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被众人围剿的同时还中了毒,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不给面子,喝水都能塞牙缝。
步唯脑袋里闪过了许多问道:怎么会中毒?曹烽哪来的毒?用毒也是行得通的吗?
不过这些问题在他看到庄惟苍白的脸色后都偃旗息鼓了,他撑着庄惟,低声问道:“还好吗?”
庄惟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
孙宝福夺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步唯因此逮了个空子扶着庄惟又离远了些,挨在坑壁上不发一言地环视坑中现状。
被孙宝福刺中的那个少年大抵是活不成了,这场荒谬的考核出现了第一个牺牲者。
孙宝福完全吓傻了,哆嗦着嘴唇两眼放空。将他层层围起的少年们对视片刻,有人断断续续地道:“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杀掉孙宝福,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可怜一众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们,必须要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肯下手。
步唯置身事外地旁观,他看着两三个高个的少年挨近腿软的孙宝福,之后伴随着几声尖叫和扑腾声,空气里再度弥漫开血腥的味道。
现在,只剩八个人了。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却又顺理成章,一群少年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处理完孙宝福后便三三两两地散开了,一时间人人自危,皆是挑起上眼皮打量着周遭。
曹烽也没料到短短片刻就死了两个人,此时亦是哑巴不作声了,不过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步唯那边。
步唯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大抵是庄惟这阎王爷似的杀神名号在止戈台上盘旋了太久,就算有人发现他受伤也不敢贸然上前——更何况旁边还有个步唯护着。
这样的僵持沉默了近一个时辰,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头顶,并不温暖的阳光洒到圆坑中,没有人再动一下。
步唯给庄惟腰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下,好在那把小刀捅得并没有很深,不然怕是要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庄惟面色发白地靠在坑壁上,看着手上有些发黑的血渍发呆。
“是什么毒?”庄惟看着他泛着青白的嘴唇,“蔓延开了吗?”
庄惟摇头:“山中常见的毒草,我缓一缓就好了。”
步唯心说你还懂这个,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道:“你没必要帮我挡那一下的,我受伤比你受伤来得划算。”
庄惟看他一眼,又垂下,道:“……不一样,你扛不住这种毒。”
步唯微微皱起眉,还没搞清楚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时便察觉有人突然接近了过来。
——是杨小六。
还要打?他疯了吗?
在步唯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下一秒,杨小六猛地冲了过来!
步唯想也没想地把庄惟护在自己身后,右手再横刀,与另一把短剑“锵”地相击在一处!
“杨小六!”他低喝道。
杨小六眼中带着不管不顾的疯癫,大有要和他玉石俱焚的意思——步唯可不想和他一路碎在这土坑底下,那多丢人啊。
于是他提臂发力,几乎是凭本能抵住短剑圜转半周,左手接刀同时掉转刀锋,再倏然抬刀横斩——
刀锋没入血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步唯没忍住手腕一抖,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他的刀斩进了杨小六的腰侧,没入两寸,再没敢动弹。
下不去手。
步唯用力闭了闭眼,等骨子里沸腾的热血冷下去后才后知后觉出丁点寒意来。杨小六无法控制地发着抖,手里的短剑掉在地上,他还在盯着步唯,粗重的喘息伴随着喉咙里的痛呼一齐钻进步唯耳朵里。
“我没想杀你。”步唯仓促避开视线,“我不想杀你。”
谁知杨小六猛地攥住了砍进自己身体里的刀刃,再用力向外一拉——殷红的血登时如泉涌,而他却置若罔闻地用鲜血淋漓的手掐住了步唯的脖子。
步唯一时没避开,不过杨小六手上本来也没剩多少力气了,他徒劳地把满手的鲜血蹭在步唯身上,嘴里恶狠狠地呢喃着:
“凭什么……凭什么你要来……”
“你不应该出现的,你不能出现……”
“……装什么好人……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哽咽了一声,两眼翻白地踉跄半步。
“……我是能活下来的……我本来该活下来的……”
在这句近乎无声的悲鸣后,步唯再听不到杨小六的任何声音。
他呆楞着站在原地,看着杨小六倒在地上的身影,以及他身下渗进泥土中的深红色痕迹,头脑短暂地一片空白。
——他没有错,是杨小六先动手的,他没有要杀人的意思。
——是杨小六自己学艺不精,刀剑无眼,这怪不得他。
步唯替自己苍白地辩解着,可一抬头就与看向这边的一群少年们对上视线。他们的眼神里杂糅了恐惧、愤怒、猜忌,在打量什么恶鬼罗刹似的盯着步唯,都不动声色地攥紧了自己手里的武器。
步唯:“……”
他仰头看向上面的陈首乌——对方依旧是面无表情,不过不知何时也注视着自己。
步唯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任何东西。
他吸了一口血腥的凉气,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
分明是寒冬腊月,冷汗却从步唯额前滑落。
——不是这样,他杀人是为了自保而已。
步唯又看了眼倒在地上已经不动弹的杨小六,喉咙处被他掐住的感觉似乎还没散去。
……他杀了一个人。
他杀了人!
步小少爷出生便是金玉供养,学的是孝廉正道,哪怕是仰慕江湖侠气也断然做不来杀人行凶之事。他快握不住刀了,手指颤抖着松开的一瞬间,有人忽地替他抓住了刀柄。
庄惟覆着他的手指,坚定且用力地握住了刀。
“握住刀。”他声音还有些虚弱,“刀不能掉。”
“还没有结束。”
步唯猛地惊醒,陡然发觉有三两个少年试探性地抓着武器接近过来,看上去又要替天行道,惩罚他这个凶犯了。
庄惟捂着还在渗血的伤,提着刀站在了步唯身侧。
“抢在他们之前动手。”
“永远不要被抢占先机。”
……
“老实说,我不是很明白太后的意思。”
宁王府内丝竹管弦阵阵,桌案上摆有冰酥酪冷圆子等十余样点心,宁王李敬川手里捏着半杯凉掉的茶转悠,道:
“还有两月便这般大张旗鼓地准备寿宴——特别是在南方前两月刚熬过涝灾的时候,是全然不怕臣子们参她一本吗?”
“她本来也不怕。”李婵坐在他下位,手中又添了杯热茶,“最近罗氏手下可有不少人不安分,她借着寿宴的档子清算一批人也是情理之中。”
“哦。”李敬川抓起一颗圆滚滚的糯米点心,“那个……武安侯?”
李婵默然,品了一口茶。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傻。”李敬川失笑,道:“这般直来直去的,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现如今还不知收敛,甚至还要骑到自己主子头上去了。”
李婵面不改色地提醒他:“慎言,武安侯的主子是陛下。”
李敬川笑了一声:“对对,名义上的主子还是陛下,实际上就不一定了。”
李婵无奈地看他一眼,要不是宁王府守备森严,他这位寄情山水的表哥的一张嘴可是要惹下不少祸。
“武安侯不该生于朝堂啊。”李敬川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枚精致的糯米糕。“他若是行侠仗义倒是一把好手,那话本里怎么讲的——双刀如龙,斩尽贼子宵小。”
李婵道:“你若是想说他一身匪气就直说——放下手里的糕点,不像样子。”
李敬川耸耸肩:“他若是当真忠义,便跟着罗大将军一辈子也算个安稳。可步平□□了不该有的野心,还想着继续往上爬,居然还敢背着太后的意思往陛下身边塞人。”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终于放过手里的点心,随手扔在了一边:“所以我说朝堂之事烦心得很,挨近了都要被那些铜臭阴谋气熏着。”
李婵又品完一杯茶,淡淡道:“武安侯身边还是有聪明人的,不过就是命薄。”
李敬川挑眉:“你说他家三少爷?这确是有理,可怜一个深识远虑的孩子,早早撒手人寰了。”
“他还有个小弟。”李婵提醒道,“现在就在余白那里。”
李敬川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那小子。”他道,“他不似步家三少爷,知道的事情少,性子也莽撞,也说不出什么一二三。”
李婵看他一眼:“知道的事情少,正是长处。”
李敬川沉默片刻,随即撑着下巴看向自己的表妹,眯起眼睛道:“你们打定主意了?”
李婵回以一个沉默的微笑。
“……哈,那我也说不得什么了。”李敬川半是无奈地笑笑,道:“这步棋走得险,该做好万全准备。”
“他是最好的人选。”李婵道,“带来的好处也会是最直接的,而且陛下也同意了。”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清宁郡主施施然起身,缓步走到窗边,遥遥望向远处廊桥蜿蜒。
“这位步家的小公子……是不可缺少的一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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