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赈灾款与赈灾粮,很快顺利送到了许州。一起来的,还有命黄德孝赈灾的圣旨,整个府衙都参与到了此次赈灾。
有了充足的钱粮,应瑶也能大展身手了。她先给灾民们改善了伙食,除了粥之外,每人每日还可以领一个馒头。已经入冬了,若不及时搭建庇护所,只怕灾民们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有沈容湛的监督,黄德孝不敢有什么小动作,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很快,便搭建好了几处难民营。
没过几日,开始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来的比往年更早些,刚入冬,天气一夜骤降,第二日便下起了大雪。
应瑶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幸好已经建好了难民营,若是晚了片刻,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样的变故。”
陶安不禁感叹,“都说瑞雪兆丰年,是吉兆,愿来年不再有天灾。这几年天灾不断,百姓们活得都很辛苦。”
应瑶也明白,朝廷虽年年派官员赈灾,可那些人尸位素餐,赈灾的银两,怕是一半要流入他们自己的口袋。
似是想到什么,陶安眼中似有泪光,继续道:“从前……宁王在时,常常自掏腰包到各处赈灾,可惜……”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而是摇了摇头。
听到“宁王”二字时,应瑶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她的外祖父宁王,最是仁善,是她最敬爱的长辈。从前,她也常随外祖父去施粥、赈灾,此次赈灾能如此顺利,也多亏了在外祖父跟前耳濡目染,学了许多。
“那宁王……宁王现在怎么样了……”她将脸微微别过去,不让陶安看见她眼里的泪光。
陶安诧异地问道:“你还不知道?”
“我不过是一深闺妇人,哪里知道外面这许多事。”
“唉!”陶安深深一叹,“他们说宁王谋反,已被斩首,整个宁王府都……没了,可我怎么都不信,宁王会是谋反之人!”
说到宁王,陶安只有无尽的愤恨与叹息,他看了眼天色,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林娘子也早些休息。”
“好。”应瑶强撑着,吐出这一个字。
她不知陶安究竟往哪里走了,何时走的,眼前只剩下雪花在月色下,映衬片片晶莹的亮色。
“你与宁王,是什么关系。”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应瑶吓了一跳,她伸手抚上脸颊,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拭去泪痕后,她转身看清来人,福身行了个礼,唤了声:“沈公子。”
“我一介商贾之女,如何能与宁王有关系,不过是受过宁王恩惠之人的其中一个,闻此噩耗,不免有些难过。”
沈容湛没再追问,他伸出手,应瑶却本能后退一步。
“公……公子……”
在她视线下方,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掸去她毛领上落的雪花。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泛着红的眸子抬起,正看见那人背着月光,宛若神明。她张了张口,却只吐出个“好”字。
灾民们回了难民营,二人行在无人街道到,一路无言。只有风声,雪落声,还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如何说呢?如何能与他说呢?
她何尝不贪恋那为她拂去尘雪的手,可她是罪臣之女,而他眼看着受陛下器重,前途无量。
而她在做的事,凶险无比。
……
葳蕤的烛光下,何盛只看得见沈容湛沉着的一张脸,自他回来后,便是这幅样子。
他平日里虽话多,却也知道,世子爷出现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应该呼吸都小声些,最好别被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直到沈容湛开口,才打破了寂静。
“差人去寻魏泽,问我他怎么还不回来。”
何盛方想起,魏泽已经离开二十多日了。
话说魏泽那边,他快马加鞭赶到杭州,用令牌调取了户籍档案。
却有一户姓林的商户,情况与林娘子说的基本吻合。
但那林家遭难,却发生在三年前……
“那林家三姑娘,是名动杭州的美人,提亲之人都要踏破了门槛。后来林家的人都死在逃亡的路上了,就剩了她一人,再然后便不见踪迹了。”
“后来有人去京城,说见到了林柔姑娘,是在京城的一品楼中,林柔姑娘做了琵琶女,后来就再未听过她的消息了。”
那管理档案的吏人,言语间尽是惋惜。
魏泽片刻不敢耽误,拒绝府衙官吏留他用饭的请求,带着干粮骑上马便上路了。
一路快马加鞭到京城,又过了七八日,他丝毫不敢耽搁,直奔一品楼而去。
一听说他找林柔,那老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找林柔啊?那个蠢货,本可以在一品楼享福,后来攀了伯爵府公子的高枝,替她赎了身。”
“后来不知怎的,听说她又爱上了个穷书生,一年前好像是去了……哦,许州。”
“伯爵府?”
那老板斜倚在凳子上,慵懒地答道:“是啊,就是从前那个昌宁伯府。”
从前林柔在时,风靡一时,自她离开后,这样找林柔的男子亦不计其数。不免让这老板觉得,林柔赎身的银子要低了。
她留意到魏泽阴沉的脸,心道又是一个痴情的汉子,可惜那女子早就有了心上人。
魏泽将拳头握紧,那人在许州竟有一年,况且还与昌宁伯府有关。谁知她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如何又不与心上人在一起了?还敢欺骗世子爷!
将证据整理成册后,魏泽不敢耽搁分毫,便往许州赶去。
快要抵达许州时,却遇到大雪,一时封了路,无法行进。
……
热腾腾的馒头出锅了,应瑶有条不紊地给灾民们发馒头。
“一人一个,大家不用急,人人都有。”
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在蒸笼附近徘徊,他黑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应瑶,时不时往馒头上瞥。应瑶当他是饿了,便拿了个馒头递给他,“下次记得排队哦。”
那男童低着头,说了声“谢谢”。谁知下一刻,他竟从蒸笼里抓起一个馒头就跑。
“唉……”
不一会,那男童就跑远了,气得春桃直跺脚,“若是人人都向他这样,日后不就乱了套!”
说完,春桃便追了上去。
她性格活泼,却有失沉稳,年纪又小,而那抢馒头的又是个孩子,应瑶担心出什么事不好收场,便也追了上去。
那男童七拐八拐跑进了难民营中,小桃大喊一声:“喂!小贼站住!”
男童听闻跑得更加快了,待跑到难民营的一个角落里,那男童终于停下脚步。
春桃也终于追上了他,厉声道:“快还给我。”
那男童闻言,竟将其中一个馒头塞进自己嘴里,另一个则放在地上踩了两脚。
春桃正要上去抓他,应瑶拦住了。
“动静轻一些,咱们跟上去看看。”
顺着难民营的缝隙,应瑶看到,男童将馒头脏了的皮扒掉,露出完好的部分,又将馒头掰碎,泡在热水里,用筷子搅了搅。
他把碗端到一旁,只见那草堆上正躺着个孩童,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眼睛半眯着,远远看着,便能感觉到他气若游丝。
想来,他是怕二人要回馒头,才放到地上踩。
为了防止冒领、多领,应瑶早已将灾民登记造册,需本人带凭证到场领完粮食,再签到画押。
是她忽略了还有病重无法下床的灾民。
应瑶拉开帘子,走了进去。男童以为她是要馒头的,忙将碗往身后藏。
她蹲下身,柔声道:“若是想帮他要馒头,应该跟我说才是,不可以硬抢的,明白吗?”
男孩愣了愣,木讷地点点头。
“明日你来找我,我会多给你一份粮食。”
那男孩却不为所动,端着碗站着,闭口不言。
“怎么了,你可是还有什么难处?”
男童道:“可不可以,每日再多给我一份?”
应瑶不解,只见那男童指了指角落。
“还有她……”
那女子身形消瘦,形同枯槁,头发一缕缕打成结敷在面上。
虽然已非往日模样,但应瑶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应瑶朝女子走去,脚下似有千钧重。她蹲下身,伸手握住了女子枯柴般的手。
女子也看向她,缓缓朝她摇了摇头。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为什么不来找我?”
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轻唤了声,“表嫂。”
女子说不出话,只一味摇头。
应瑶不忍再看,而是冲出帐子,右手扶在柱子上,大口喘着气。
她叫来春桃,嘱咐道:“你那些银子,去租间好点的房子,让他们三人住进去……对了,再找个大夫。”
春桃并未听到应瑶对那女子说的话,只隐约觉得她方向的行为有些古怪,但林娘子人又好,又聪明,她做的一定是对的。
宁王有位孙子,少年时便仗剑游历天下,是为应瑶的表兄。而方才的那位,是她表兄的妻子,她的表嫂。
她表嫂不过是一民间女子,身份不被认可,并未上皇家玉牒,表兄一直在外,生死不知,而表嫂和那两个孩子,或许是宁王唯一的血脉了。
一定要想办法保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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