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重,阎府大门前的守卫打着哈欠,来回倒腾着两条酸软的腿歇息。
于是步闲庭与庄客离不费什么力气就潜入了阎府,爬树跳墙已经是家常便饭,他们利索地寻到了阎大老爷的书房,一前一后地从窗子翻进了屋内。
“这种骄奢淫逸的老爷们平日里最不爱打理书房院落,除非是要紧事才会往密锁夹层里放放。”步闲庭轻车熟路地伸手去敲立在屋内的博古架,果不其然在一座天青釉莲花烛台的下面寻到了一处暗格,两只手指一敲一按,就将那暗格打开了。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种路子,真不知道这些管家老爷的门客们干什么吃的。”他从暗格里取出几张信函,回手塞给庄客离。“翻翻看,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庄客离顺从地来回翻腾那几张纸,道:“是和一个叫唐戌的人往来的书信。”
步闲庭想了想,道:“我印象里没有叫唐戌的官,是不是地方财主一类的?”
庄客离道:“不是,唐戌是显清神教的教主。”
步闲庭嘴角一抽,回头去看面无表情吐露出重大情报的庄客离:“……这样啊,那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庄客离道:“唐戌与阎洪有交易往来,每月十二在天河郡西相见——他们大抵有暗号,这上面没写。”
步闲庭道:“这便说得通为何官府不管显清神教了,他们自己都等着分一杯羹呢。”
庄客离将信函递给他,道:“这么多年,阎家人还是这样。”
步闲庭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鼠的儿子都会打洞呢,你也别想着他们能搞出什么正人君子的……”
他话没说完,猛地向门口看去,随即对庄客离打了个手势,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收敛声息,藏匿进了书房的阴影中。
不过十余秒后,只见一膘肥体壮的男子推开屋门,嘴里还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早便同你讲了,以后自己惹出的麻烦事别来找我,我又不是你亲爹亲娘,哪能次次都给你擦屁股!”
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目露精光的男子——他绿豆似的眼珠子贼兮兮地转着,嘴角一咧就奉承道:“表兄这不是身居高位又得人敬重嘛,我们这些个远房表亲也只能来沾沾您的光。”
那肥头大耳的男子哼笑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可怜那上好的红木料子发出“吱呀”一声哀鸣。
躲在暗处的步闲庭听到那人的一句“表兄”时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向后探手碰到庄客离,果不其然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收握成拳了。
如果进来的那个胖男人就是阎洪本人,那这个称他为表兄的就该是……
这还真是……不是冤家不对头。
步闲庭立马捏了捏庄客离的手腕,示意他冷静——庄客离僵了一会儿,然后翻过手掌握住了步闲庭的,示意自己没事。
步闲庭手掌干燥温热,而庄客离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步闲庭面具下的嘴唇抿了抿,默不作声地将他握紧了。
只听那尖嘴猴腮的男人道:“也说不上什么大事,就是城西豆坊家的大儿子被打死了,他爹不识好歹非要闹出个大事来,连送去的银两也不收……”
阎洪道:“豆坊家的?你怎么又去招惹他们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挠着后脑勺笑笑:“哎哟,一时鬼迷心窍,他家小女儿生的好看,我想着接回府里当个侍妾……”
阎洪“啐”了他一声:“哪里是当什么侍妾,你怕不是又对着人家小姑娘动手动脚了吧?”
尖嘴猴腮的男人只顾着笑,也没有否认。
“你这臭毛病能不能改改。”阎洪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你那管不住的老二犯了多少事?我看倒不如切了了事。”
那男子“哎哟哟”地说到:“表兄这可言重了,我是真心喜欢那些姑娘。”
步闲庭感觉庄客离的手一紧。
他心里叹了口气,向后稍稍挪动了些许,用身子抵住后面的庄客离,以免他一个脑热冲上去把两个人都砍个稀巴烂。
庄客离的体温比他略高一些,在泛着些凉意的春夜里格外熨帖。步闲庭耳朵里传来他平稳的心跳,莫名感受到了些格格不入的安全感。
阎洪这时候道:“行了,这事我看着处理,你回去避两天风头,别再出去鬼混了。”
那男子立马一副阿谀奉承的神色,道:“还得是仰仗着表兄,小弟我这就回去备上好酒好菜,表兄你有空便来坐坐。”
阎洪倨傲地挥挥手,那男子就满脸堆笑地离开了。
庄客离握了两下步闲庭的手。
步闲庭稍稍侧过脑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然后庄客离更用力地握了他一下。
步闲庭:“……”
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庄客离这样迫切地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可不常见,虽然放任他胡来可能回去要挨罚,但叫自己坐视不管却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枭翎大人决定这么干时一定也料想到了这般场景。步闲庭不知是不是自欺欺人地想着,而且她说了将鹭州分部的调动权全权交给了他们,就算真有什么事也能及时补救……
他这么想着,最终还是松开了庄客离的手,从袖口翻出一粒小石子向书房的木门处丢去。
只听“砰”地一声,木门被猛地撞开,在书桌后闲散的阎洪狐疑地看过去,唤了两声没人应答后便骂骂咧咧地前去查看。步闲庭与庄客离踩着他的视觉盲区,动作利落地从半开的窗子里翻了出去,随即化成两道残影追向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
步闲庭紧盯着前头的庄客离,低声道:“别下死手,不好收拾。”
庄客离闪身躲过一个巡逻的守卫,与步闲庭双双将身形掩藏在园中假山后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步闲庭不晓得他听进去没有,不过这位客离刀动作可谓是神速,几个喘息的功夫就从阎府翻了出去。随后步闲庭站在原地屏息聆听一阵,伸手指向右边的深巷道:“那边,有马蹄声。”
庄客离脚步不停地向那处奔去,步闲庭只得跟在后头,腹诽一句明明伙食差不多,这小子是怎么跑这么快的?
而坐在马车里自以为万事无忧的阎家公子正悠哉游哉地哼着小曲儿,不忘催着车夫快些,他好赶着回家吃一壶好酒。未曾想下一秒马晨一阵颠簸,竟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他心头火起,撩起车帘就要骂那不识相的马夫——可谁知坐在前头的竟是一个戴着纯白面具的人,原先那马夫早就不知所踪了。
那面具人绍侧过脸,似乎在看他。
月黑风高,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消失,换成了这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任谁巧了都要吓飞三魂七魄。
那阎家的公子“嗷”地一声跌回车厢里,手脚并用地远离前头驾马的面具人。可车内到底空间有限,他把自己缩成个球都没法逃离对方阴冷的视线。
“你、你是人是鬼!?”他捂着胸口质问道,而那面具人不紧不慢地抽了下马,道:“这话该我问你,你是何人?”
车厢里的人咽了下口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是城西阎家的人,你、你寻错人了……”
那面具人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道:“别废话,你叫什么?”
那人颤巍巍地看了眼他的佩刀,道:“阎、阎善。”
谁知那面具人听罢竟然笑了一声,满是嘲弄地道:“你名叫善,却一点不行善事,家中老母老父岂不是要气绝过去?”
阎善被他一语激起了火气,呛声道:“你他娘的又是哪里来的!我表兄乃是天河郡的郡守,得罪了我……”
“得罪了我可没好下场,可得吃不了兜着走。”那面具人慢悠悠地把话接上了,“你们这么多年都只会这一套话术的吗?”
“毫无新意,而且一点都不吓人。”
阎善趁他说话的时候悄悄摸出了护身用的匕首,在面具人话音方落的一瞬间猛地向他刺去——
“闭上你的狗嘴!”
可下一秒,他的手掌便骤然传来剧痛!
阎善痛呼一声,泪花几乎是瞬间溢了出来。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拿着匕首的手掌——一柄散着寒芒的刀自上而下贯穿了掌心,将他的手掌狠狠钉在了马车下方的木板上。
那把刀上沾了血,月光下折射出诡谲的纹路,竟然莫名有几分妖冶。
阎善一声惊叫刚涌上喉咙,眼前便蓦地一黑——那端坐前方的面具人同一时刻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时机把握地分毫不差。
“嘘嘘嘘,别乱叫。”对方掐着他的脸把他拖出车厢的庇护,“一会儿有你说话的时候,省着些力气。”
阎善痛得两眼发黑,死鱼一样被那人拽到车厢外,余光瞄到上方的景象时,又是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在车厢顶部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个面具人,凄冷的月光下好似阎罗恶鬼——方才正是他一刀捅穿了自己的掌心。
那人正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在暗处伏击虎视眈眈的野兽,只要出手便要见血。
而另一个坐在下方的面具人则将马车驶向了无人的破庙外,道:
“阎善公子,我劝你识相些,上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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