,而是局促。
“喂?”怕打扰到其他人,周红的声音轻轻的。
“不方便接电话吗?”听着她那边的动静,白清叙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
“没有,怎么了?”
得到了答案,白清叙明显轻快起来:“那就好,用不用我来接你?怕你找不到路。”
他那边似乎挺热闹的,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块儿。
周红对他上一句话还没理出什么头绪,那头就传来了陆森过于清晰的问题:“嫂子,你啥时候到啊?林芽和章乖她们已经到了!你要是找不到路就让白清叙来领,别怜惜他是寿星,你可是寿星媳妇儿!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生日!”周红终于在他的话语中找到了关键词。
她点开消息,才发现上星期白清叙就给她发了消息。她忙得昏天黑地,早把这一遭给忘了。
周红那边好久没有动静,白清叙以为陆森不着调的玩笑话把她惊着了,接过电话问她:“你别理他,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周红抬眼看了看挂钟,焦急地摆摆手,等摆完才发现白清叙根本看不到。
“我自己过去就行,还有点事儿,可能得晚点儿。你们先吃!”她很少有这么慌乱的时刻,白清叙有点疑惑,但到底没问她,只是说“好”。
医生跟周红交代完最后一点事宜,让她签了份同意书。
米奇的情况还没稳定,需要暂时放在宠物医院寄养。
周红跑着出了医院,试图沿路看看有什么商店,好让她临时抱个佛脚,补个礼物。
然而天不遂人愿,沿途的不是医馆就是五金店,实在变不出什么买礼物的地方。
她沮丧地跑着,竟也不知不觉地到了约定的地方。
白清叙站在门口等她:“怎么跑着来的?累不累啊?”
他是笑着的,眼底闪着光。
周红在这个瞬间感到了无以复加的难过:“对不起,我……”
白清叙摇摇头,拉过她的手:“先进去吧,一定饿坏了。”
陆森看见俩人牵着手进来,一下就坐不住了,一脸揶揄地盯着他们笑;李茜至今都没拉上网线,一脸好奇地探头探脑;林芽一边拉着陈扬桉,一边笑着给她解释来龙去脉;章乖抬起头,却看见周红笑里的一丝复杂。
白清叙过生日没有吃蛋糕的习惯,他向服务员要了一大碗红汤面,最后分着吃。
陆森一张嘴闲不住,旁敲侧击地询问兄弟的恋情状况,白清叙笑着搭上他的肩:“这是你能打听的吗?这么有空,怎么不讲讲你对象的故事?是因为没有嘛?”
“白清叙,你大爷!”
聚会因为陆森的这句话彻底活跃起来。
章乖因为早上的梦境一直恍惚着,没什么精神,只顾低头闷闷地吃菜。
李茜倒了杯橙汁给她,贴了贴她的胳膊:“小乖姐,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就是累着了,回去躺躺就行。”她随意呼噜了一把她的发顶:“你这声小乖姐听上去也太没气势了吧,感觉像在逗猫。”
李茜听着她佯装恼怒的嫌弃,不太高兴地撇了撇嘴:“我就想这么叫你。”
章乖的脑子还被糨糊裹着,没等她从李茜的语气中抽丝剥茧地咂摸出一丝不甘心,注意力就被陆森的鬼哭狼嚎分散了。
那显眼包正挂在白清叙身上:“说好了朋友一生一起走的,你个龟儿子怎么抛下我自己撤了?你没有心啊啊啊啊!!!我要闹了!”
白清叙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知道他多半是借酒装疯:“行了,我就是调个岗,又不是退了。市公安离部队就两里路,不至于,你演技也太浮夸了。”
陆森从小拿他当老大,是一条开裆裤穿到大的情宜,说到底还是不舍得的。
白清叙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劝慰两句,就听他愤愤地放下酒杯,义正言辞地说:“行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我也留不住。兄弟我有个念想,你可一定得帮帮我。”
白清叙:“你说。”
“我想找个警花当对象,你去了别闲着,帮着物色一下你未来弟妹啊!”
“……我就多余跟你谈感情。”
“你调岗了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周红听着他们的交谈,才发现自己对此事竟是一无所知的。
“刚批下来,前两天的事。出任务积下来的伤,其实早不适合在队里呆了。我就是不甘心,总想着能多留两年。”他抬手摸了摸肩章,苦笑着:“看来有些事,光凭着热爱是不够的。”
周红无从劝慰,她从来没什么称得上热爱的东西。
童年的岁月太过贫瘠,甚至没有能够选择的权利,如今赖以生存的工作初衷也只是救自己出泥潭的稻草。扪心自问,她只能担得起敬业,而“热爱”两字令她汗颜。
饭局到了尾声,红汤面才姗姗来迟。陆森对这汤汤水水的不感兴趣,专注于自己的敬酒大业。林芽倒是有心喝两杯,都被陈扬桉给拦下了:“你最近胃疼的频率高了些,这些东西就别碰了。”她替了林芽的两杯,转头就被林芽拿来炫耀:“看吧,不是我不喝,对象不让。”
陆森被酸得牙疼,他看向周红,人正在给白清叙盛面。他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白清叙似笑非笑的眼神。
得,又是一个不敢开罪的。
陆森吃了一晚上的狗粮,还他妈都是他自找的。
整桌饭就他和章乖两个单身人士,加上李茜一个未成年的。他总算找着个没人管的,端着酒杯去烦章乖了。
周红给白清叙盛的面满得有些溢出来了,她把汤面里唯一一个鸡蛋夹到他碗里:“第一口面要一口气吃完,不能断。”
她总在这些小事上莫名其妙地坚持,让白清叙觉得很可爱:“知道了。”
一行人边吃边聊拖到了最后才走,章乖陪着陆森喝了不少,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有些晃。
“没事吧?”李茜担心地扶了扶,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连轴转的疲惫感终于在酒精的催化下彻底爆发。按正常情况,醉酒只会让章乖兴奋,而现在她只觉得眼皮重似千斤,整个人软绵绵地踩在棉花上,再有一秒就能阖上眼了。
李茜比章乖矮了将近一个头,醉酒的人不知轻重,直直地砸下来,让她有些受不住。她只能尽力撑住她,右臂环住她的腰,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小乖姐,醒醒,先别睡,咱们回家。”
“你一个人行吗?我们送你回去吧。”林芽看她扶得勉强,建议道。
陈扬桉走上前,想接过章乖,却被她皱着眉避开了。她贴着李茜的耳侧,低声嘟囔:“不要……”
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酒意,让李茜觉得耳朵有些酥麻,她伸手捏了捏章乖的后颈,笑着说:“谢谢姐姐们,还是不了。小乖姐和你们家两个方向,我还是跟着红姐他们吧。”
林芽看了看不远处还在交谈的两人,觉得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可是……”
“没事的,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到了家给你回电话。”李茜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朝她摆了摆手:“姐姐再见!”
陈扬桉和林芽走了,李茜揽着章乖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下。她托着章乖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章乖不太舒服地蹭了蹭,倒是把自己蹭烦了,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了李茜的视线。
“茜茜?”她迷蒙间似有不确定。
“嗯。”李茜低低地应了声。
酒精将她的情绪放大,章乖为那潜意识的梦境惶惶不安了太久。她总觉得自己要离开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事放不下。
“茜茜……”她趴在她的肩上,带着少有的语重心长:“我们茜茜将来要赚好多好多的钱,成为最好的作家,去很多很远的地方,连带着妈妈的那份一起活回来……”章乖看着她,不甚清醒却目光悠远,像是对她的希冀,又像是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遗憾。
李茜把人搂进怀里,心中却隐秘期盼着周红和白清叙的谈话可以再久一点。
“我的礼物呢?”白清叙把人拉出来,周红却低着头,一脸心虚的模样。
白清叙心里有数,故意逗她。
“对不起……”周红承认得很迅速:“我忘了。不是故意的,要不我再补一个给你吧。”
“这也太实诚了。”白清叙看着她恨不得埋下去的脑袋,笑了一下,不忍心再逗她:“我来拿我的定情信物,其他的都不要。”
周红有些迷茫地看向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把改好的绳链从包里的小夹层中取出来,递给他。
白清叙并不拿,只将手伸给她,态度坚决,意思明确。
周红小心地将链子系上,绳串服帖地绕在他的腕上,白清叙的手修长有力,即使皮肤偏白也并不显得女气。
他高兴地转了转手腕,笑着看她:“我很喜欢。”
“早就答应的事情,怎么能算作生日惊喜。”周红单方面感受着他的欣喜,觉得更加愧疚了。
白清叙叹了口气,用带着链子的那只手摸了摸周红的发顶:“本来生日也只是个形式,我就是想找个机会见你。”他没想好换什么称呼,就还是沿用之前的叫法:“姐姐,我明白你在苦恼什么。你觉得自己的情感回应不如我热烈,内疚自己对我不够上心,好像任何事都能排在我前头,而爱情在你心里只占一隅。你担心没法给我同等的回应,觉得对我不公平。”
明明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心思却被他洞悉了个干净。周红在心里自嘲,觉得自己多出来的几年都白活了。
“对不起……”她无话可说。
少年一腔热忱,而她满心计较,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纯粹的。
“你不用道歉的。”白清叙的本意并非指责,却阴差阳错地听到了很多声抱歉,“如果一段感情带给你的只有紧绷和歉疚,那它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我只是很后悔,没能早点遇上你。”他对上周红的眼睛,诉诸情意。
在周红的世界观里,付出代表着等价的索取。
但她稀薄的人生里实在匀不出更多的东西,她告别了从小陪伴的张婶儿;抹去了鬼魅一般的母亲;承受着从小带到大的自卑和阴影,在无数个夜里陷入过去,伤筋动骨、精疲力尽。
她好不容易拾捣出感情,全部分给章乖、林芽、李茜、蒲韧……只留下一点儿给他,甚至连最初的那声“在一起”也带着自私的目的。
自私、寡情、欺骗、计较,周红想无论如何他都该是失望的。而白清叙却说:“我后悔没能早些遇到你。”
“白清叙……”她抬起头叫他,声音却是哑的。
“所以啊,你给我开个小灶,在心里多挪出点儿地,好让我早日搬进去。”他伸手抱住她,开始臭屁:“我这么有魅力的一个年轻帅小伙儿,迟早在你心里盖出一栋别墅来。”
“毕竟,我们还有那么长的以后。”
楼道里的感应灯年久失修,已经坏了好久。
林芽打开手机照明,跟陈扬桉拉着手上楼。
手机里躺着两条未读短信,都是蓝馨发来的:
【我走了,谢谢。】
【你俩要好好的。】
林芽心里难过,握着陈扬桉的手紧了紧。
“林芽,我爱你。”陈扬桉懂她的恐惧,开始每一天都直白地表达爱意,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
林芽踮起脚,吻了她的侧脸,却在下一秒感受到她的僵硬。
她听到黑暗中物体掉落的声音,陈扬桉将她挡在身后,紧紧护住她,却望着黑暗中的那个人影,声音干涩:“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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