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铸刀(一)

那是他们进入掷春殿后第四年的事情。

余白将两把掷春殿的利刃叫来,面对着殿下风尘仆仆刚结束一场杀戮的两个青年人道:“鹭州首府,天河郡,你们可知晓?”

步闲庭瞟了眼身边站得笔直的庄客离,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余白道:“天河郡中近日兴起了一众邪教徒,打着济世脱困的名号沸反盈天,其后恐有多方势力参与——你二人明日启程前往鹭州一探究竟,有必要的话,将那教徒之首的项上人头也一并带回来。”

步闲庭琢磨出了不对劲——这种无关痛痒的任务一般轮不到他们出手,余白这般安排大抵只有一种可能……

他又瞧了眼庄客离,只见对方果不其然亮起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余白将令书与令牌交予二人,道:“他们蛊惑百姓制造动乱,下手时不必太多顾及……”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往庄客离那边看了眼,接着道:“相信你们能处理好,鹭州分殿的指令权全权交予你二人,别让我失望。”

步闲庭接过令牌,略一颔首便与庄客离一同退下。庄客离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去看向余白,道:“多谢。”

余白面具之下似乎是笑了,道:“我答应过你,分内之事而已。”

庄客离的眼睛里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步闲庭一只不动声色地跟在他后头,直到回到歇脚处附近时才开口道:“这么激动?回来是不是还要好好谢谢枭翎大人?”

庄客离抓着令牌,道:“枭翎大人慷慨凛然,自是要全力以赴。”

步闲庭露出个牙酸的表情。

“枭翎长枭翎短的,你倒是真把她当再生父母,赶明儿还要砌座供台了不是?”

庄客离不赞成地看他一眼:“慎言。”

步闲庭耸肩,脚下来回碾着路边的小石块,道:“你倒是好,我可是快四年没回家了,京城现在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庄客离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往来书信了吗?”

步闲庭哼笑:“给我娘报平安——不然她老人家得臆想出毛病来。我爹才懒得管我,他成天指望着他那顶乌纱帽什么时候再升一级,哪里来得闲工夫在意自己这个漂泊在外的小儿子。”

庄客离道:“武安侯近一年安分了不少,你不必担心。”

步闲庭道:“谁担心了?他武安侯一月收多少俸禄和我又没关系,是生是死我才懒得……”

他话没说完,便自觉失言,在庄客离的视线下恹恹地闭上嘴。

“不提他。”步闲庭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此番前往鹭州有没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咱们尽早做规划。”

庄客离静静看他片刻,随后顺着他的意思道:“天河郡地处鹭州南方,你我一路北上完成任务后可以走北边的商道回来,届时歇脚一两日也无妨。”

步闲庭掂掂手中的令书:“行,就按你说的来。”

……

时值四月,天气渐暖,鹭州虽偏远却并非寸草不生之地。此处以灵草药材闻名,山水自然算得上是大周境内一等一的清幽。

只是步闲庭与庄客离策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却并非这般场景。

他二人抵达掷春殿鹭州分殿时,招呼的只有天河郡内死气沉沉的寂寥。

鹭州分殿的主管叫梁粲,与他们会面时几乎是顶着一张死人脸,哪怕庄客离这种四大皆空的性子都要多看两眼。

梁粲道:“近些日子鹭州兴起疫病,二位多加小心才是。”

步闲庭奇道:“疫病?鹭州这般盛产药草的地方居然也挡不住疫病?”

梁粲叹道:“这病来势汹汹,每隔几年就要猖獗一次,十余年前本是有药方应对的,只可惜那方子不知何故失传了,现如今当地医者也都束手无策,只有暂缓之计。”

步闲庭脑袋里的一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他飞快瞟了眼庄客离,随后道:“此事那群邪教徒知晓吗?”

梁粲道:“他们自称显清神教,教主深居简出,只派教徒布教四方。他们自称得三清山老祖的真传,来助百姓脱离苦海前往极乐。在时疫来袭后靠着些歪门邪道蒙骗了不少百姓,甚至一度骑在了当地官府头上。”

步闲庭听着可笑,道:“又是三清山又是苦海极乐的……他们信的还挺杂啊。”

梁粲无奈道:“平民百姓哪里直到那些,病急乱投医,听他们说得头头是道便信了。”

步闲庭道:“我听闻这其后还有多方势力的参与,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梁粲稍稍正色几分,道:“没错,显清神教本只是鹭州一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信徒拢共不过二十人,只是近几个月信教人数突飞猛进,甚至与官兵爆发过冲突——更可疑的是,那些人高马大的官兵居然打不过几个手无寸铁的信徒。”

步闲庭环臂道:“所以你们觉得,是有江湖势力混进了这什么神教里?”

梁粲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也是二位需要去查证的东西。”

步闲庭看向边上一眼不发的庄客离,道:“如何?有什么打算?”

庄客离方才起就看着窗外不说话,步闲庭反应过来他大概是与故地久别重逢,难以自控地开始打量起周遭的一草一木——不过看见童年时的故乡变成了现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也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庄客离回神,道:“天河郡如今的郡守……还是阎府的人?”

梁粲试探着打量这位不苟言笑的客离刀的语气,道:“如今是老郡守的长公子当差,姓阎名洪,整日沉迷声色犬马不问百姓死活——只是他阎家素来与太后有牵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敢来管他。”

步闲庭歪了下头:“谁说的,我们这不是来管了吗?”

庄客离道:“老郡守……阎洪他爹如何了?”

梁粲道:“早病死了,也是这疫病害的,当年阎洪求仙问佛的都没救回来。不过他也就难过了半个月,之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庄客离默然不作声了,步闲庭与他及有默契,从他那份司空见惯的沉默里品出了些许别样的意味,于是他与梁粲又简单交待了两句,便让人退下了。

梁粲恭恭敬敬地阖上屋门,步闲庭听着他的脚步逐渐远离后才转头对庄客离道:“这位死了的阎老爷……和你家有什么旧怨?”

庄客离抬手摘下脸上的面具,道:“当年就是他将我一家构陷,乃至逐出天河郡。”

步闲庭道:“……现在人也死了,你打算如何?”

庄客离道:“觊觎轻薄我娘的那个官员子弟与阎家有些亲缘关系,论理应该叫阎洪一声表兄,找他也一样。”

步闲庭撇了下嘴,摘下面具道:“你果然是要动手——不怕被枭翎大人知道?节外生枝的事情可是大忌。”

庄客离道:“不,这显清神教大抵与官府也有所勾连,不然任由所谓的江湖势力再怎么强硬也没法在官兵欺压下猖獗这么长时间。”

步闲庭道:“欺压……哈,你这词用的倒是得心应手。行,那分头行动,你去找阎家的人,我去收集显清神教的消息。”

庄客离却摇头道:“不可,你我一同去。”

步闲庭疑道:“为何?你不是素来最注重效率的吗?”

庄客离道:“疫病多发,你对天河郡不甚熟悉,恐会打草惊蛇。”

步闲庭挑起半边眉毛靠近他:“对我这么没信心?”

庄客离静静地看着他挨上来,不紧不慢地道:“收集情报不急于这一时。”

步闲庭眯起眼打量他,然后勾唇笑道:“想和我一道就直说,甭打什么任务的幌子。”

庄客离顿了一下,看向步闲庭的目光里带了些复杂的情绪。

步闲庭也不逗他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陪你去就是了,到时候还得拦着你点,别叫你一个冲动给阎洪脑袋砍下来。”

庄客离默默看向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今晚出发,你要不要歇息一阵?”

步闲庭道:“嗯?不用,我连轴转好几天都没事。”

庄客离道:“你来的路上一直精神不振,歇息片刻比较好。”

步闲庭:“……”

他慢慢把手从庄客离身上收回来,道:“你一直看着我来着?”

庄客离答得理所当然:“我为何不该看你?”

步闲庭深吸一口气,一句“这话可不兴乱说”还没出口,就被他自己重新咽回肚子里去了。

到最后,他也只是认输似的点头:“……行,那我去眯一会儿,出发前一个时辰叫醒我。”

庄客离“嗯”了一声,目送步闲庭靠墙坐下后才重新望向半开的窗外,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步闲庭五感通明,哪怕不睁眼都能察觉到不远处庄客离平稳的呼吸声。

这是他们四年间养成的秘而不宣的默契——只要耳边能听到庄客离的呼吸声,步闲庭就总是睡得格外安稳。

他不晓得这是不是自己早时总和庄客离挤一张床的后遗症,反正步闲庭的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在庄客离身边是最安全的,从他在坑底替自己挡下曹烽那一刀开始,便一发不可收。

不过步闲庭也懒得去琢磨背后的原委,反正只要庄客离在,他就可以放下一切戒备,安稳地梦会周公。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