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沉力,拿过相册放在身下压着。
陈爸吨位压制,扼住少年的双手把人提溜起来,陈妈眼疾手快地抽出相册,大步走进厨房。
“妈!妈!你要干什么?”
陈鸣大惊失色,用尽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他眼巴巴看着陈妈把火盆放在灶边,拧开燃气打火把相册点燃,倒着燃烧,火苗迅速蹿起,盖住三分之一的外壳,女人迅速扔进祭祀的火盆里。
塑料点燃,冒出的细细黑烟被抽油烟机吸走。
“不许烧!”陈鸣望着那缕缕黑烟和蹿起的火苗,声嘶力竭地呐喊,手腕挣扎出青紫的印痕,“不许烧!”
少年五官狰狞,怨恨地抬眸死死盯着肉脸横飞的男人,绝望的泪水崩溃地溢出,他用力地咬着紧扼的大手,牙齿嵌进皮肉,血腥弥漫。
男人松开手,陈鸣心急如焚,兔子般蹿出去,身上的痛和手痕比不上心脏的撕裂。
陈妈被迅速冲过来的少年吓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火盆被端起,滚烫的温度烫的少年松开。
“哐当”一声,火盆打翻在地,燃烧的相册掉落在冰冷的瓷砖上,白色的瓷砖迅速被烧出细小的水珠紧密地围着相册。
陈鸣下意识地想用脚踩,只是一瞬,他迅速剥下短袖,胡乱地裹着手,蹲在地上捏着一角,疾速地伸进熊熊燃烧的火里,拍打着焚蚀的内页。
温柔的少年被框在小小的拍立得里,被无情的大火炙烤,塑料口袋被烧得发黑卷曲,黏在照片上,相册已经烧掉一半,一些照片正在徐徐内燃。
“你干什么?起来!”陈妈垂眸看着疯狂的少年,伸手去拽,少年不动如山,手臂裹着的衣物也跟着燃起火苗,皮肤明显地发红,汗毛肉眼可见地卷曲烧焦。
陈爸紧随其后,用力地拖拽少年手臂,陈鸣挣扎着又往回扑。
不能烧啊!真的不能烧!
只有一张!
全世界都只有一张!烧了再也没有了!
陈鸣肝肠寸断,眼泪似乎是着急,想要扑灭这场局部的大火,吧嗒吧嗒往下落,衣物被烧出洞,裸露的手直接拍在滚烫的火里。
少年连抽泣的反应都做不出,大脑只有一个念头。
熄掉!
熄掉!
他妈的,给老子熄火!
陈鸣被拦腰抱起,左手紧紧攥着相册不松手,他感觉不到疼痛,右手拍着那着腾空的相册。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刺鼻味道,皮肉都是水疱,直接锤在火上的小指展肌腊白焦黄,紧紧黏着塑料黑胶。
陈妈着急地扯过相册扔在地上,大力地踩熄火苗。
拖鞋哒哒,哒哒。
一下,一下。
踩在少年心头。
爱情被无情地践踏,亲情被火苗烧地如相册一般残缺。
相册被扑灭,往上冒着热雾,白色瓷砖上狼藉斑驳。
“去医院!”陈妈顾不得地上残缺的相册,眼神落在血肉模糊的右手急切催促,“去医院啊!”
少年剧烈挣扎,不断地往前。
让我看看!
让我看看!
陈爸火冒三丈,威胁道,“别闹了!你再这样!你房间那些全部烧掉!一个不留!治不了你!我还治不了他了?你要我跟他聊!跟他妈聊吗?”
“你们找他,我就去死,我什么都干得出来……”陈鸣焉气威胁,他斗不过没办法了。
少年心如死灰,任由两人拽到医院去,陈妈在后座不断地安抚讲道理,陈鸣偏过头去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不管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陈爸车开得快,下班高峰期堵车堵得不行,他喇叭按个没停。
陈鸣手包扎完花了两个多小时,他被拽着回到家,他提着书包被推搡着回房间,裤兜里的手机被摸出,他大力抢过用力摔在地上踩烂,屏幕稀碎,瞬间黑屏。
电脑被搬走,花没了,玩偶没了,画一幅不留全被收走,付一安送的就只剩个保温杯了,那条扎头发的皮筋都被拿走了。
房间门从外边锁上,他被关禁闭了。
陈爸陈妈甚至都没给他晚饭吃。
少年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他爸妈会找付一安吗?他新手机已经摔坏了,会找陈楠要联系方式吗?
那些话会说给付一安听吗?
他爸妈会找付老师吗?付老师会不会生气地骂付一安?
陈鸣失魂落魄地拉开书包,摸出一模一样的旧手机,把电话卡从坏手机里卸下来插好,登录上微信。
新手机的信息没有显示,聊天记录停留在七月八号。
陈鸣开了静音,绝对不能被发现了。
【一鸣惊人:在干嘛?】
【F:写题,不打视频了,你早点休息,到了我来接你。】
陈鸣长叹一口气,在屏幕上删删打打。
【F:怎么了?说什么打这么久?】
【一鸣惊人:家里有事,来不了了,对不起,白让你期待了。】
手机那头的付一安浑身发毛,忐忑不安。
白天他妈一通电话打到他手机上,狠狠把他训了一顿,阿爹走后,他回临川,都不让出去玩了,下学期他妈都不当班主任了,上完课就回家。
付琴说他无法无天,叛逆得很。
他要是做不到保持分寸保持距离,让他待苏城上学,不许回临川。
西郊的事,隋阳知道告诉他妈了。
能找到他妈,也能找到陈鸣他爸妈。
付一安简直不敢想。
确实如此,隋阳上午找付一安家长,下午去面馆当不速之客。
没在学校掀起腥风血雨,掀到家里去了。
付一安深吸一口气,指尖微抖地敲打屏幕。
【F:家里怎么了?严重吗?是叔叔阿姨有事还是?】
陈鸣咬着下唇,眼泪吧嗒落在屏幕上。
【一鸣惊人:手不小心伤了,行动不怎么方便,他们担心我,不让我去。】
【一鸣惊人:你爷爷身体怎么样?你开学会回临川吗?我很想你。】
【F:手怎么伤了?打视频我看看。】
【一鸣惊人:不方便我熄灯了,养一养就好了,不用太担心,我很爱惜自己的,你放心。】
【F:好,阿爹开心是挺开心的,但也日渐消瘦,一天比一天差,夜晚有时候疼得受不了。可能八月份就卧床了。】
【F:开学不回临川了,我妈让我待这边,让他给我找家教。】
【F:我看能不能找时间回来一趟,看看你。】
陈鸣把手机扣在大腿上擦干,肩膀憋得颤抖,在家他习惯性地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一鸣惊人:嗯,我困了。】
【一鸣惊人:晚安。】
【F:打电话,给你唱歌。】
【一鸣惊人:不用了,我马上就要睡着了。你专心学习。】
【F:好,晚安。「亲亲」】
陈鸣把手机藏到卫生间里直接关机,他躺在床上,双目失神。
怎么办?
他毫无头绪。
陈鸣躺到十点二十,房门用钥匙打开,爸妈都没进门,陈楠端着饭菜杵在门口迈不开腿。
她小时候不听话都挨过打,陈鸣从小到大一次没挨过,这会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年双目通红,失神地侧躺在床上,两颊红印突出,嘴角淤青发紫,脸上干涸的泪痕明显,右手缠着层层纱布,左手又是红痕又是抓痕的。
陈楠讷讷地把饭菜放电脑桌上,不解地问:“你犯什么事了?被打成这样?爸妈也气得够呛。”
陈鸣躺在床上眼泪又汪汪地往外溢。
“你先吃饭啊,不饿吗?”
陈鸣一动不动,仿佛听不见。
陈楠扫着空荡荡的房间,满脸疑惑,“你东西都哪去了?电脑都没了……”
少年只掉眼泪不说话。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陈爸走进房间把饭菜端走,拽着陈楠离开房间,又把门锁死。
少年关掉灯,瘫在床上脑子都转不动了。
除了去医院看伤换药他都被关在房间里不让出门。
白天,付一安很忙几乎没什么时间看手机,陈鸣白天就待房间里睡觉,陈楠放假了,她给陈鸣送一日三餐,陈鸣心情好一点就吃,心情不好一口都吃不下。
晚上,陈鸣扯谎说家里请了家教给他赶进度,十点半之后,他才敢给付一安打电话,脸上红印没消他也不接视频,只说摄像头摔坏了照不清人,脸上印子消了之后,他才敢偷偷接视频。
陈鸣话变得越来越少,强颜欢笑一眼就能看穿,付一安越发心慌。
太不对劲了。
问也问不出什么来,陈鸣总扯拙劣的谎言。
付一安整日心不在焉,忧心忡忡,打视频打电话也只装正常模样。
付一安担心地紧,跟程渝说想回临川见一面,程渝同意了,阿爹也没说什么,只以为少年有急事。
少年定了日期,8月5号。
票都买好了。但阿爹月初卧床不起了,临走的老头子坚决不要护工照顾,程渝画室和工作也忙不开身,计划又被搁浅,推迟到15号。
陈鸣知道付一安15号回来,盘算着见面聊聊,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
8月10号,陈鸣被关满15天。
晚上,房门被打开,夫妻俩平静地走进空荡的房间。
脚步声入耳,少年抬眸望去。
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苍老不少。
陈妈身上早已褪去青春的绰约,雀斑淡淡的面颊粗糙,泛着生活的躁黄,银丝斑驳,褐色瞳孔里倒映出颓败的少年,流露出无尽苍凉哀伤。
陈爸瘦了,眼睛都大不少,薄薄的T恤明显地消下,树皮般粗糙的手上牙印已经褪痂,新长出来的皮肤如白斑,与蜡黄满是老茧的手对比鲜明。
两人的头顶肉眼可见地稀疏,那一夜,岁月的车轮在生命中飞速转动,哀愁地染白发丝。
夫妻俩坐在床尾,两道身影犹如古树,沉寂孤独。
琥珀眼里的画面,沉重地打击得少年一时间迷失方向,内心深处迷茫无助感愈发强烈。
视线长久对视,陈鸣不自觉地吞咽口水,喉咙酸哑,心底五味杂陈,怔怔看着说不出话来。
“脑袋想清楚没?”陈爸拍着床尾的被子,缓慢而无力,疲倦道。
陈鸣抿唇,闷闷应声:“嗯。”
“知道错了?”
少年缄默不言,垂下黯淡无光的眸子,看着空荡荡的左手中指。
“错哪了?”
错在贪便宜没买会报警的保险柜,错在没有好好保护好相册让宝贵的定格被烧掉,错在说话太呛太急伤你们心了,错在他跟付一安扯谎了……
陈鸣垂头沉默,一言不发。
陈爸长叹一口气:“你还是不知错,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恨我们打你骂你强迫你,那你恨吧,爸妈也没办法,我们不能看你走歪门邪道上了。”
陈妈眼神泛着泪光,不忍地说:“我们给你找了个新学校,收拾行李过几天送你去,你在那待一待就好了。”
陈鸣一头暴击。
他想过地下恋。
他想过分手,只要在学校能看到付一安就行。
他也想过分开,转学不见面,上大学再考一起去,让付一安等他两年。
但是家里这情况,他只会耽误付一安。
他们真的没结果。
除非他众叛亲离。
他做得到么?
他看着眼前迅速苍老的夫妇,还是被牵动神经,意志动摇,苦涩蔓延。
沉默良久,陈鸣恳求道:“戒指能还我么?让我再见他一面行不行?”
“你还要见?想都不要想!”陈爸脸刹那冷下,低声呵斥,“你真的是冲昏头了!”
“让我见吧,我求求你们了……”少年眼眶发红,哽咽道,“让我告个别不行吗?”
“不可能!做梦!”陈爸站起身来指着少年愤愤地说,“你给我好好待着!哪都别想去!”
话音落下,两人出了房门立马把房门锁好。
陈鸣长舒一口气,把泪花尽数逼回。
他从洗手间里摸出手机,点进聊天列表。
【一鸣惊人:能早点回来吗?我很想你。】
五天,他可能被摁着转学了。
让他撬门,偷偷跑到苏城去,可能真的会把他爸妈气到进医院。
手机那头的少年刚洗完澡准备看手机,手机就在桌上“叮咚”响。
付一安拿起手机,微微蹙眉。
【F:好,我现在去跟他说,我也很想你。】
【一鸣惊人:能早就早。】
【F:嗯,等我下。】
陈鸣站在镜子前,直勾勾与自己对视,心里莫名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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