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柾的冬天湿冷绵绵。
陈鸣窝在小房子里,裹着被子两眼发昏大脑宕机,论文真不好写。
口袋震动,陈鸣摸出手机一看眼前黑得更厉害了。
来电显示,余年年。
真是个姑奶奶,准没好事。
陈鸣揉着眉心,有气无力道:“干什么?”
“鸣哥,好久没联系,甚是想念您啊!您老身体可还安康?”手机那头古灵精怪道。
“……”
陈鸣沉默不语,深深地吐气。
余年年重复道:“鸣哥,您老身体可还安康?”
“健在。”
“鸣哥下午有空的吧,我看你课表是没课的。”
“嗯。”陈鸣微微蹙眉,“没钱勒索请吃饭?”
手机那头连连摇头,“有钱有钱。”
“有事说事。”
“鸣哥,今天是我和小缘缘的99天纪念日耶,想去约会,你去给张缘代两节课呗,我们下午过二人世界去了。”
“请假。”陈鸣咬牙切齿道。
“请过了,不批,他要是旷一节平时分就没多少了,专业老师严得很。”余年年磨人道,“去吧去吧,你写论文觉都睡不好,听两节其他课就能睡着了。”
陈鸣无奈道:“我30了,你让我去一堆小屁孩里面充数?你下课不行么?这两节上一会要命了?你不好好学习,成天想着谈恋爱……”
“诶,男人30一枝花,您老有童心啊,年轻得很,戴个口罩遮一遮就好了,真的,鸣哥真得你去,万一摇人摇到你能会呢。做哥哥的,妹妹有难你难道就不搭把手么?”
“去别人去。”
“鸣哥,找不到啊!就半个小时要上课了,看手机的都不多了,没专业对口的代课接,我都在高铁上了。你行行好吧,就一次就这一次!”手机那头压低声音焦急道,“他旷过一次课了,再旷真的死定了。”
陈鸣冷冷道:“知道会死定还敢跑,该的。”
余年年哀求道:“哥!求你了!有别人去,我肯定不会找你了啊!谁让运气不好没人接,都要上课了,求你赶紧去吧!我给你跪下磕两个行不行?”
陈鸣抿唇,不悦道:“谈个恋爱还让你磕上头了?这小子不行,他的课让你求,搁电话旁边一声不吭连声哥都不叫,别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余年年身旁的张缘被这话说的汗流浃背,磕磕巴巴喊:“鸣…鸣哥……”
“我起的头,你行行好吧。他死定了,我肯定不开心,我不开心我就要喝酒,我哥让你看着我,你没看好我,我天天来骚扰你,你论文别想写了。”
“……”陈鸣不想同这走火入魔的小屁孩掰扯了,郁闷道:“教室发我,我去听听,点不点到再说吧。”
“谢谢鸣哥!我让张缘发你手机上!”
“注意安全。”
陈鸣掐掉电话,起身换套衣服,现在的小孩真的是,比他那会还上头,不过建筑系的课,听听也无妨。
陈鸣整理好大衣,扣上鸭舌帽戴上口罩,骑着小电动往学校去。
刚进校门,就被刘知新盯上了,一个拐弯加速冲着他来。
刘知新家里条件好,应届毕业考上的南柾大学,没上过班没见过人心险恶,单纯简单。人长得标标致致,一头棕色卷毛大眼睛双眼皮,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刘知新把电动车撇近并行,侧头道:“鸣哥,好巧啊。天冷了,我正要去找你呢,我给你买粥了,中午写论文是不是都没时间吃饭?”
陈鸣余光斜睨一眼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捂成这样都能认得出来,眼神也是够好的。
“看路,很危险。”陈鸣淡淡道。
“鸣哥,你好关心我啊。”刘知新正回头,目视前方。
“同学之情。”
“鸣哥你去哪啊?饿了没?要不先喝粥,晚点都冷了,热的还能暖暖胃。”
“谢谢,不饿,你自己吃。”
冷风呼呼刮在脸上,眼眶冻得发红,陈鸣加速,只想快点到教学楼吹空调。
刘知新被拒绝了也不说话,跟着往建筑学院骑,到教学楼粥也不拿了,空手跟着陈鸣走。
陈鸣看样子是去蹭课,他也去。
陈鸣拐进楼梯间慢悠悠往上走,刘知新直勾勾盯着陈鸣看,小声嘟囔:“鸣哥,你对建筑还感兴趣啊?”
“知新,你不要围着我转。”陈鸣抿唇道。
“我没围着你转,我也来听听课。”
“……”
“程老师…程老师……”
后边隐约传来轻声招呼,陈鸣毫无反应往楼上去,耳畔刘知新又在身旁嘀咕个不停。
“程老师……”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生蹿到陈鸣后边,踏上同阶看清那双裸露在外边的褐色瞳眸后,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想趁路上碰见老师,讨论下上节课的话题,结果认错人了……
陈鸣余光睨一眼面红耳赤尴尬的少年,正要开口,对方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认错了……”
“没事。”
话音落下,少年迅速大步往楼上蹿。
“鸣哥,他把你当老师了。”刘知新亮堂的双眸溜溜打量着陈鸣,点头肯定,“确实,成熟稳重,严肃起来挺像的。”
“……”
口袋震动,陈鸣摸出手机来看,手指点两下回了条——不可能。
刘知新无意间瞄到屏幕,抿唇吐槽道:“你妈还让你过年回去相亲啊?”
“……”
“鸣哥,你妈催你还挺猛?”
“催也没用,注定打一辈子光棍了。”陈鸣瞥眼刘知新,话锋一转,“你还小,早点找个合适的跟家里慢慢聊开,以后不会挨催。”
“我觉得咱俩挺合适的呀,多登对,鸣哥,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我吧。”
“不合适。你要花时间在我身上,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陈鸣睫毛扑闪,扫着门牌寻找着教室,“你想让我回应你也不可能,我的人生不会考虑搭伙过日子。”
“哦。”刘知新心头一酸,又被拒绝了。
他都追一年了,陈鸣看他眼神没有一点点变化,也没有喜怒哀乐。
普通同学,普通朋友。
陈鸣走进后门,视线纷纷落在他身上打量,他扫一圈教室在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后边坐下,遮的严严实实。
下午的第一节课,程侒差点迟到。
感冒了,中午吃俩粒药眯一会闹钟在十分钟后再响他才听见。
男人提着公文包风尘仆仆往教室赶,出了一身汗,上课前两分钟才到。
程侒教两门课,其中一门给大一教《建筑学概论》打基础。
铃声响起,学委点到,程侒脱下大衣外套挂在高椅上,盯着屏幕打开课件。
教室坐的满满当当,他随意扫上一眼,没人缺课。
程侒听着点到,带着重重的鼻音跟前排的同学寒暄。
“张缘。”
“……”
“张缘。”
“……”
“张缘”
空气又安静几秒,陈鸣才反应过来,垂着头轻轻地应声:“到。”
轻飘飘的声音穿过教室钻进耳朵,淡淡的声音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程侒寒暄戛然而止,本就发昏的大脑这会迷迷糊糊,思绪迟钝,心脏却剧烈跳动,快要跳出身体。
张缘?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讲台上的男人在脑海里搜索,对不上脸,他掀起眼皮朝后排望去,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
程侒喉咙干痛,沙哑道:“张缘坐哪?”
“……”
班上视线下意识地往后排望,陈鸣低垂着头,无奈地叹息。
陈鸣下意识地把口罩往上提提,一手放在额头上半遮脸,不打算出声,让姓张那小子记旷课得了,旁边的男生垂头居然把手高高举起。
前座侧身,程侒视线再无遮挡,光是那个黑色的轮廓,就让他呼吸骤停,大脑霎时空白,心脏脉搏直接在耳蜗里跳。
陈鸣?
陈鸣?
陈鸣。
班上安静地出奇,程侒视线落在那抹身影上没有说话,学委又接着点名。
刘知新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陈鸣小声嘟囔:“鸣哥,你看,是不是年纪小还能派上用场,他认不出来。”
“你举手干什么?被抓很危险。”陈鸣眉头紧锁,小声道。
刘知新嘟囔道:“那你还来给人代课。”
“我来听听,捂得严实,不对劲我不会冒头,我就是个蹭课的,那小子的死活随他去,他本来就旷课了。”
“哦,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应都应了,随便了,反正我毕业回家上班,没什么影响。”
“……”
陈鸣缓缓直起身子掀起眼皮偷偷瞄着讲台上的男人,刹那,瞳孔急骤收缩,电流从脚指尖倒冲到头皮。
风雨兼程,蓦然回首,故人就在眼前。
台上的男人青涩褪去后,五官更加犀利精致,头发三七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浓密的剑眉。
剑眉之下,半框眼镜框着深邃温和。
男人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线条流畅,身着一席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领带挺括,衣冠楚楚,矜贵干练。
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银圈戒指。
目光交汇,眼神穿越时空的缝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抹难以言喻的遗憾。
两秒,讲台上的男人不露痕迹地移开,哑着嗓子进入课堂。
那双琥珀眼依旧清澈如水,藏起了曾经的炽热明媚,平静地蕴含着悠悠岁月的风雨沧桑。
陈鸣见付一安毫无波澜地移开视线,没认出来他,心底涌上无尽的失落和怅然。
冷静下来后,台下视线变得越来越直接。
十余年,很多事情发生变化,各自不同的经历让人陌生,但也让记忆中的那份熟悉更加珍贵。
漫长的空白,爱意却能穿透时间的长河,从未离开。
两节大课上完,陈鸣只觉得眨眼就过去了,过于短暂。
刘知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鸣哥,你真不饿吗?去吃点东西吧。”
陈鸣摸着空荡荡的肚子,视线从付一安身上收回,思考片刻后,淡淡道:“我请你吃吧,你冒风险了。”
他不想欠人。
刘知新喜笑颜开,雀跃道:“真的?”
“嗯。”
“日料行不行?我喜欢吃。”
“可以。”
陈鸣点头,他吃不惯日料,口味太淡,也不爱吃生鱼肉,刘知新要吃,他陪着吃两口也行。
人情不能欠,不能拖。
程侒迅速穿好外套,提上公文包,扫一眼窃窃私语的两人脚步往门口迈,挣扎一番后又停下,硬着头皮往教室后边走。
既然陈鸣有新生活新恋情了,放下了,那再也不见还有什么必要呢?
老同学老朋友寒暄几句,聊聊近况不叙旧也行吧?
陈鸣说分手,没说绝交。
他不会打扰陈鸣生活,也不会横插一脚,加个好友看看朋友圈,知道点消息他也知足了。
陈鸣盯着大步往后边来的男人,瞳孔微颤,紧张地吞咽口水,口罩之下嘴唇慌乱地下咬,用痛感来保持镇静。
“陈鸣。”
程侒极力地想要自若随意地喊出这个久远的名字,声线也还是微微颤抖,沙哑厚重的鼻音把细小紧张淹没。
陈鸣眼眸闪动,不自觉地站起身子,怔怔地看着面前神色自若的男人,唇齿干涩,一时间不知道叫付一安还是叫程侒。
空气凝固几秒,陈鸣闷闷的声音快要窒息,艰难发出:“付一安,好久不见。”
付一安,好久不见。
程侒出神,好久没有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从陈鸣口里再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既亲切又温暖,即使语气已经天差地别,没有了活泼俏皮,也还是让他心动不已。
“好久不见。”付一安微微颔首,犹豫片刻生硬道,“好巧,我在这当老师。你晚点有时间没?一起吃饭?老朋友聊聊天。”
陈鸣尴尬地看向刘知新,他才说请人吃饭,况且这小子现在是张缘,万一露馅了……
付一安顺着视线转头看向刘知新缓缓开口:“你们有安排了?”
刘知新盯着眼前年龄差不多的的男人,老朋友,那岂不是能套近乎,知道更多信息。
“鸣哥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起吃一起吃!”他两眼放光,急忙转头又道,“鸣哥,你单独那顿先欠着,不着急。”
付一安微微垂眸看着略矮一点的男生,这人真的一点不怕老师,没有一点紧张。
“老师,咱去吃日料去,刚刚还在说吃日料呢。”
“可以。”
“你确定?他是老师,你是学生……”陈鸣担忧地盯着刘知新提醒道。
刘知新一瞬明了,他不以为然:“没事,无所谓,没关系的,能承担。”
陈鸣喉咙干涩,紧巴巴道:“那吃火锅吧,日料下次。”
“可以,没问题。”刘知新连连点头。
付一安跟着点头,迈开脚步往走廊去。
陈鸣看着那相似的背影,垂眸扫着身上的黑色大衣,睫毛扑闪,难怪认错了。
程老师原来是这个程老师。
陈鸣被刘知新催促着往前走,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跟付一安居然这样毫无征兆地遇上了。
他毫无准备,付一安毫无波澜。
“老师,你开车没,电动车有点冷。”
付一安有些迟疑,他那车好像现在不太能给这俩坐。
“打车吧。”
陈鸣低着头看手机,兴致不高:“我等下打。”
三人从建筑学院出来,付一安垂眸拿着手机敲敲打打略显忙碌,安静地走了十来分钟走到马路边,付一安自觉地打开车门坐副驾驶。
系好安全带,付一安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刘知新扫着那优越的侧脸,问道:“老师,你俩是同学吗?高中还是初中还是大学?”
“嗯。”付一安漫不经心地回,“初中高中。”
刘知新惊讶道:“哇,那好久了。”
付一安眼神放空,喃喃道:“十七年。”
陈鸣靠在椅背上,眼眸翻涌着不可置信,他也惊讶地呢喃,“十七年…十七年……”
好久,原来他们认识的时候才十二三岁,不知不觉间,分开的时间已经和刚认识的年纪差不多了。
陈鸣眼神涣散,思绪飘然:“付一安,我们原来认识这么多年了。”
“嗯,有点不可思议。”付一安轻轻应声,瞳孔暗闪。
陈鸣惆怅道:“我过年都30了,好老啊。”
付一安嘴角浮起一抹笑,打趣道:“我比你还大一岁呢,更老。”
“可是你看上去很年轻,二十五六出头。”
“你十八出头。”
“十八不好,不要十八。”陈鸣一怔,苦笑道。
“嗯。”
手机铃声响起,付一安接通电话,稚嫩又委屈的童声在车内环绕:“安安爸爸,哥哥打我,哥哥打我!你快回来揍他!”
陈鸣浑身僵硬,天灵盖要被冲翻。
付一安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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