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傻子

一连下了几日的秋雨停了,天清气朗,村中蜿蜒的土路被雨水打湿,空气中都是雨后的泥泞气。

已到将要离开之际,沈容湛等人收拾好行装,只待出发。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今日便给她吧。”

沈容湛换上了广袖开衫,他容貌俊朗,眉目锋利,天生带有一股傲气,在华服的映衬下,更胜往昔,使人不敢直视。

魏泽应了声是。

是给应瑶的东西,一张房契、一张地契,还有足够让她安身立命的银两。

魏泽将东西给她时,她怔愣了片刻,将东西接过,微微福身致谢,“公子如此周全,林柔感激不尽,此生无缘留在公子身边,若不能当面谢过公子大恩,恐此心难安。”

魏泽道:“不必了,公子说,林娘子于他亦有救命之恩,他理应如此,林娘子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公子也能放心些。”

言外之意,是用银子将她打发了,便如同打发刘婆子那般,日后两清了。

那禁闭的房门,这些日子一直将她隔绝在外,几日里,她竟是连再见那人一面都不成。

话带到了,魏泽没再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应瑶只觉得烦闷至极,似有口气堵在心口。

“翠儿,你过来。”

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明眼人都知道,应瑶如今有了靠山,不会轻易来招惹她,傻子除外。

刘成就是那个傻子。

往日里,刘成白天还会去村子里玩,可这几天连着下雨,他不得不待在家中,便缠上了应瑶。

若是个正常人,应瑶或许有办法,但面对这个心智如同稚童的傻子,她除了顺着他、安抚他,没有一点办法。毕竟,也不能真把他给怎么样了。

“你,把昨日给我讲的故事再讲一遍!”

刘成手里举着一个大鸡腿,满嘴是油,说着还啃下一大块鸡肉。

刘婆子拿了钱,又觉得儿子没了媳妇可怜,便拼命补偿儿子,这些天,刘成光是鸡便吃了四五只,好似不知足一般。

看着刘成颐指气使的样子,应瑶此时心中涌上一阵厌恶。

“好啊。”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那就再给你讲一遍,白娘子盗仙草的故事好不好。”

“好、好!”

她绘声绘色地讲着,刘成听了不禁入了迷,待她讲完了,仍沉溺其中,久久不能回神。

“我还要再听一遍!”

应瑶却笑着问道:“想不想要仙草?”

“仙草?”刘成嘴里嘟囔着,“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仙草。”

“世界上当然有仙草,要不然旁人都没见过,如何会有人讲仙草的故事?”

刘成道:“那你说,仙草在哪呢?”

应瑶却反问道:“你从小便住在井山村,难道你不知道?怎么还来问我?”

刘成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说,井山村里有?”

她用手指了指山壁,道:“你忘了故事里了?仙草生长在高山上,你瞧这里的山这么高,定然是有仙草的。”

“我曾在晚上出来看到过,那边有仙草,隐约还发着光呢,比故事中的仙草可有意思多了,说不能能吃到仙草,你的病也能好了。”

刘成虽心智不全,却也大概能从村中孩子对他的嘲笑中,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是有什么毛病,他直接扯过应瑶的袖子,“那你陪我去摘。”

应瑶将手甩开,“我可不稀罕什么仙草,要去你自己去,故事里的大英雄,想要什么可都是自己拿的。”

刘成虽心里害怕,被她这么一激,倒生出了几分勇气来,“去就去。”

不一会,刘成的身影便消失在村中泥泞的小路上。他这一去,少不得要在山上吃些苦,应瑶这几日正恼他,顿时觉得舒快多了。

……

井山村四周连绵的山上,草树繁茂,亦生长着许多草药。

春采宜早,秋采宜晚,此时正是采药的好时候。一连几日,李顺都待在上山,天不亮便来,身上带些水和干粮,一呆就是一整天,等到他回到家时,天已完全黑了。

虽年年这个时节都会上山采药,但这次他属实勤劳的,令他父母都称奇。自那次被林娘子拒绝后,他便对村中生出了逃避的心思,有关刘家或林娘子的事,他不想听,也不想看。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山中虽没什么大型猛兽,却常有野猪、毒蛇出没,不敢掉以轻心。

他握紧了药锄,将它横在身前,眼睛紧盯着声音的方向。

不远处杂乱的枯叶与枝丫被一双手拨开,露出的是一张满是泥土的脸,身上衣服崭新,却被划破了几个大口子。

李顺松了口气。

还未认出那人是谁,便听那人开口问道:“你也是来找仙草的?”

他觉得声音耳熟,身子向前倾了倾,勉强从对方沾满泥的脸上认出那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正是他现下厌恶至极的傻子刘成。

见他不回答,刘成上前几步,围着他绕了一圈,又伸头看了看他背后的药筐,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你的草都是不会发光的,瞧你那样子,凡夫俗子,果然找不到仙草。”

若是往日,李顺定会默默走开,除了村子的孩子,没人会理这傻子。可现在,他本就看刘成厌烦,一举一动都令他觉得冒犯、恶心。

虽不知道刘成为何要来找什么仙草,他仍讥笑道:“是,我们凡夫俗子是找不到,那仙草长在那边的峭壁上,我可不敢去,你不是凡夫俗子,是大英雄,那你就去找找看。”

说完,李顺不忘朝刘成翻了个白眼,将新挖的药材放入筐子里,顺着山路便要下山。

约摸着走了几十步,李顺心里犯了嘀咕。

那傻子不会真去了吧?

他猛然回头,发现方才他与刘成站着的那块地,现在空无一人。

心中顿时有些慌乱,山中泥泞难行,若是他真去了峭壁那边……

不行,他得去追他。

李顺顾不得路滑,快步向前,当他走到方才刘成站的地方时,却觉得脚步一滑。

往脚下一看,霎时顿住。

只见他正踩着的那枯叶堆上,一方绿色帕子正躺着,正被他踩着。

他将帕子捡起,轻轻掸去上头的泥灰。

是林娘子的帕子,前几日林娘子将帕子落在他那,他又跑去刘家将帕子还给林娘子。他看了那帕子一夜,如何能不熟悉呢?

别的念头,在李顺心中产生。

他不说,谁又知道他见过刘成呢?

那傻子也没几分胆子,还能真敢去峭壁不成?

况且,林娘子凭什么为了他,跟自己疏远?他死了,林娘子就能改嫁了,比活着好千倍万倍。

他早在摔坏脑子的那一刻,就该死了。

李顺转过身下山,没再回头了。

……

暮色渐沉,夜里比这场秋雨前更寒上几分。

明日一早,便是他们出发的时候了。

应瑶望着收拾好的行李,不由舒了口气。

经过数月的挣扎,虽然现在不是最好的结果,但她终于能离开了。她的父母现在不知如何了,她出去,便能知道她的父母是否平安。

“哐当”一声,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沉着脸的刘婆子。

应瑶正疑惑着,这几日默不作声只敢拿眼睛偷偷瞪她的刘婆子,这会又来发什么癫?

谁知,那刘婆子下一刻便上前来,推了一把应瑶,怒骂道:“你这个贱人,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差点摔了个踉跄,应瑶气不打一处来,“你儿子去哪了我怎么知道?你那宝贝儿子,就该日日盯着,省得他什么时候发病跑了,还要赖别人。”

谁知,刘婆子竟蹲下来,抱头哭了起来,边哭边指着应瑶骂到:“你这没心肝的,好歹吃了刘家这么些天的饭,竟真的狠心害我儿子……”

“村中许多人都看见了,是你与成儿说了话,然后他便往山上去了,大伙都帮忙去找了,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顿时,应瑶的脸白了几分。

刘成竟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外头零星的火光越来越近,是去寻找刘成的村民回来了。

“刘婆子……人找到了……”

刘婆子站起身,抹了眼泪,欣喜着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奔向村民的方向。

听着那村民的言语支支吾吾,应瑶暗道不妙,忙追了出去。

刚出门,便听到刘婆子一声凄厉的喊叫。

“成儿!”

刚出门,便见到不远处,刘婆子跪着,正伏在地面上痛哭。

一旁举着火把的村民,缄默着,围在一具尸首旁,尸首上面盖着白布,看身形与刘成一般无二。

刘成……死了……

怎么会?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

刘婆子在外头凄厉的喊叫声,也惊动了屋内之人。

“死了?”

听完魏泽的禀报,沈容湛仅抬了下眼,转瞬便失去兴趣,继续看方才未看完的公文。

魏泽道:“世子爷,此事需不需要管?那刘婆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儿子没了,林娘子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刘婆子的矛头,自然只能对准林娘子。从前她还有顾虑,此番刘成死了,便再没什么牵挂了。

“不必理会,且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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