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苦的儿,你从小就那么聪慧,三岁就会读书识字,本想着送你去城里念书,可你才那么小,你爹就没了。娘没用,纳鞋底赚的那点银子,只能让你在村里的先生家中读书。”
“你用的纸、笔,都是最差的,书也是借别人的,可你又那么有出息,只考了一次便中了童生。那时村里的人都羡慕我,说我苦了半辈子,你有出息,又懂事孝顺,将来定能享儿子的福。”
“可好日子还没过多久,你就遇上了歹人,抢走你身上的银子,将你打成重伤,从此就成那样了。后来娘替你娶了个媳妇,你个苦命的,那婆娘又是个心狠的煞星,生生将你害死……”
“儿啊,你放心,我一定要让她来陪你……”
尸身前,刘婆子一边烧纸钱,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起初她还是带着哭腔说的,到后来泪流干了,她的眼睛逐渐麻木,声音也干到发冷。
不停闪烁的火光映衬下,刘婆子此时的模样,看得应瑶心里发毛,尤其是她隐约从刘婆子口中,听到细碎的,诸如“陪葬”、“孤单”之类的词。
心悬在嗓子眼,似乎下一刻,刘婆子便要对她下手了。
那人住的茅屋周围,仍站着森然的护卫,木门仍旧紧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那间屋子不相干。
是了,本就是不相干。
她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偏要赌那一口气,刘成是个傻子,也是个可怜人,刘婆子将她拐来,是刘婆子的错。可终归这件事已结束,将来也不会再有交集。
她的外祖父宁王,常告诫她,要学会做事留一线。
可惜她事事要争先,永远学不会留一线。
抬头,放眼望去,周围仍站着十来个村民,有的悲悯的看着刘婆子,有的则用愤恨的目光看向她。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他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这些村民的团结,早在应瑶多次逃跑又被抓回时,便已经见识过了。
但,是她的错,她认。
可她并非有心,也没有先招惹刘家母子,不该她认的,绝不能认。
平复好心情,应瑶缓缓向前,在刘婆子面前停下。
“刘婆子,是我叫他去山里的,我嫌他烦,不想让他在我身边待着,不过是想困住他些许时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叫他去过峭壁,也没想过他会从山上摔下来。”
刘婆子沉默着,如丝毫未闻她说的话一般。
半晌,应瑶道:“抱歉,终归他是听了我的才去山中……你节哀……”
闻言,刘婆子猛然抬头,那双眼紧盯着应瑶,泛着凶光。
……
李顺回到家时,母亲任氏刚将做好的饭端上桌。
“我爹呢?都吃饭了怎么还没回来?又出诊去了?”
他拿起筷子,正要吃饭,见任氏叹了口气道:“唉,刘家那小子,没了。”
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那傻子,竟是真的死了。
“死了便死了,我爹这么晚了,还去那做什么?”
任氏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嘴里没个遮拦的。”
“那孩子,是死于非命。咦,今日你也在山上,可曾看见过他?”
李顺心猛的一跳。
莫非是有人看见了?这几日山上湿滑,若非过了季节药材便变了药性,李氏夫妇也不会让李顺上山。便是去了,临行前任氏也对他千叮万嘱。
不,不会有人看见他的。
若是被人发现了,刘婆子那么宝贝她那儿子,怕他刚到家,便已上门来质问了。
“没……不曾看见……”
话刚说出口,李顺便感受到自己声音在颤抖。
“谁会去害一个傻子。”
那声音低如蚊呐。
任氏只当他是被吓的,答道:“说起来也是冤孽呀!”
“我早就劝过刘婆子,她那儿媳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如何能甘心给她儿子做媳妇?这下好了,那林娘子,竟是将刘成骗进山里,害死了!”
任氏丝毫未觉李顺的异样,只一味叹息。
“那林娘子现在怎样了?”
任氏摇了摇头,“那也是个可怜人,可她毕竟害了人,刘婆子哪能饶过她。”
“你问林娘子做什么?”
任氏刚反应过来,却见李顺放下碗筷,朝门外走去。
“你去做什么?”
“我……我去看看我爹。”
任氏顿感不妙,她这个儿子,十七八岁了,还没娶妻呢……
刘家门前的空地上,村民们举着火把,将这里映得如同白昼一般。
李顺看到了手脚被绑住的林娘子、表情各异的村民、以及神色僵硬的刘婆子。
刘婆子手上拿着一根麻绳,将麻绳的两端缠在自己手上,反复用力又松开。她枯瘦的双手,被麻绳勒出了道道红印。
他们是想勒死林娘子。
不行!
李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李大夫见到儿子过来,面露诧异,拦住李顺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这儿子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还是不要见这种场面才好。
李顺顿时清醒了几分,支支吾吾道:“我来找你的……爹……要吃饭了,你怎么还不回去,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多人,他如何救得了林娘子……
若是贸然想救,村里的乡亲们,该如何看他?
“甭管我,你和你娘在家先吃,我待会就回去。”李大夫睥了眼被绑着的女子,冷哼一声,“处理个不守妇道,谋害亲夫的毒妇。”
李大夫见过林娘子几面,是她将沈容湛救回后,请李大夫上门治伤,那时他便对林娘子印象不好。
一个妇人,再如何也不能将外男带进家里。
“爹啊,会不会是搞错了,林娘子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害的了刘成?”
李大夫连连摇头,“这世上最奸恶之人,都不把坏写在脸上的,就是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才有机会害人。”
他这儿子,还是太年轻了,不懂人心险恶。
“她在河边救下那男人,便是存了让那人带她离开的心思,这几日收拾了行李,明日便要走了。刘婆子也没再拦着,可她还是将刘成骗到山里,若不是她,那可怜的孩子也不会死。”
林娘子……竟是要走了吗?
李顺回忆起前几日,找林娘子时,她对自己的疏离。
原来并非因为刘成,而是因为她要走了。
之前她与自己说笑,是为了什么呢?纠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原来,林娘子是在利用自己。
那他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救一个如此薄情的女子。
“爹,那我先回去了。”
离开时,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娘子的方向,身子晃了晃,离开时只觉得脚步都虚浮了。
……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旁边的每个人,每件事,每个动作,都如同放慢了一般。
应瑶看到了刘婆子紧缠着麻绳的双手,看到了村民们审判的目光,也看到了飞奔而来,不知为何又神色黯然离开的刘成。
但她丝毫不觉得诧异。
本该如此。
原本也没寄希望于他。
那道门依然紧闭,她看到了站在门前的魏泽。
魏泽也在看着她。
除此之外,未再有任何举动。
或许,此刻她只需大声喊,便能向他求救,他一定会问他主子,到时候,自己便能得救了。
那人不会不知道她的处境。
她不想去求他,她想赌一把。
将目光收回,应瑶转头看着刘婆子那张僵硬的脸。此刻,她无比冷静。
“最后再说一遍,我不是有意要害死你儿子的,他的死是个意外。”
刘婆子仿若未闻,手上动作未停。
应瑶轻笑道:“让我给你儿子陪葬吗?我做了冤死鬼,黄泉路上也会欺负你儿子,不如你也死了,来给你儿子保驾护航吧。”
刘婆子终于有了反应,她那双被赘皮遮住一半的眼,此刻张得极大,布满了血丝,瞪着应瑶。
“你这个贱人,还想害我儿子!”
说着,刘婆子冲了上来,麻绳缠上应瑶的脖颈,瞬间勒紧,几乎陷进皮肉。
刘婆子愤怒着,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应瑶也觉得,身子越来越轻,世界越来越模糊。
她本能张开口,却怎么也喘不上气。
周围怎么样了,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赌错了吗?
自己就要死了吗?
……
脖子上的力道一松,应瑶跌落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她才觉得灵魂回到了身体里,大口大口喘着气。
眼前是一双黑色长靴,上面绣着祥云纹,宽大的衣摆垂于两侧。
“你做什么?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外人来管!”
那道一向平淡的声音响起:“出了命案,如何只是家事?蓄意杀人者按我朝律例,应当枭首,但如何定罪,需要什么证据,皆由官府来断。若你觉得林娘子害了你儿子,可以将她送去官府,自有定夺,但莫须有的罪名,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来动私刑。”
“滥用私刑,可是重罪。”
是他,来救她了……
她赌对了!
原本在一旁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动了起来,一个个抄起木棍,围了上来。
应瑶想站起身,却感到一阵眩晕。
恍惚间,她听到了村民喧闹的吵嚷声,以及刀剑出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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