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归棹来的时候还是带着警惕心,让人守在楼外以防万一。
放出鸣镝后,世达很快带着人赶来。望月楼的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留了练家子几个把门。他们的盘算是不必真的如何,只要让人撞到,公主高傲美丽,雍州诸人肉眼可见他们不对付,这样的屈辱,她能咽得下去?到时候公主一怒,事情闹大,圣人还会让这个大胆犯上的人继续查下去吗?如此也便能达成他们的目的。
两边的人缠斗在一起,眼见就要引来更多的人,偏门忽然开了,世达驾着一辆马车扬声:“公子,快上车!”
林归棹虽不是个武将,但君子六艺还是精通的,躬身一跃便上了车。
世达见公子怀里还抱着个用披风裹起来的女子,看不清脸,只能从身形辨别。心中啧了一声,痛心得摇摇头,哀叹花花世界迷人眼,公子到了西北之后越发放飞天性了。表姑娘一个,公主殿下一个,现在又来一个神秘的姑娘……上一次还是自己有急智才在表姑娘面前圆上来,现在又来,公子该不会真的是在考验他吧。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公子来望月楼不就是翊宁公主相请的吗?
世达浑身一震,那那个姑娘?
还未等他再看一眼确定,就收到公子一记警告的眼刀,抬手带着那姑娘掀帘进了马车。
孤男寡女、烟花之地、还掩人耳目、行踪鬼祟……完了完了,公子不会真的和公主已经……
他越想越心惊。只能心里默念:公子啊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做错事。
却说那厢马车里。空间骤然变狭窄,似乎一进去温度便热了起来,两人相贴的肌肤腾起热意,那股难耐的酥痒又爬上徐玉孚心头。
心知不对,长指紧紧攥进手心,尽力拉开二人的之间的距离。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混乱,就像小时候的她忽然被告知坐在御座上的那个人才是她的父亲,而喊了六年的阿耶是她的皇叔。从小认知的家庭、秩序瞬间都成了错误。天子一意孤行,没有人敢当着君主的面唱反调,但却有人敢当着孩子的面说纲常伦理、指桑骂槐,他们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可这些徐玉孚都知道。
兄弟姐妹们说她是杂种,贵妇们说她母亲不知羞耻。她想去辩驳,但好像,这确实是个错误,而她就是这错误最大的实证。
多可笑。
昏昏沉沉中,那个站在林归棹身边低头浅笑的女子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了,他还有一个未婚妻,他的未婚妻就在雍州。视线落在车上二人交迭在一起的衣摆上,很刺眼,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林归棹身边弹开,紧紧贴着车壁。
林归棹只以为她是害怕,想要宽慰却害怕她抗拒,余光瞥见她攥起的手心,顿了一下。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佩,向她递过去,道:“握着这个。”
见她似乎有些犹豫,林归棹上前掰开她的手,将玉佩塞到手心。明明是寒凉温润的玉,徐玉孚却像是被烫到了,正要甩开,就被人按着双手合上,随即抬手抽离。
“不会伤害你的,别担心。我们现在就去找郎中。”林归棹将头扭过去,二人一人占着车一头,中间隔着老大,虽然同乘一辆,却根本不是世达想象中的天雷地火、一塌糊涂。
徐玉孚轻轻拨开侧边帘子,让凉意亲吻她的脸颊,这药下得分量不小,让她这般难堪。
看出了她的窘况,若是先回驿馆再叫郎中恐怕会耽搁更久,林归棹侧头吩咐外面赶车的世达:“快些,去最近的医馆。”
世达应声好,手上一个扬鞭,马车飞快向前驶去,不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等到徐玉孚被窗外婉转的鸟鸣声叫醒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睁眼,又是熟悉的床帐,这相似的场景似乎还在什么时候上演过。
昨晚的回忆断断续续清晰起来,她想抬手扶额,刚一动就发现了手上的东西,林归棹解下玉佩放在她手里的动作又在眼前重复了一遍。她赶忙将玉佩仍到一边,玉佩落在锦被上发出闷声,明明没什么但她就是浑身不自在。
昨日林归棹带着她去了医馆,半夜将老医者从床上薅起来,好声好气地请他救救人。
那老头手往徐玉孚手腕处一搭,眼睛一瞪,就语气不好地叫他们回去:“好怪道的小伙子,读书读傻了,这姑娘中的不是毒,她服的是药,只不过助兴滋阴,有什么解药?阴阳调和就是了,现成的不就站着一个?大半夜,扰人清梦。”
老郎中话说得隐晦,但林归棹也听出了一二,他心中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方才徐玉孚因为药物作用媚态横生的脸,思绪顺着话发散,几乎立刻浑身一绷。他连忙打住冒犯的念头,暗骂自己几句。
向老郎中解释清楚他们并不是夫妻,希望他开些温和的药。
白发老人精明地眼神在他脸上转了几息,林归棹感到自己的私心欲念似乎都被他看穿了。他脸上要腾起红云的前一刻,老人终于移开目光,走到医馆的柜台前,提笔写了方子,又让伙计按着抓药,煎了药给徐玉孚吃了,这才离开。
徐玉孚伸手把那块玉佩拿起来,伸出手就见自己昨日用簪子刺破的伤口也被人小心妥帖地包扎好了,浓密的眼睫垂下,敛去眼中情绪。
那支乌木簪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想起昨晚的情势,应当是昨晚遗失到哪里了。
——
裴云谣昨日跟顾青阳去了雍州城外的一处草地上跑马,一时尽兴,耽误地有些晚,害怕表哥发现后怪罪,心中忐忑不安。
结果自己回了表哥也没有回,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她自小养在闺阁,虽然性子里向往自由无拘无束,但有个迂腐爹和顺从的后母,什么不符合闺秀身份的东西都不能碰,尽管本朝风气并不拘束女儿家一定得三从四德如何如何,但她只能一心一意学琴棋书画,学女红礼仪。不是没有抗争过,只是每一次都会更无力,父亲说得,她的使命便是要为裴家笼络一门好亲家。
她只有偷偷从那些游记里窥探一丝府外,京城外的广阔天地。大漠、草原、骏马……这些都是只出现在她想象中的事物。
跑马,更是没想过。
没想到顾青阳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恶劣,听了她的遭遇,还主动要教她骑马。
她学得很快,一个多时辰便能自己跑了。
无边的绿色向她涌来,离她远去,草原上金色的落日洒在她的头发上,她不用顾忌规矩,不用想要被嫁给谁,几乎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真的在活着。
所以即便是躺在床上她也睡不着,耳边似乎还是风,身下似乎还是马,她知道她感受过自由,就再难安心回到京城那种无趣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去了。
裴云谣在极快乐之时,似乎也站在失落的边缘上。
直到后半夜,隔壁院中传来动静,应是表哥回了,他似乎很忙。
在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间,裴云谣终于沉沉睡去。
翌日,她睡到了日上三竿。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表哥竟然也在。以往他都是早出晚归,她根本就见不上他的面,不过裴云谣也乐得这样。
表哥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东西把玩,他很入神,竟然连裴云谣靠近也没有察觉到。
走近了,裴云谣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发簪!
林归棹这才发觉有人来了,连忙将发簪放入袖中。
想起世达挤眉弄眼地跟自己说过,表小姐昨天好像是顾将军送回来的。
起身问她:“云谣,你昨天是跟顾青阳出去的?”
裴云谣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擅自出行会不会惹表哥不高兴,毕竟现在局面似乎还很紧张。
她低着头,乖巧认错,将昨天的事大致都说了:“表哥,我下次不会了,你能不能别生气?”说着抬眼去看林归棹的脸色。
只见他面容有些憔悴,应该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眼底一片乌青,精力似乎有些不济。
“罢了,我不是怪你。也是我这段时间太忙了,答应了你的事却没有做到。这样,从今天起我让人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若是顾将军有空你也可以跟着去玩,如何?”林归棹并不赞同舅舅那一套,温声说。
这下裴云谣忐忑的心情落了地,露出堪称谄媚的微笑谢谢表哥。
她正准备往出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兄长,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公主殿下?”
大昭的公主殿下有很多,但兄妹二人都知道她说得是谁。
林归棹忽然无奈地笑了,原来有些东西这样的明显,以致于掩饰都有些自欺欺人。他从袖中拿出那支木簪,优雅轻滑的线条,通体乌黑点漆,样式简单但却能不失华贵,让人想起它的主人。
徐玉孚自然是美的,但这种美,不似惯常男子对女子的期待,如一种器具,可以放在手中安心赏玩的美,而是清冷的一钩新月,亮弯弯,银尖尖,孤高肆意地挂在中天。
她脾气不好,本性也未必多善良,性子极要强,身上似乎带着刺,时刻都准备着切换防预状态,拧巴,多疑。
但无药可救的是,林归棹觉得这些都万分可爱。
嗯,怎么不算互换定情信物呢?
嘻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心上人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