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安下意识地摁低音量,贴近耳畔,温柔道:“糖豆,哥哥为什么打你?”
手机那头安静下来,付一安沉默片刻,叹息道:“叫程析听电话。”
“她撕我童话书!”
“你不陪我玩!”
“我已经八岁了!不跟小屁孩玩!”
“我不是小屁孩!我马上要念大班了!”
“就是小屁孩!”
“我不是!”
付一安听着小孩的争执,微微蹙眉,冷声道:“糖豆,先给哥哥道歉,要哥哥陪你玩好好说,不能撕哥哥书,我回来之前把书粘好还给哥哥。”
“哦,对不起。”
“嘁。”
付一安无奈道:“程析,你嘁什么嘁?糖豆撕你书给你道歉,你打她你不道歉?嫌妹妹幼稚不愿意陪她玩也不能动手,你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别人陪你玩你很开心,不陪你也要发脾气的。”
“我就抽了掌她小揪揪,皮筋的蝴蝶结掉了而已!小题大做!”
“那是安安爸爸给我做的!”
“……”
付一安深吸一口气,抿唇道:“回来给你找胶水粘上,你俩握手言和,不要闹别扭……”
“那安安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点回来,程析你下楼买个饭,看好妹妹,早点休息。”
“哦,买就买。”
“嗯,记得关门。”
“好。”
付一安掐断电话,如释重负,瘫到椅背上恍神。
活祖宗。
陈鸣心不在焉地问:“你有小孩了?”
车里还有人?
付一安一愣,转身从缝隙中瞥一眼后座的陈鸣,解释道:“大橙的,嫂子南柾人,两口子太忙,爷爷奶奶到处旅游,以前在国外上学,后边放外公外婆这边上学,我在这有时看看孩子。”
陈鸣虚惊一场:“我还以为你有小孩了呢。”
“我怎么可能有……”
“哦。”陈鸣瞳孔暗闪,点点头又问:“你在这上课多久了?”
“就今年刚回来,第一学期。”
“挺适合你的,空闲时间多可以干很多事情。”
“副业,外边还有份呢。”
“挺好的。”
付一安摩挲着戒圈,慢条斯理地问:“你忙什么?”
陈鸣面色微微发红,强装淡定道:“研二,心理学。”
“也挺好的,很适合你。毕业工作还是申博?”
“适合我?”陈鸣微微讶异,“半路出家,想深造。”
“你很敏锐,心思也细。”
“也就你这么肯定我了,我刚想回学校那会,很多人都不觉得我不适合,不理解。”
“至少两个人,你不肯定自己,不会学的。”
话一出口,空气顿时安静。
付一安难免神经兴奋,说话越界了。
陈鸣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付一安还是这么懂他。
陈鸣视线飘向窗外,寒风瑟瑟,路上行人纷纷裹紧棉服。
他话题一转,又问:“付一安,你现在回哪过年?”
“临川回的多,苏城回、贵城也跟我妈去了,她年纪大了,身体也没那么好了。”
“你妈还在一中教书吗?”
“嗯,现在只带高三了。”付一安淡淡回道,“你现在过年回吗?”
“不怎么回,三四年回一趟,要么跟朋友过,要么出去走走。”陈鸣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无奈道,“催婚催命一样,不想回,聊不通。”
“叔叔阿姨身体好吗?”
“面馆盘出去了,一楼门面收回来开超市,挺悠闲的,身体挺好的,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外公外婆呢?”
“外公前几年过了,脑梗,外婆身体还可以,苗苗上大学,学西班牙语。”
“时间好快,她都念大学了。”
“是挺快的。”
出租车在火锅店停下,两人还沉浸在低沉的气氛中,刘知新一溜烟下车给陈鸣开门,而后又给付一安开门。
陈鸣扫着神采奕奕的刘知新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偏偏喜欢他这执拗鬼,要是喜欢别人早修成正果了。
三人进包厢,陈鸣点了个四宫格,就去卫生间调整心态去了。
刘知新直勾勾盯着付一安看,瞄几眼门口,小声问:“程老师,鸣哥上学谈恋爱谈的什么类型的?他谈恋爱你是不是都知道?”
付一安食指在平板上僵顿,怔愣地抬眸,欲言又止。
“您给我透透底呗。”
付一安看着眼神期切的学生干涩道:“你问我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合适……”
方方面面都不太合适。
“不好意思。”刘知新尴尬地摸头。
“没事,能理解。”
包厢陷入死寂,陈鸣跟着餐车后头进来才打破尴尬的局面。
陈鸣脱下大衣放到一边,看着三分之二都是他爱吃的菜,和付一安一起吃火锅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喉间酸涩。
付一安拿双公筷放到边缘,淡淡道:“我感冒,我用这双。”
“最近天确实挺冷的。”
“嗯。”
“你那个微信现在还在用没?”陈鸣一边擦着碗筷,一边问。
付一安秒懂陈鸣说的是F那个,“在。”
“哦,我一直以为你没用那个微信了。”陈鸣眼神闪过惊讶,“群里没见你冒个泡。”
“哪个?”
“六六大顺。”
“以前的群都免打扰折叠掉了,他们直接给我发微信,在国外有时差,用的也不多。”付一安眉头微蹙仔细回想,又道,“你那个号还在用?没见你发朋友圈。”
“两个号了,在用但不多,很多朋友断联了,也没什么好发的了。”陈鸣琥珀眼垂下,端着盘子往沸腾的锅里下肉卷。
自从他去苏城,养成了每天晚上都跟付小帅说话的习惯,不那么累就分享一天的事情,累了哼几句歌就睡着了,朋友圈也没什么想分享的了。
“你在国外待几年?”
“大学毕业就去了,成绩还行,导师和院长写推荐信了,读研读博在那工作,今年回来的。”
“挺好的。”
“嗯。”
刘知新在一边眉头紧锁,不解问道:“鸣哥,你们怎么几乎都聊现在,你们不叙旧吗?上学好玩的事都不聊么?”
“……”
“……”
付一安夹着肉卷塞进嘴里,用咀嚼代替沉默。
他们的旧,能叙么?好像不太能吧……
“老师,鸣哥上学是不是很优秀?他上大学也年年拿奖学金。”
“很优秀。”付一安点头淡淡回道。
陈鸣褐色瞳眸沉下,青春的记忆浪潮翻涌,付一安那温柔宠溺的模样在脑海狂跳。
——阿鸣好棒!阿鸣真厉害,哥哥亲亲。
“不提那些。吃饭。”
——火锅不是饭吗?
陈鸣撑着手肘揉着眉心,抬眸扫一眼情绪毫无波澜的男人后迅速收回视线。
付一安余光把陈鸣的动作收入黑眸之中,略显尴尬地问:“我让你不舒服了么?”
“没有,最近写论文,压力有点大。”陈鸣拿过平板,手指轻点,“来瓶白的,解解压,明天周六。”
付一安默默地加快进食速度,陈鸣瞥上一眼,下意识地关心:“你慢一点,小心噎着。”
付一安一怔,放慢速度。
两分钟,一瓶39度的白酒送了进来。
刘知新抿唇道:“一瓶啊?鸣哥你酒量有这么好么?”
“没打算醉,点到为止,剩下带走。”
陈鸣拧开瓶盖,往酒杯里倒,付一安余光瞥一眼,手指默默把杯子推过去。
“你感冒,你现在酒量多少?”陈鸣瓶口对着杯子不动,淡淡问道。
“没事,明天不上班。平日半瓶,我少喝点。”
“哦,进步了,胃不会难受么?”
“慢点还好。”
刘知新见状也推着杯子去,陈鸣余光睨着他,心平气和道:“我建议你不要喝。”
“行吧,我喝果汁。”刘知新嘟囔着,万一陈鸣喝醉需要他搭把手呢,他就能进鸣哥房间了,万一再万一,酒劲上来了,突破同学朋友关系了呢。
两个大男人喝起了闷酒,也不怎么说话,就几句菜好了能夹的话。
刘知新不断扫着两人,严重怀疑这俩曾经有过节,相逢一笑才抿恩仇。
陈鸣喝酒比付一安快,一瓶喝掉三分之二,付一安喝掉三分之一。
一瓶一滴不出,陈鸣的手指又点上平板。
酒精作用,神经兴奋地不太受控。
付一安头脑昏沉,黑眸醉意浸染,伸手拿过平板放到一边,迷糊道:“阿鸣,够了。”
阿鸣…阿鸣…阿鸣……
陈鸣心跳漏了一拍,眼眶微红,心底柔软一片,无数个深夜他都把耳朵凑到付小帅嘴边,想象着付一安喊他“阿鸣”,哄他睡觉。
从付一安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就是要比想象中要清晰,要比梦中更真实。
陈鸣抬眸醉醺醺地看着那耷拉的黑眸,沙哑道:“付一安,你喝醉了吗?”
一记炸雷在头顶轰隆,付一安黑眸猛地聚焦,站起身来,脚步微软,干哑道:“我去趟洗手间……”
陈鸣沉默不语,拿起平板又点了瓶。
付一安什么意思?
手上都戴新戒指往前走了,喝醉了还喊旧情人的昵称。
付一安头晕脑胀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红了眼眶。
洗上好几捧冷水,他才清醒一点,十来分钟他从洗手间回到包厢。
陈鸣已经醉趴在桌面上,新点那瓶喝了一杯,刘知新搁旁边轻喊:“鸣哥…醒醒…鸣哥…鸣哥……”
付一安看着刺眼的两人,揉着太阳穴闷声道:“张缘,你吃好没?把他送回学校去。”
卷毛丝毫没反应,听不见似的。
“张缘!”
“噢!”刘知新猛地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他不住学校,租房子了,我叫车。”
“嗯。”
付一安起身把账付掉,结束这顿吃了快两小时的沉默寡言饭局。
男人头晕眼花,晚上还不能吃药,感冒绝对要加重。
付一安目送两人坐上出租车开远后才拦了辆车往家回。
出租车里,陈鸣倒在后座,密闭的车晃得他胃里翻江倒海,想吐。
好在这儿离他租的房子近,起步踩几脚油门就到了。
陈鸣一下车,脚步似摇摇欲坠的陀螺,打圈走两步天旋地转,双腿发软。
刘知新把陈鸣搀扶起来,往垃圾桶带,“鸣哥,你慢点,别着急。”
陈鸣残存的微弱意识分辨声音,用力地把人往外推。
付一安都不送送他。
不对,付一安为什么要送他?
他们有旧,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付一安早放下了。
可是,他还没放下,他还爱付一安。
明明付一安以前就很爱很爱他,爱他超过爱自己了……
他真的是喝醉了,想这些事情,当初就是他提分手放弃的,绝情到再也不见的地步,让付一安难受地碱中毒进医院。
现在居然还抱着幻想。
明明他也希望付一安能往前走,可是付一安真的往前走了,他却难受地要命。
人果然太复杂,太自私。
陈鸣吐了个空,身体远没有心里难受,胸口密密麻麻如针扎,全身血肉仿佛被割裂一般,眼泪哗哗地流。
刘知新从未见过陈鸣这般模样,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慌乱地搀扶着陈鸣往楼里走。
陈鸣强忍啜泣,呼吸急促,脑袋发昏地低语:“一安…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他不该放手,到此为止,再也不见。
他不该自卑,害怕重逢,仓皇逃窜。
他不该懦弱,从不联系,拱手让人。
刘知新一愣,真的有过节啊……
“鸣哥,他早原谅你了,不然不会搭话的。”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刘知新把人带进电梯摁下六楼,抓着陈鸣的手摁上指纹,“鸣哥,到家了,到家了……”
门被打开,刘知新揽着男人的肩,脚轻轻把门关上。
陈鸣被放到沙发上,蜷缩在沙发里抱着抱枕,失心疯地重复自语。
刘知新起身去倒了杯温水扶起陈鸣,陈鸣偏过头去,唇瓣离开杯沿,絮絮叨叨:“你回去…你回去……”
陈鸣撑起身子往房间去,他要回房间,回房间,回房间……
男人脚步发软,重重磕在地上,又爬起来晃晃悠悠继续走,一步一摔。
刘知新抿唇叹息,走到男人身边,搭把手:“我扶你,我等下就走。”
陈鸣四肢无力,任由刘知新强硬地搭着肩膀往房间走。
房间门被拧开,一股淡淡的苹果香扑鼻而来。
刘知新闷着头把人放到床上,抬眸瞳孔震颤。
床侧的墙壁上挂着的两幅画,吸引他移不开眼,余光里床尾的照片墙一时间也被忽略。
这是十几岁的鸣哥。
篮球那幅热烈阳光,眸光炽热,野心勃勃。
眉眼那幅清澈干净,眸光流转,温柔明媚。
陈鸣倒在床上,大手伸长把付小帅拥入臂弯,卷起被子蜷缩,嘴里还重复着“我错了”。
刘知新在画前站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垂眸看着神智不清的男人,视线移到床头。
运动会的脸颊轻吻画摆在床头,他愣愣地迈开脚步,蹲在床头看着那Q版小人。
2015年11月13日。
十多年前的画了,都没怎么褪色,栏杆上的小字还清晰。
——一安一安,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策马金安。
一安,一安,付一安。
刘知新僵在原地,他还以为陈鸣说有喜欢的人是搪塞他,变相地拒绝他。
原来真的却有此人。
十七年,认识十七年了……
他怔愣地起身,腿都发麻,他转身,床尾正对着一块巨大的磁贴板,密密麻麻贴着照片。
目测一米五乘两米。
刘知新拖着腿每走一步,电流从脚底板麻到大腿根。
十寸七寸五寸三寸,走近看还有两寸一寸的证件照。
数不清的照片,密密麻麻都是爱。
刘知新视线落在十寸的“模特照”上,劲野犀利的脸上满是唇印。
鸣哥亲的么?
心被无数单人照震撼,被少许的甜蜜拍立得接连刺破。
失恋了,彻底失恋了。
鸣哥失恋,他也失恋。
鸣哥在强忍,他也在强忍。
刘知新轻轻把门带上,出门后眼泪不争气地掉,他才敢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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