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阁

夫人开门见山:“莲丫头,你家老爷给小姐说了门亲事。以后小姐就是富贵人家的少奶奶了,怕是记不得我们这些小门小户。”

小姑娘未经人事,但也不是一概不知。回想近日主翁家中之事,以及家厨异样,竟是有迹可循,暗道:“这是有好事?”

“夫人说的哪里话,小姐怎会舍得您和老爷。”

“到底是,”夫人道,“远嫁的女儿多思亲,你奶奶做女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哩。”

“奶奶好福气咧。——小姐尚许青涩,碧玉般年华,何况文君晚嫁,哪里就到了谈婚论嫁的份儿。”细莲绞着手帕。

“你这丫头,一点事不晓。”夫人指着她轻笑出声。“跟你小姐同岁的夏家姑娘去年年初便嫁做人妇。你家小姐再晚可成大姑娘咯。女大不中留,何况人家纪公子下了礼单,上心着呢。”

“啊,”细莲期期艾艾,“不是吧,大奶奶,我的好奶奶,这、这,向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夫人警觉,“你说什么?”

“没、没甚事,小姐这不是要定亲了么!好事!好事!”

夫人质问道:“你家小姐和外面的人有染?”

细莲叩倒在地,“奴婢不知。”

“她敢!”大奶奶屏息,略加思索,“你不必再说。恁般无耻!——好个下贱胚子,跟人好不敢同她娘说哩,你且去把她叫来!”大奶奶说完,又叫小厮去找老爷。

细莲知已闯祸,忙哭哭啼啼去找小姐。

那柳姑娘是有几分烈性的,见细莲吐露真言,哪还受得住,当即去找她爹娘理论。

那柳员外也是,接待完女婿挽留不住去见夫人,赶巧撞着家童,“你小子急什么?这姑爷倒好,来了便走,当说是潇洒呢,还是无礼。大老远跑来,竟是为游玩,也不让我安排则个。”家童耳语一番,缩回去哈着腰,他不由加快步伐,叫家童跟上,进入内室,怒急拍桌,“是哪个混小子,哄我柳家女儿?”

“不是,不是别个……”柳半红想说是我同娘的救命恩公。不过这话没说全。柳夫人适时扯过,快言:“你这没脑子的蠢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岂容你乖张放肆?”说完,又向自家女儿使了个眼色。

“说啊!”员外揪住细莲,“还哭,你来说!”

柳半红心跳如雷。

依他爹的脾性,面子天大,若是实说,哪还管什么恩情?无法,她只得低下头去,假意认错,接受爹娘训教。

沉声中,她的心肺愈来愈闷,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还须安慰自己:今日事是今日晦,但求石郎无恙……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她爹说:“……金匮将星,婚宴将至,你且早做准备,莫要多言。”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清了。

日月不休,光阴不止,转瞬已是初春时候。院中银杏树又结出新芽嫩叶,候鸟归来又筑起新巢,正是万象更新之际,未出阁的姑娘也要嫁人了……

柳半红着新衣,试新妆,面若桃李,只是神色凄然,久对妆奁发愣。

细莲见状,放下手中口脂在一旁劝解:“小姐,今天是大喜之日,你且高兴些。人纪公子是体面人家哩,不比你去低檐受气强。”

“你懂什么?”柳半红不喜,把头偏向一边,偏巧瞥见玉梳,拿起在手中摩挲,昔日种种涌上心头,更觉悲怆。

“小姐。”细莲过了好久,又唤她一遍。

柳半红才转过身,把玉梳拿起些,“细莲,看,我同石郎定情信物。”她的手有些颤抖,“此物虽不甚稀奇,真心却在却实。……我同石郎两情相悦、知心着意,怎么就天公不作美?想是我们命里该作苦鸳鸯,今生有缘没份难成双呵。——只待我留下一点念想。”

说罢,她动起手来,欲将玉梳掰成两半。

痛——掰折的疼痛,把这懒儿玉梳从睡梦中惊醒 。它甫一睁眼,见有人狠心加害于它,左右扭曲着身躯,呼声:“住手!住手!”

主仆二人吓坏了,异口同声尖叫了遍。

玉梳被丢弃在一旁,唯恐多添是非,忙定住二人,又假借新娘身体,糊弄闯进来的小厮,很是心惊胆战了一番。

此事欲从年关说起。

节日里柳府上下张灯结彩、宴宾礼客,好不热闹。

玉梳也跟着活络起来。

黑夜里她仗着身形矮小东窜西窜,出入之间,竟无人知晓。约摸亥时时分,人定将歇,柳小姐寻不得玉梳很是着急,那细莲同一个贴身丫头就过来劝她,许久才得入睡。

玉梳误入库房。里面多的是金银财宝稀罕物,玉梳偏受那小姐夫家送来的赤玉明珠诱惑,一把将其吞食,过后修为大增,既附得低微者身,又能化作人形。

适时,它抽离柳小姐躯壳,旁人但见一抹豆绿衣裙,其人体态匀称,笑容可掬。

“先听我说,”她看向新娘,“你是柳家的大小姐,柳半红。今日即将赶往堇州府与城中纪三公子成婚。那男人日前我已见过,还行,不比你那匹夫差。——咳咳,我们一码归一码呵,你只说,我哪里就妨碍着你,让你起歹心戕害于我?”

玉梳解过封禁。

二人怎奈何得她,忙来讨饶。那柳小姐泪眼婆娑,跪道:“实乃误会,民女同使女细莲并不知是天仙下凡。前折玉梳,非是害命,诚是睹物思人,想将这半边寄与石郎,半边自家留着,以解相离相思之苦。”

玉梳从那人手中脱手与柳半红,朝夕相处已有月余,又见其真诚,心下不免松动,“也罢,谅你也不敢同我为敌。”

她是原谅了主仆二人,还不忘告诫她们莫要在人前议她。说完也不管余事,就要走。

掀开珠帘来到漆门前,她略略止住,暗道:“不好,从雕窗走。”说完她又变作原形径返内室。

好姐儿,将将还斯文模样,说些漂亮话,她一走竟发起疯来,推倒小丫鬟就要往墙上撞?!

玉梳飞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那柳小姐冲劲卸了,跌倒在地,妆发缭乱。

屋里头可只有细莲一人服侍,其他婢女早被柳半红轰走,若不是她执意留下,夫人老爷怕是要用硬法子降服小姐了。她现在才知高估自己,反倒有些后悔。

要不是仙娥相助,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还不杖杀她也。

她心有苦楚,还要安慰小姐,扶起她正待要劝,她家小姐又发了疯似地往前挣。她一壁苦苦抱住柳半红,哭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一壁呼着下人名姓。

柳半红挣脱不得。

“好好,你别叫,”她被细莲的架势吓着,回过神,沉着脸道:“可是又要有把人闹来?”

细莲见人冷静下来,只是低声啜泣,埋头抹泪。

玉梳见无人理她,插嘴道:“要不是我——呸,不是,姑奶奶~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至于么?”

“可不是?你们倒好,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有勇武神力,偏就我生来卑贱,手无缚鸡之力,苦煞我也,杖杀我也!”细莲作跌倒歪地撒泼状,给人看身上的伤痕,又近乎自虐地捶打自己,嘴里不知吐着什么。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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