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谣刚来雍州就遇上公主殿下和表哥的大计,闷在驿馆里几天也没能出去。
终于找到一个好机会,趁他们都去忙正事了,没有人管束,她也换上了身轻便的男装,带上贴身侍女就要溜出去。
从京城裴府那个地方到雍州官驿,若是一直被关在屋子里,那她边关不是白来了嘛。
侍女如莹悬着心,劝自家姑娘还是先给表少爷说一声再出去吧。
“别啰嗦了,表哥他们忙正事去了,我到哪里去找他。何况我这么懂事,怎么能给表哥添乱呢?”裴云谣笑着扬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如莹腹诽:您现在可不就是在给人添乱吗?
抬头见裴云谣已经迫不及待地走出好几步,心中一急,说姑娘等等我便赶忙追了上去。
雍州与云京相隔两千里,风物大不相同。这里有浓浓的胡风,曾经北狄人,回纥人,龟兹人……西域各色的人都在此做生意。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路出玉门关,城接龙城坂。①
纵然没落,还是能给裴云谣这个深闺中的姑娘家一些新鲜感。
她一边逛着雍州城中胡商的商铺,为各色首饰,各样的小吃目不暇接,手上拿着嘴里吃着还要向如莹感叹。见到最热闹好看的百戏,更是走不动了,拉着如莹便往人堆里挤。
京城中自然也有这些东西,但是自己一个人出来没有父亲的管束却是第一遭,而且京城中的样式精巧轻灵些,不如此处的拙朴浑然,裴云谣更喜欢雍州的样式。
仿佛人总是会在高兴的时候遇见糟心的事,这次也不例外,她一转头便看见远处那个拉着脸的“莽夫”戏谑地看她。好在他也穿了一件黑色的便服,否则这周围的百姓还不是要被他身上的煞气吓的不敢靠近,都散了。
真是扫兴。
公主殿下和林归棹的计划便是让他把好雍州往京城的消息通道,他们来个翁中捉鳖。他一时百无聊赖,便来街上喝杯茶,不经意便瞧见了与他同来雍州的林归棹的小表妹。
啧。
说是同行,其实他们一路上的交流屈指可数,这位裴姑娘一路上都规规矩矩,是那种最为标准的贵族小姐,也是顾青阳最讨厌的类型。温柔安静得像一尊泥人像似的,让人瞧着就觉得虚假。
何况,她一副对林归棹一往情深的样子,更让人嗤笑。
身为男人,他早就看出来林归棹对公主的心思。他明明自己沾染着私欲,平日里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哄骗着一些小姑娘的芳心,简直可恶。
他原本裴云谣不过是那些浅薄的林归棹的爱慕者之中最接近成为他的夫人的一个,不过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顾青阳很是乐得看到这一天呢。
但刚才瞧她,似乎也并不是那么“规矩”安分。
这就有意思了。
裴云谣则是觉得晦气极了。
顾青阳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审视样子看别人,像是这个世界上就他一个聪明人了,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吗?
要不是她还没有做好和父亲摊牌的准备,她早在他用那副非常不友好的眼神打量自己的时候,就让他知道自己多蠢。
但还是还是要忍。现在溜出来玩,在边关有些开心得得意忘形了,竟然给他碰见自己那副真正开怀的样子。
真是阴魂不散。心中暗骂几句,他们二人半生不熟的,希望他识相一点就装作没看见,这剩下的惬意还有救。
显然,对面的人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反而朝着她走过来,越走越近。
就算再不情愿,裴云谣这会儿也从脸上努力地挤出来一个笑。
“顾将军雅兴,今天真是巧,在这里遇上您了。”
又是这种面庞,这种标准的、恪守礼节,顾青阳回想起方才她脸上生动鲜活的神色,现在就像是戴上了一层假面。他心中竟是全是想要戳破这假面的念头。
不光这么想,他也这么做了。
“别装了,你明明也不喜欢这一套的,假得要死。”顾青阳薄唇轻启。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裴云谣竟然一下子就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她有一种人窥见内心的羞耻感,就像忽然脱去了外衣,**的行走,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恶意地对她说这种话。
一股恐慌从心中升腾起来,百转后变成了愤怒。他知道什么?他凭什么这么说别人?
“顾将军不也是,摆出一张阎王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一定觉得自己很清醒理智高高在上吧?可我觉得你就是心里缺爱,扭曲就总是看别人不顺眼。”裴云谣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似怒似笑,毫不示弱地盯着他。
其实顾青阳长得很好看,眉目英挺。他今日穿了件玄色的衣裳,喉间锋利的突起隐在衣衫中,就想他这个人一般,想收在剑鞘里的白刃,似乎时刻等待着饮血的那一刻。
一、二、三,转身。
对,她在心中默念,放狠话就是要这样,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想出反击的话时,尽快离场。
这样不光气势上赢了,姿势上也赢了。
“等等。”裴云谣被从后面叫住。
顾青阳不辞辛苦又绕到她面前,但这回态度似乎好了很多。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
“跟我走。”顾青阳似乎非要赔礼似的,又耐心说了一句:“我带你看雍州。”
——
林归棹踏上楼梯,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徐玉孚和他说好的,他负责调查李善才藏下多少,她负责调查吴素和当于的关系。
李善才已经顶不住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把钱吐出来。
是以他出衙门时便想去找她说说,但到处没找到人,便以为她手上的事还没有忙完,稍有些失望,但晚一天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准备回自己住处。但刚出门就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说公主殿下有要事相请到望月楼商议,因着二人先前也去过,且似乎徐玉孚说过当于的房间有问题,或许就是为这事,便没有多想跟着走了。
到了望月楼,有人引着到了一个隐蔽的房间前,屋门紧闭,里面似乎也没有点灯。
林归棹停住脚步,情况不对,他刚准备讯问身边的人,便忽然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
再看看周围,似乎被刻意清理过,没有人来这边。
他心中一沉,中计了。但徐玉孚呢?
忽然屋里传来一声若隐若现的呻吟,仔细听似乎是女子的声音。
林归棹推开房门,屋里很昏暗,床侧的纱帘垂下,但盖不住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她似乎很难受,又嘤咛一声。
他忽然意识到,那是徐玉孚。
来不及细想便连忙走过去。
徐玉孚后脑一沉倒下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被人算计了,房中的香料有问题。果然,高家经营多年,定是又他们的一套办法的。
李善才果然还是和望月楼又联系上了,他们想干什么?杀了她?他们不拍事情越来越大捅到天上去吗?
等她悠悠转醒,发现自己似乎被安置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她动了动手脚,却骨酥肉软,没有力气。意识逐渐清醒,另一种异样的感受就愈加明显。似乎是从身体内部钻进了无数的小虫子啃咬着她的肉,她的骨,她难耐地发出呻吟。自己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痒,热,她不受控制地想扯开领口,接触到空气皮肉似乎舒坦了些,身体的热和空气中的冷碰撞激出一层鸡皮疙瘩,让刚转醒的她似乎又要被这不知名的感觉拉坠到另一个奇异的,令人恐慌的梦里。
是春药,这群该死的给她下了春药,望月楼中这种助兴的东西绝不在少数,而且依她变现的症状看,这药性烈,他们估计下了量也不少。
不行,她从头上拔下一根发簪,用力刺向手心。痛意让她能有一丝清明,她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但是她熬过这一劫定然不会放过算计她的人。望月楼是吧,她非要将这楼铲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好似有人从外面进来。
徐玉孚立刻警觉起来。既然给她下药,自然还有另一个人,她尽力保持警惕,待那人走近。
“殿下?殿下?”
声音很熟悉,她半睁着眼去瞧。影影绰绰是个青色的影子,轮廓由模糊到清晰。
等看清那张布满担忧神情的脸,她才有些慢半拍的意识到,这是林归棹。
不知怎的,见是他,徐玉孚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林归棹察觉到她的不对,她脸上满是红晕,眼里含着春水,让人心中一颤。他忽然非常庆幸是自己看到这副场景,若是顾青阳,他恐怕要杀人。
他没有妄动,压下心绪和莫名的冲动,轻声问他。
徐玉孚看清来人后,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他,但一半神思还是清明的,有为自己这种想法感到一种羞耻,面上红晕更深。
屋里本来就燃着助兴的香料,若是寻常人此时恐怕早就已经和美人共赴巫山成事了,亏得二人都是意志坚强之辈,此时还能勉力撑着,但林归棹这会儿也有些晕陶陶。
一丝血腥味钻入鼻腔,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林归棹拉过徐玉孚的手一看,满手的血,那隐秘的旖旎心思立刻散了大半,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徐玉孚被他执手细看,忍不住想要更多,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那个青色的影子靠过去,他身上是好闻的竹香。
“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她温热的呼吸扑在林归棹耳边,带起一阵浮红。
——————
①《凉州乐歌二首》北魏温子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