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端

城郊的荷花确实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浮在碧叶间,风过处送来阵阵清香。

沈砚之与苏婉沿着塘边漫步,衣袂偶尔相触,便像有细微的电流窜过,两人都红了脸,又忍不住相视而笑。

那时沈砚之以为,风波过后的日子会像这荷塘月色般平和,却没料到命运埋下的暗礁,总在不经意间撞得人措手不及。

变故是从周侍郎被参开始的。有人翻出王守备一案,说周明轩私藏军火证据,意图操控朝局,奏折递上去时,恰逢圣上龙体欠安,疑心正重。

周明轩被暂时收押,虽未定罪,却已流言四起。沈砚之作为证据的传递者,自然也被卷入其中,府衙的人三番五次上门盘问,虽无实据,却也让他步履维艰。

他开始刻意疏远苏婉。不是不愿见,是不敢。他怕自己的麻烦牵连到她,怕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污了她的名声。

苏婉几次来别院,都被老张以“先生病了”挡在门外。

她站在院墙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翻书声,知道他是故意不见,只能抱着带来的点心,默默回去。

这日傍晚,沈砚之正在整理周侍郎案的相关卷宗,想找出能证明其清白的证据,忽然听到院外传来争执声。

他走出书房,见苏婉正与两个府衙的差役对峙,其中一个差役扯着她的胳膊,语气粗鲁:

“沈砚之与周明轩勾结,你常来这别院,定是知晓内情,跟我们走一趟!”

“我不知晓什么,”苏婉挣扎着,声音发颤却不肯退让

“沈先生是好人,你们不能冤枉他!”

沈砚之快步上前,将苏婉护在身后:“我与她无关,有什么事冲我来。”

那差役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一声:“沈先生倒是怜香惜玉,只是这布庄掌柜的女儿,怕也不是什么干净人吧?她父亲本就与盗匪有牵扯,保不齐……”

“住口!”沈砚之厉声打断,“她父亲是忠良,轮不到你们诋毁!”

差役被他的气势震慑,却仍嘴硬:“哼,等审了周明轩,看你们还能嘴硬到何时!”说罢,悻悻地走了。

沈砚之转过身,见苏婉眼圈通红,却咬着唇没哭。“你不该来的。”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我不来,任由他们欺负你吗?”苏婉抬头望他,眼中满是倔强,“先生以为这样是护着我,可在我心里,先生不是麻烦,是……”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温热的栗子糕,“我知道先生近来胃口不好,这个养胃。”

沈砚之看着那栗子糕,想起她总记得自己胃寒,做点心时总特意多加些温性的食材。

他接过油纸包,指尖微微发颤:“婉娘,此案牵连甚广,留在这里太危险,你……”

“我不走。”苏婉打断他

“布庄是我家,先生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她望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家父常说,人这一辈子,总得为值得的人或事,拼一次。”

沈砚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疼得他说不出话。他多想告诉她,他早已将她放在心上,多想护她周全,可眼下的处境,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几日后,周侍郎在狱中病逝的消息传来,据说是突发恶疾。沈砚之知道,这定是有人暗中下手,断了翻案的可能。

果然,没过几日,他便被指为周明轩同党,虽无实证,却也被革去了功名,禁足于别院。

消息传到布庄,苏婉正在给一匹素色的锦缎绣花纹。听到伙计慌张的回报,她手中的银针猛地刺进指尖,血珠滴落在锦缎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顾不得包扎,提着裙摆就往别院跑,却被守在门口的官差拦住。

“沈砚之已被禁足,任何人不得探视!”

苏婉站在门外,听着院里传来沈砚之读书的声音,那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她能听出的孤寂。她靠着冰冷的门板,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自那以后,苏婉每日都会去别院外站一会儿,有时带些点心,有时只是默默地站着,听院里的动静。官差换了几拨,渐渐也不再拦她,只是不许她靠近。

这日深秋,沈砚之正在院中看那棵石榴苗,它已长粗了些,却迟迟不见结果。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苏婉的哭喊。他心中一紧,冲到门口,却被官差死死拦住。

“让我出去!我爹留下的账本还有备份!我能救他!”苏婉被两个官差架着,拼命挣扎,发间的木槿花早已掉落,头发散乱,“沈先生!我找到证据了!你等我!你等我啊!”

沈砚之看着她被强行拖走,听着她的哭喊渐渐远去,心像被生生剜去一块。他知道,所谓的备份账本,不过是她想救他的借口,她那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又怎能对抗盘根错节的势力。

果然,几日后,传来消息,苏婉因“伪造证据,意图翻案”被打入大牢,布庄也被查封。沈砚之在院里听到这消息时,正伸手去够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指尖刚触到,那叶子便簌簌落下,破了,碎了,像他此刻的心,紧的无声无息。

入冬后,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城。沈砚之被解除禁足那日,雪下得正紧。

官差收走封条时,积雪在靴底碾出咯吱的响,像极了苏婉被拖走时,发间木槿花坠地的轻响。他站在空荡荡的院门口,看那道封条在风中抖了抖,终究还是飘落,沾在雪地里,红得刺目。

他第一时间奔向大牢。牢门厚重,透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与血腥气。

狱卒见他衣衫单薄,冻得嘴唇发紫,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

“苏婉?早没了。”

“听说前几日染了急病,烧得说胡话,嘴里总念叨着‘石榴糕’‘账本’天亮时就断气了。”

“葬在哪里?”沈砚之的声音像结了冰,每个字都磕着牙床。

狱卒往城外的方向努了努嘴:“乱葬岗呗,还能去哪?这种罪臣之女,能有块薄皮棺材就不错了。”

沈砚之转身就往城外跑。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他却浑然不觉。

乱葬岗在城郊的荒坡上,枯枝在风中张牙舞爪,雪地里露出些零碎的棺木边角,被野狗啃得斑驳。他疯了似的在雪地里扒拉,手指被冻得通红,继而发紫,裂开的口子渗出血来,混着雪水结成冰碴。

“婉娘!婉娘!”他一声声喊,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回应他的,只有野狗的呜咽,和雪落进坟头的簌簌声。

不知找了多久,他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看到半块露出雪面的青布。

那布料他认得——

是苏婉常穿的月白衫裙外罩的浅碧半臂,边角绣着细小的荷叶纹,是她亲手绣的。

他扑过去,用冻僵的手指一点点刨开积雪,下面果然是一口薄皮棺材,连漆都没上,在雪地里泛着冷白的光。

他没有力气再喊了,只是抱着那口棺材,像抱着稀世珍宝。雪落在他的发间、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感觉不到冷。

他想起她最后一次被拖走时,发间的木槿花掉在地上,被官差的靴子碾进泥里;想起她站在院墙外,听他读书时,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的模样;想起她绣兰草绢帕时,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些画面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心上,疼得他几乎窒息。

回到别院时,那棵石榴苗已经被大雪压垮了。枝干断裂的地方,渗出些黏腻的汁液,在雪地里凝成琥珀色的冰。

沈砚之蹲下身,用手一点点拂去上面的雪。他记得苏婉说过,石榴树要多晒太阳,要常浇水,来年才能结果。他还答应过她,等结果了,就站在树下,看她做石榴糕。

如今,树枯了,人也没了。

他把那棵枯苗移栽到院角,用石块围了个小小的圈。每日清晨,他会像老张从前那样,提着水壶去浇水,尽管他知道,这水再也浇不活一根枯木。他会坐在廊下,拿出那方兰草绢帕,一遍遍摩挲。

帕子上的兰草色越来越淡,针脚却依旧清晰,像她从未离开,还坐在对面的竹椅上,含笑看他。

开春后,布庄被新的掌柜盘下,改卖绸缎。新掌柜的女儿梳着双丫髻,也爱穿月白衫裙,偶尔路过别院,会好奇地往里面望。

沈砚之有时会看到她,恍惚间,竟以为是年轻时的苏婉,正提着食盒,站在晨光里,对他笑。

可很快他就会清醒——苏婉鬓边的茉莉,是带着晨露的;苏婉绣帕时的指尖,是带着温度的;苏婉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是能盛下月光的。

这些,都不是旁人能替代的。

他开始像个真正的老人那样,坐在竹椅上打盹。梦里常常是那个荷塘边的午后,她站在柳树下,伸手去够飘落的槐叶,阳光落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碎金。

他走过去,替她别回鬓边的茉莉,指尖触到她耳后的肌肤,她猛地一颤,脸颊红得像晚霞。

每次从梦里醒来,院角的枯树苗都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提醒他,那不过是场再也回不去的梦。

有一年深秋,石榴树忽然抽出了一枝新绿。沈砚之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揉了揉眼睛,那新绿却越发鲜亮。

他欣喜若狂,日日守在树下,像守护着最后的希望。可没等过几日,一场暴雨袭来,那枝新绿便被打落,烂在泥里。

他站在雨中,看着那片狼藉,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原来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任凭你耗尽余生去等,去盼,也终究回不来。

后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沈砚之的眼睛彻底瞎了。

他再也看不见那棵枯树苗,看不见那方褪色的绢帕,却能准确地摸到院角的位置,坐在那里,从日出待到日落。

他常常会对着空气说话,说今年的石榴该结果了,说荷塘的荷花开了,说巷口的槐树叶又落了。

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街坊们都说,沈先生是真的疯了。

只有老张的儿子知道,先生没疯。他只是把心留在了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留在了荷塘边的晨光里,留在了那个叫苏婉的姑娘身上,再也没能走出来。

又一场雨落下,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石榴树断裂的夜晚。

沈砚之坐在廊下,手里紧紧攥着那方绢帕,帕子的边角早已磨得发亮。

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笑,仿佛在梦里,又见到了那个站在晨光里的姑娘,鬓边别着茉莉,对他说:“先生早,今日的荷花酥加了莲子碎呢。”

雨打在石榴枯苗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轻轻应了一声。

只有沈砚之自己知道,他在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等一场永远不会结果的梦。那年荷塘边的笑语,廊下的绣绷,还有她鬓边的木槿花,都成了午夜梦回时。

那是最温柔也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雨又开始下了,像极了那个石榴树断裂的夜晚。

沈砚之坐在廊下,看着院角那棵枯树苗,手中紧紧攥着那方兰草绢帕,帕子的边角早已磨破,上面的兰草依旧清晰,只是那抹青色,在岁月的冲刷下,渐渐褪成了灰白,像他余生的颜色。

他还能等的到吗。

我感觉我写的很草草了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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