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福被打得半死不活,九个人没法子平均分好,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年——步唯认了下,是昨天和二喜呛声的那个。
他站在两两成组的人群中间,不知所措地看向缓步走来的陈首乌,咽了咽口水。
陈首乌:“名字。”
少年:“杨、杨小六。”
陈首乌:“你去看着他们,谁要是手下留情了就揪出来——若是揪不出来,今夜你就睡在止戈台。”
他这话一说出来,率先变了面色的就是二喜——他二人昨日刚吵了一场,杨小六必定会揪着自己不放。
果不其然,杨小六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不怀好意地往二喜那边看了一眼。二喜磨着后槽牙,小心翼翼地望向人高马大的曹烽,心想着是睡止戈台好还是被曹烽揍成个猪头好。
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前者。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而步唯只觉得跃跃欲试。他尚且不知庄惟到底有什么能耐,但就凭他能将曹烽一招撂倒就代表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能与这般厉害的人物打上一场,就算睡一晚上石板又如何?
随着陈首乌一声令下,众少年登时打成一团,到处都是惨叫怒骂声,一时间热闹非凡。
步唯与庄惟拉开些距离,摆好架势后歪歪头:“来。”
庄惟看看他,又看看不远处的陈首乌,轻轻“嗯”了一声。
下一刻,只见他骤然化作一道残影向步唯袭来!
步唯心下一惊,暗道一句“好身法”后立马抬臂格挡——庄惟一拳打在了他小臂上,钝痛的麻木感还未传递开来时步唯猛地一侧身闪到他身后,抬脚向对方膝弯踹去!
谁知庄惟和背后长眼了似的,借着力头向前利落一翻,再度拉开二人距离。步唯一招不中,低低啧舌后欺身前追,凭着一身数年来摸爬滚打练就的好功夫居然与他打得有来有回。
他挥拳进攻,庄惟便灵巧避开,只要步唯懈怠半分,庄惟便和嗅到了腥味的野狼似的紧追不放。
不过短短片刻,步唯的衣襟就被汗浸湿了。
庄惟这小子,平日里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打起架来却像个怒目金刚,用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路数。步唯不由得兴奋起来,甚至有些头昏脑胀地欣喜,心中暗道要是能从他那里学上两招,睡三晚石板子都不在话下。
这二人打得全神贯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大部分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此时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陈首乌亦负手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二人。
“他们、他们都是什么来路……”
“天晓得,那拳头啥时候出的我都看不清。”
“哎哟,还好昨天曹烽没有两个都惹了。”
随着时间推移,步唯逐渐处于下风,他气喘吁吁地格开庄惟的手臂,咬紧牙关最后挥出一拳——未曾想这一下撕扯到了肌肉,尖锐的痛感瞬间游走于四肢百骸,步小少爷闷哼一声,气势汹汹的拳头变成了病猫,整个人前倾跌倒下去。
果然打不过。步唯这般想着,这小子的老爹到底什么来路,教出这么个武学奇才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给止戈台磕一个时,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黑影,在之后就是“扑通”一声闷响。
步唯有些晃神地眨眨眼,脑袋并没有和冰凉的止戈台亲密接触,反而是砸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上——他猛地抬头,入眼便是庄惟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他二人齐齐倒在了地上,庄惟在最后关头闪身到步唯前头,闷声不响地当了个肉垫。
步唯意外地看着他,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板还没长实称,膈在一起说不上舒坦,但暖烘烘的体温却在这阴冷的地下空间里显得熨帖。
陈首乌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杨小六,他们谁手下留情了?”
步唯一惊,杨小六也没料到啊这浑水能浇到自己头上,直眉棱眼地“啊”了一声。
他看看步唯,又看看庄惟,再看看陈首乌,欲哭无泪——得罪了哪个他之后都不会好受。
陈首乌不给他太多时间,眉头一皱杨小六就脊背发寒,破罐子破摔地一指步唯:“他!”
步唯反应了片刻,意识到这小子是不想得罪庄惟,在那睁着眼睛说瞎话。可陈首乌是什么人物,在方才的交手中明显就能看出自己是劣势一方。
陈首乌却顺着他的话看向步唯:“留手了,看上去今晚是想睡止戈台了。”
步唯:“……”
他张张嘴,到底没反驳——反正一开始就做好了睡石板的打算,缘由对不上也没什么。
可他身下的庄惟却动了动,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向陈首乌,道:“他没有留手。”
步唯一惊,赶忙压下庄惟,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可庄惟不依不饶地盯着陈首乌,又重复了一遍:“他没有留手,那个人瞎说的。”
杨小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低下脑袋不敢去看他们,心说自己分明是在帮这位大爷,怎么人家还非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首乌稍稍眯起眼:“这么说,是你留手了?”
步唯腹诽这人作弄黑白的话术,可庄惟却诡异地沉默了。他嘴角一抽,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下的少年——敢情儿他还真手下留情了啊?
陈首乌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破天荒地笑了一下,然后在步唯惊恐及打探的视线中道:
“好啊,那你们二人今天就一起睡止戈台吧。”
步唯:“……”
他开始怀疑陈首乌是不是有意针对他了。
不过在止戈台睡一晚倒也无足轻重,步小少爷游历四方时什么苦没吃过,冷冰冰的石板还不足以摧毁他的心智。
而这种念头在当日傍晚就被步唯本人碾成了灰,并痛骂一句自己的年少轻狂。
陈首乌教学的方式简直是丧尽天良,丝毫不顾及他们几人根基尚浅的底子,头一道菜就是绕着止戈台转圈跑——跑在最后的那个就要挨踢。
陈首乌什么人,他这一脚下去高低得把隔夜饭吐出来,故而一众少年和被阎王索命似的撒丫子跑,正片地下空间是脚步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步唯本是跑在前头,不曾想曹烽使坏作弄他,联合着新收的小弟愣是把他挤到了后半段——步小少爷额角青筋一跳,压了好半天的火气终于爆发了。
打不过庄惟便算了,他曹烽又算个什么玩意?
他料到曹烽要出腿绊自己,在后者动作一瞬猛地跳起,毫不留情地一手撑在曹烽厚实的肩膀上借力一蹦,直接跑到了他前头去。
曹烽万万没想到步唯还有这本事,当即“诶”了一声,未曾想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陈首乌的脚精准无误地踹在了他的腰窝上!
曹烽惨叫一声,步唯在前头心情舒畅地跑着,哪怕满头的汗都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们几乎跑了一整天,到最后几乎是挪动着在止戈台边缘,陈首乌不讲情面,负手一个接一个地踢过去,有些身子骨弱的直接被他踹倒在地起不来了。
步唯腿脚酸软,大腿上也挨了一脚。他费力抬头看向依旧跑在最前头的庄惟,心中暗道这小子莫不是逃难逃出来的,这种耐力和速度岂是寻常人能企及的?
前头的庄惟似乎和他心有灵犀,扭头看了过来。
于是步唯朝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被陈首乌踹了的那条腿一个哆嗦,差点要给对方跪成个讨红包的架势。
庄惟:“……”
他的脚步慢了几分,叫旁边上气不接下气的曹烽赶超了过去。步唯挪到他旁边,喘了口粗气问道:“怎么不跑了?想挨踢啊?”
庄惟看了眼他后头半死不活的少年们,又看向步唯,道:“要跑。”
步唯短促地笑了下:“等我啊?”
庄惟点头。
步唯抿抿嘴,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随即拍拍他后背道:“那就走!”
不远处,陈首乌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二人的小动作,并未有出声打断,仅仅是看着两个少年人相隔半米的距离向前挪动着。
……
这一天结束时,步唯完全感受不到腿的存在,天地在眼前飞旋倒转,潮水般来袭的疲惫感恨不得让他长眠不醒。
难怪惩罚是睡止戈台,若是明天还是这一套流程,不出两天他就能与世长辞了。
步唯仰面躺在止戈台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庄惟坐在他身边,塞了两个圆滚滚的馒头过来。
步唯眨眨眼,汗水滑进了眼睛里,干涩得他紧闭了好一阵:“……你还有力气啊……”
庄惟啃着自己的馒头,气息也有些不稳:“要吃饭。”
步唯尝试抬了下手臂,无果,于是敷衍道:“啊,对,要吃饭……”
庄惟风卷残云似的塞完了自己的两个馒头,随即环视了一圈“哀鸿遍野”的止戈台——虽说胜者不用睡止戈台,但跑完一整个下午能站着走回屋子的人本来就没几个。陈首乌扔下晚饭后便云淡风轻地走了,完全不顾他们死活。
他歇息了片刻,觉得力气恢复了一些,便去看步唯。
只见地上躺着的少年人闭着双眼,两手一边一个馒头,似乎是睡过去了。
庄惟静静地看着他,少年人眉眼尚且带着几分青涩稚嫩,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他早些时候与曹烽辩驳时生龙活虎,脑袋转得比谁都快,不过此时也只是安静地睡着,收敛一身锋芒后天然且无害。
庄惟看着他出了神,直到许久后步唯手指动了动,他才如梦初醒般地移开视线。
在旁目睹了一切的二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少管闲事,自己寻摸了个地方凉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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