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中的石桌上,正摆着几碟点心、一壶花茶,黄婉情坐在桌边,食指不停扣着桌面,另一只手托着腮,双眼不知看向什么地方失了神。
黄莺看得焦急,却毫无办法。自她家姑娘在宴上受辱,便日日茶饭不思,神色憔悴。昨夜里见到晚归的林娘子后,这种情况更甚从前。
远远的,黄莺看到一名女子,缓步往亭子的方向走来,她身着妃色襦裙,一条秋香色宝相纹披帛搭在肩上,风吹动披帛,为她的姿态更添几分灵动。
待走近了,黄莺认出那人正是林娘子,忙把脸别到一边去。
“黄姑娘,怎么在这坐着?”
黄婉情微微斜过脸,扯出个笑,淡淡道:“是林娘子啊,我一个人左右也是无事,倒是林娘子你,怎么今日没去施粥?”
“昨日我去找沈公子,是他说粥棚那边已经稳定了,让我歇息一日。”
说罢,她捻起裙摆,在黄婉情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那只羊脂玉玉佩与她今日的穿着极不相衬,又因她的动作晃了又晃,现在搭在她的裙子边,格外惹眼。
“沈大人还真是心疼林娘子。”她美目流转,正看见那只玉佩,伸手捏住那玉佩,“林娘子的玉佩看着好生眼熟。”
应瑶也不吝啬,直接将玉佩解下递给她,抿嘴笑道:“这是公子赠我的,他说是他母亲所赠,他带在身上多年。”
“林娘子,何至于此啊?”她扶了扶那玉佩,将它放在桌上,望向应瑶,“日日到我这里耀武扬威,你到底要怎样?”
“我不耀武扬威的时候,黄大姑娘也没放过我,和我套近乎,又假装在街边偶遇,骗我去给你祖母买药,教唆流民拦路,还想毁我容貌。和您做的这些相比,我再如何耀武扬威,又算得了什么呢?”
说完,她将玉佩拿起,重新系在腰上。
黄婉情冷声道:“我知道,我比不过你,沈大人是在意你,我比不过,可以你的身份,如何也当不了沈夫人。”
说完,她略带嘲讽地看了眼应瑶。
应瑶轻叹了口气,道:“所以黄姑娘,我从未把你当成敌人,我们本也不该是敌人。”
在黄婉情疑惑的目光中,应瑶娓娓而道:“我如何不知,将来做不了沈公子的正头娘子呢?以我这样的出身,纵然能得沈公子一时青眼,可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①,又能好几时呢?”
“我只盼着,日后能有位宽容,能容人的主母。可京中的世家千金,出身高门,哪个有这样的度量?”
闻言,黄婉情诧异地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缓了缓才道:“那林娘子你是想……”
应瑶伸手,搭在黄婉情冰凉的手背上,“若黄姑娘只想嫁给公子,答应日后能容得下我,林柔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那、那你想怎么做?”想到沈容湛对她冷淡的样子,她不由叹了口气,“沈大人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过,即使是我……”
即使是伏低做小,他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应瑶道:“黄姑娘有所不知,公子是最仁善的,说起来在城外,也是因为公子好心救我,才有了这样的缘分。昨日他赠我玉佩,也是看我典当了首饰,为灾民尽心尽力,才会对我格外优待。”
“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若是不信,便去施粥几日试试。”见黄婉情犹豫,她佯装生气,脸上泛着愠色,“罢了!罢了!我与人推心置腹,旁人还要怀疑我。公子身边可不缺唱曲的、倒酒的,你爱那般低声下气还不讨好,那就做去便是了!”
说罢,她起身拂袖便要走。
黄婉情忙拉住她,慌张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施粥少不了用银子,得容我考虑考虑……”
“唉!”应瑶神色缓了缓,“我知道黄姑娘对我有疑虑,但我说的可都是为黄姑娘好的话,再说这事可容不得犹豫,机会一但过去了,就没了。”
“林娘子说的,我都明白。”
应瑶走出亭子,在亭子前的石阶上回头道:“黄姑娘尽快考虑吧。”
实际上,黄婉情并非没有银子,相反,她母亲是富商之女,黄德孝起家,全靠她母亲带来的十几万两嫁妆,他极其圆滑,上下打点少不了用她母亲的嫁妆,后来才有了今天。
现在府上的吃穿用度,靠俸禄根本不够,黄德孝贪图享乐,府上姨娘又多,少不得又动那嫁妆。
原本十几万两的嫁妆,现在只堪堪剩下三万两。黄婉情是她母亲唯一的女儿,日后这些剩的嫁妆,也是要随她出嫁的。
自应瑶走后,黄婉情独自思考了半天,最后还是去了账房。
“我娘的嫁妆,还剩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期期艾艾,顾左右而言他,“是大人要取银子吗?我这就替大人取。”
心下觉得不对,黄婉情拍着桌子,厉声道:“你速速把账本拿过来,那都是我娘留给我的!”
账房中的人都不敢动,黄婉情自己翻找起来,最终在最里头的抽屉里,找到了那本账簿。
账簿上写着的,最后余额竟只有一万五千两!
而那最后一笔支出,是三日前,徐姨娘支了银子,去置办头面,一副花了足足三千两!
她娘在世时,还有她自己,都未曾有过这般贵重的头面!
黄婉情指尖紧紧按着账簿,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爹爹不让她出嫁,是为了能继续花她娘留给她的银子吧?
他们都合起伙来欺负她!
既然他们都不为自己考虑,那她要自己挣一个未来!
“我要支一万两银子。”
……
平日里,应瑶见黄婉情衣着精致,料想她应当有些闲钱。可当黄婉情将一万两银票交给她时,着实吓了一跳。
原本她觉得黄婉情最多也就拿个千两,计划着再去通过募捐筹钱,可谁知她竟然能拿出一万两来!
有了这些银子,何愁撑不到赈灾粮到来之日?应瑶满怀激动地接过银票,生怕她反悔,快速将银票收了起来。
“黄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应瑶实在是好奇,问出口后便觉得自己有些多嘴了。
黄婉情冷声道:“你别管,明日起,我要和你一同去赈灾。”
“这是自然,黄姑娘放心,我定会让黄大姑娘乐善好施之名,传遍整个许州城。”
果然翌日一早,黄婉情便带着黄莺来了。
因陶安的缘故,短短几日,“林娘子”活菩萨的名声,响彻许州城。
从前,黄婉情只在深闺一隅之地,从未见过这般场面,见流氓们这般崇敬林娘子,心中生出从未有过的充盈感,心道难怪沈容湛这般喜欢她。于是,她忙前忙后,更加卖力了。
黄莺自小在府里长大,又是黄婉情的贴身丫鬟,从未做过这般辛苦的差事,可看她家姑娘做的起劲,她也要尽力才是。一时间,粥棚做的有声有色,比从前还要有序。
不一会,便有流民认出了黄婉情,“这是黄知府的女儿,黄大姑娘,想不到也是如此心善之人,又是一位女菩萨!”
应瑶笑道:“黄姑娘为了赈灾,可是典当了许多衣服首饰,把体己都贴补进去了。”
一旁的百姓听了,连忙躬身拜她。
“谢谢黄大姑娘!”
“黄大姑娘真是人又美!心又善!”
黄婉情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之前总有人夸她贤惠、漂亮,却从未如今天这般过。她微微垂下头,羞赧的红了脸。
“诸位,不必如此,我爹爹是许州的父母官,我身为爹爹的女儿,理应如此。”
应瑶见到这般情景,欣慰地笑了。
何盛照例将粥棚情况告知沈容湛。
“黄大姑娘也去施粥了?”这与沈容湛印象中的黄婉情大相径庭,不由有些诧异。
何盛道:“是啊,黄大姑娘还捐了一万两白银呢。”
沈容湛更加诧异,“她是如何说服黄大姑娘的?”
虽看黄婉情的神情,何盛隐约猜出了是什么情况,但用世子爷做美男计的事,如何能说出口。
“这我就不知了,世子爷亲自去问问林娘子吧。”
待沈容湛问她时,她只笑着道:“只靠我一张嘴,自然是说服不了黄姑娘,可谁让沈公子魅力无边呢?”
沈容湛不语,只是嘴角不可察觉的勾起。
“哦,对了!”应瑶将玉佩解下,交予沈容湛,“完璧归赵。”
“不必了,既然给你了,焉有收回之礼。”
应瑶只觉得指尖捏着的玉佩好似在发烫。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②
男女间赠与玉佩,在我朝有定情之意。是故,她接这玉佩去刺激黄婉情才格外有效。倒没料想到还有这一遭,那玉佩好像还回去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或许,他不知道吧。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她局促地将玉佩收回,想着日后再也不拿出来便是。
门外,北风吹的正劲,风吹在脸上,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
不免在心中道:应瑶啊应瑶,你可真是没用!
①出自《后宫词》,白居易
②出自《礼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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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筹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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