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
昨晚的雷雨声响持续到下半夜,晏景只觉自己还没睡多久,这会儿又被门外的声响吵醒。
陆州的声音此刻就像夺命追魂曲:“哥!哥!你醒了吗?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啧。”
晏景格外烦躁,眼见身边人还没醒,直直挪过去给了人胳膊一拳。
陆单:“?”
晏景:“你弟......快点出去处理一下,让他别吵我睡觉!”
同居第一天。
陆单意识到这祖宗起床气还不小。
......
在陆州第三次敲响房门后,房门终于从里面被打开。
陆单坐在轮椅上,陆州看到他的瞬间,一声“哥”才欢快起了个音节,就被陆单抬手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陆州不明所以,还是顺着他的举动乖乖闭上嘴。
两兄弟一起退至客厅。
直到离远了,陆单才轻声说:“小声点,你......”陆单顿了两秒,开始纠结自己弟弟对晏景的称呼。想了想,他们毕竟不是异性情侣,只好说:“小景在里面。”
小景在里面。
陆州扬起的嘴角瞬间凝固。
晏景又来了。
他们昨晚又是一起睡的。
“......”陆州视线挂在他哥领口的位置,仔细扫了几眼,确认没什么少儿不宜的痕迹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陆单看着只觉好笑:“阿州,哥订婚了。”
“我知道你订婚了。”陆州撇着嘴:“哥......”
他语气难得有些犹豫。
陆单朝他挑了个眉,示意他:想说什么就直说。
陆州大拇指摩挲着另一只手的虎口,他扭捏半天,闭了闭眼,表情有些豁出去的感觉:“我听说两男的......下面那个会很疼......你还好吗?晏景没有欺负你吧?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和我说,我一定帮你揍他!”
陆单:“......”
陆单在他弟的话里无言凝噎良久,脸上表情逐渐难看。
陆州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又说:
“哥,别害羞。我只是想和你说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为感情冲昏头脑,一定要记得时刻保护好自己!男人说不要就是不要,千万别让他觉得你只是在欲擒故纵!要注意节制,毕竟你的身体......”
陆单额角突突直跳,终于忍无可忍沉着声打断他:“你觉得是我□□?!”
——你觉得是我□□?!
偌大的客厅顷刻安静下来。
陆州沉默住,几秒后,他以一种“哥你是在说胡话吗”的表情看向陆单的下半身——
无法剧烈运动,右腿损伤严重挪动非常困难......下半辈子大概率都需要倚靠拐杖和轮椅。
这是当初车祸后医生给出的诊断。
陆单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
一个行动不便的瘸子。
也难怪陆州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才是被迫承受的那个。
这副狼狈模样,要是真有人信他是上面那个,都得感慨一句:性,真是妙手回春的大夫!
陆州捏着耳垂,将视线转走后不自在地哄道:“好吧,哥,你是1行吧?别生气了......”
陆单:“......”
晏景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正好到吃午饭的时间。他艰难地拱起身,在床上来回挪了好一会儿,才惺忪着睡眼起床去洗漱收拾。
穿戴整齐后,房门恰好被陆单敲响:“晏景,吃饭了。”
“来了。”晏景答应。
最后一步。他喷了些香水在自己腕上,揉了几圈后在颈侧、脖颈处......逐一晕开。
水生调。
他很喜欢。
陆州知道晏景一贯骚包,这会儿人才刚坐下,他就夸张地捂住自己鼻子,阴阳道:“什么味儿啊。”
晏景也不和他客气,朝他微微一笑:“再说就打你的味儿哦。”
陆州:“......”
“别吵了。”陆单说:“都吃饭。”
房内一时只余器具与餐盘的碰撞声,几秒后,细微的咀嚼声响也参与其中。
陆单吃饭时有看财经报的习惯,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被报上内容所吸引,根本没感觉到餐桌两端的暗流涌动。
陆州忍了又忍,咽下口中的东西后,朝晏景摆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我说你,有必要一只手带这么多戒指吗?”
“哪多了?”晏景数着右手上的指环:“1、2、3......6,不就六个吗?”
陆州:“你也不就五根手指吗?”
晏景:“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谁稀罕管你。”
“那你说什么?”
两人同时“切”了声,默契扭过头,不再搭理对方。
沉默着吃了会儿,晏景的视线不自觉又绕到陆单身上——
这人好像做什么事都不疾不徐,连吃东西也是,不大不小咬一口,然后在嘴里细细品味。
陆单的视线还挂在财经报上,眼见他餐盘快要见底,晏景伸手给他夹了一筷子排骨:“亲爱的,这个好吃。”
陆单咀嚼的动作顿住,他抬起眼,视线接触到晏景那张含笑的脸上时,才轻声道:“好。”
“哎呀!”
陆州却在这时怒了声,还未等陆单触及餐盘那块色泽浓郁的排骨,就已经被自己弟弟先夹走:“哥他不喜欢吃这个!”
“我哥喜欢吃鱼!”
陆州夹了一筷子东星斑准备放到他哥碗里,笑得一脸谄媚:“哥,这块好吃......”
话未说完,陆单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伸过来一块碗,晏景顺势扒拉了下,陆州夹的鱼块就全跑到他碗里。
陆单:“......”
陆州:“......”
土匪吗?
没人管管吗?
晏景尝了口:“嗯,果然好吃。谢谢弟弟。”
“?”陆州差点爆炸:“晏景!你刚刚喊我什么?!”
晏景继续挑衅:“弟弟啊。”
陆州重重一放筷子,他才站起身,晏景就挑好时机凑到陆单跟前:
“亲爱的。”
他说:“我们既然已经订婚了,按照辈分,他是不是也应该喊我一声哥哥?”
陆州:“?凭什么?”
晏景白了他一眼:“凭我现在是你哥的未婚夫、以后还是你哥的老公!”
“......”
陆州无法反驳。
晏景又朝陆单靠近些,他故意柔着声问:“亲爱的,你说对不对?”
陆单垂眸扫了他一眼:“嗯。”
“你看。”晏景迅速直起身,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面上毫不掩饰那股得意劲:“你哥也这么说。”
陆州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迎着晏景“快叫啊”的视线,不情不愿地喊:“......哥哥。”
晏景:“说什么?没听见,大点声。”
陆州咬牙切齿:你别太过分!”
......
一顿饭就在这种鸡飞蛋打的氛围里结束。
直到晏景出了门、陆州也回自己房间后,陆单还感觉耳畔嗡嗡作响。
真是老了。
他靠在窗边,一下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不容易有些缓和下来,手机又进来条短信:
【有情况。】
下午四点半。
陆单乘坐上飞往S市的飞机。
开启飞行模式前,他给晏景最后发了条消息:我出差两天。
舷窗外,云絮在高空漂泊,Y城庞大的建筑群全部化为渺茫的黑点。
飞机逐渐飞离Y城上空,越往后,城市高楼、土地森林......全部被辽阔的海域替代。
陆单这趟飞行时全程都在望着窗外,他只要不说话,任谁也无法从他面上看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直到暮色四合,飞机缓缓降落在S市城东机场,他身侧的保镖才开口:“大少爷,我们到了。”
“嗯。”
反观另一边。
Y城。
晏大少驱车绕城半圈,终于在饭点前准时抵达城郊外的一栋民楼。
皮鞋踏在楼道间,溅起的尘土在光线下不断沉浮。
这一带过来都是些老旧的建筑,楼道灰黑墙面还有些开裂,好几间没人住的屋子敞着门,望进去总觉得有些阴寒。
天花板断断续续渗出水,四周空气泛着一股黏腻、潮湿。
晏景径直上到三楼,又向右侧拐去,直至在正数第五间屋子前站定,他才抬手在有些掉漆的铁门上敲了敲:
“砰、砰。”
“来了!”屋内响起一道老妇人的声音。
几秒后,房门应声而开。
“师母。”晏景朝来人笑起来:“我来了。”
被唤作“师母”的是晏景大学主修专业李教授的妻子,因为师徒两人很投缘,还没毕业晏景就直接进了他的组。
李教授对晏景非常照顾,得知晏景是独自在国外,课余时间便经常邀请他一块儿回家吃吃饭、喝喝茶。
一来二去,晏景和李教授家里人也混熟了。
直至两年前,李教授说自己即将回国,师徒两分别时晏景还难过了好一阵。这次回来,晏景必然是要来拜访一下的。
“小景来啦。”师母急急拉他进屋,见晏景手上提着一堆补品,柔声抱怨道:“来就来了,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
晏景嘻嘻笑起来:“师母,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而已。”
师徒两许久未见。
一见面,晏景就被拉着喝上白的。
酒过三巡,李教授忽然说:“怎么不把你男朋友带来我们看看?上次你订婚我没时间去,这会儿才想起来,我和你师母还没见过呢。”
晏景的性取向在专业里一直不是什么秘密。
国外的接受度也比较高,提到同性恋时并不会为之色变。
晏景讪讪一笑:“他出差去了,等下次有时间我一定带来给你们看看。”
李教授点点头:“人怎么样?”
“挺好的。”晏景回答:“长相、脾气,各方面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他......”晏景斟酌着用词:“腿有点不方便。”
李教授“嗯?”了声,表示不太理解。
晏景只好说:“他小时候出过车祸,右腿落下了毛病,平时都需要拄拐或者靠轮椅才行。”
李教授面露惋惜:“这样啊,那挺可惜的。”
“我很早以前也遇到过一个孩子,同样是车祸。亲眼目睹自己父亲惨死在面前,留下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那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和我说他整晚都睡不着觉,只要一闭眼脑海里全都是最后爆炸的场面。”
从李教授家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晏景一直在回想李教授说的那段话,那个在车祸现场绝望地意识到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小孩。
对于以前的事,晏景已经很模糊了,他只隐约记得陆单的父亲好像也是这样——烈焰焚毁,现场只剩下车辆的大致框架,以及车上那两具残缺的、可怖的骸骨。
车祸后,晏景跟着他爸一块儿去医院看过陆单......晏景现在还记得——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的人身体上遍布伤痕,一张脸苍白到几近透明。
同样是父亲当场死亡。
陆单那会儿也还那么小。
他难道不害怕吗?
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
想到这,晏景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回陆单的短信。
【晏景:明白的单哥,你放心出差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定回家睡!】
【陆单:?】
【晏景: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自觉?】
陆单那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回复。
直到晏景坐上副驾,兜里的手机才传来一声轻响——
【陆单:随你吧。】
“?”
晏景一脸懵逼。
虽然隔着屏幕,他还是一下就意识到陆单现在心情似乎不太好。
为啥呢?
难道是工作遇到问题了?
想到陆单平时对自己的照顾,晏景此时非常狗腿:
单哥,你咋了,心情不好?
【陆单:没。】
嘴硬!
【晏景:我不信。】
陆单又扣来一个“?”。
还说没生气。
晏景暗暗腹诽:问号都快当饭吃了,闷骚,就爱憋!
或许是喝了酒,晏景总会不自控去想十几年前那个失去父亲的小男孩,连带着将怜惜也一并带给现在这个早已能独当一面的陆单:
单哥,方便听语音不?
陆单回复:方便。
方便就行。
晏景自动忽略身旁开车的司机,循着记忆中他母亲为他唱的那首摇篮曲,按下语音键。
相隔千里之外的另一端——
陆单姿态随意地倚在靠椅上,他手里正把玩着一个指环,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机外放晏景的声音:
“给你唱首摇篮曲。”
“晚安,单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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