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步闲庭有几分顾虑,但到头来也没人有那个胆子去问闲庭刀嘴上的伤哪来的。他顶着结痂的伤口歇了半日,好不容易才把腻歪着的庄客离请走了。
先前没注意过,这小子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麻烦的性子。
庄客离沉默少言,也不去问步闲庭那天突如其来的吻是怎么回事——他大抵也不想问得太清楚,有些事情说得太明晰了反而没好处。
至于自己越俎代庖把唐戌脑袋削下来这件事,他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余白给了他们两天时间歇息,第三天早上把两个人都叫到了面前。
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似乎若有所思。
步闲庭眼尖,瞥见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通体清透并无瑕疵,几乎能抵得上半座宅子。
余白看向他们,将玉佩递给了庄客离。
“这是庄非疾的东西。”她对着满脸疑惑的庄客离道,“他死无全尸,只剩下这枚玉佩了。”
庄客离拿着那枚微凉的玉佩,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材质上乘,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余白意味深长地说,“你留着吧。”
庄客离垂下眼帘,道:“不必,我与他再无干系。”
步闲庭闻言看了他一眼。
余白则笑了声,道:“这样啊,我明白了。”
话音方落,只见她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庄客离手中的玉佩!
步闲庭瞳孔骤然紧缩,还未来得及动作便只见庄客离拿着玉佩的手向后一缩——
余白手中的长刀“锵”地停在了玉佩上两寸处,刀身还在轻微地震颤着,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原地的庄客离:“舍不得?”
庄客离:“……”
他抓着玉佩的手紧了紧,到底没说话。
步闲庭吊着的一口气这才落了地,反应过来时发现余白似乎在打量自己,便不动声色地挺直了脊背。
她道:“我有个法子。”
语毕,只见余白手中长刀微微上挑,然后不轻不重地砸在玉佩中央。
庄客离的手稳得没动一下,眉头却微不可察地低了几分。
只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枚价值不菲的玉佩被她一刀劈成了两半。
余白从他手里取过一半,扔给了步闲庭。
步闲庭疑惑地接过来,看看玉,又看看庄客离。
“你与庄非疾没关系了。”余白慢悠悠地道,“那这枚玉佩就该有些新的用处。”
“客离闲庭后,鹊起枭鸣时——掷春殿有两把刀,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她负手背对二人,缓缓道。
“除了那两把刀,你二人似乎还从未从我这里领走过什么别的。那便正好将这玉佩一分为二,你二人各执一半,也做个照应。”
她顿了下,也不知是不是玩笑道:“哪怕有天死在了什么地方,也能靠这玉佩认回来。”
步闲庭:“……”
他拿着那一半的玉佩,与神色晦暗不明的庄客离一起离开了主殿。
路上庄客离一直没说话,那半枚玉佩被他攥在手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步闲庭走快两步到他身前,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道:“怎么?不想给我?”
庄客离摇头,想要去抓他的手:“并非如此,只是……有些好奇枭翎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步闲庭笑笑:“她说得还不清楚吗?给互相留个照应,况且……”
他不紧不慢地退步走着,引着庄客离来拉他,道:“这还是庄非疾唯一剩下的东西,说不定他老人家在天有灵,还能照拂我们些许。”
庄客离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步闲庭笑着摆摆手:“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我知道个琢玉的地方,送去打磨打磨?”
枭翎大人手起刀落,倒是把一块价值连城的好玉劈得利落,只可怜上头精致的纹样都被浪费了。步闲庭骨子里那种少爷脾性很难见得这种好东西被轻易毁了,他来回翻腾了下手中的半枚玉佩,道:“切得真干脆,这豁口一看就绝非出自常人之手……”
他话没说完,慢悠悠的脚步突然停住了,脸上闲散的表情登时散了个干净。
庄客离也停住,抬起眼皮看向二人不远处突然出现的黑衣人,略略一颔首。
步闲庭一瞬间就收敛起了那些温和无害的气息,转眼又是锋芒毕露的闲庭刀模样,回身对着来人稍一点头。
“陈大人。”他话音平静,“下回别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刀出鞘了可不好收拾。”
陈首乌神色淡淡,朝他们走近道:“宁王大人要见你们。”
——宁王。
步闲庭的表情略微凝滞了几分,开始后悔怎么没把面具戴在脸上了。
自打他加入掷春殿后,与这位名义上的顶头上司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知是不是李敬川也顾忌着他武安侯之子的身份,从不安排私下会面的机会。
况且话又说回来,他与庄客离不过是掷春殿里干活的人,真有什么要紧事也是和余白联系才是。
陈首乌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是私下的一场会面,宁王大人直接下的命令,不必通知枭翎大人。”
他咬重了“不必”两个字,听得在场的另外两人心下都一沉。
步闲庭匆匆与庄客离对视一眼,再度看向陈首乌,道:“劳烦陈大人带路。”
……
结果到最后,那枚玉佩也没有被送去打磨,被步闲庭随手缠了两圈就挂在了腰上,半枚玉佩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
李敬川约他们在宁王名下的一处酒楼见面,这般毫不遮掩的模样似乎从不怕被余白查到头上去。步闲庭没什么兴趣去探听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只是纯粹地好奇这位宁王大人怎么突发奇想想到了他们这两个人。
还有……陈首乌和李敬川又是什么关系?
能绕过枭翎直接听命于宁王,他先前怎么没发觉陈首乌是个这么有本事的角色?
步闲庭跟在陈首乌身后进了酒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后背。
陈首乌不以为意,把他们二人引到一处隐蔽的包房外,便停下脚步站在了门外。
步闲庭看了他一眼,问道:“未覆面具直接见宁王大人,不妥吧。”
陈首乌淡然道:“宁王大人不在意这些,进去吧。”
步闲庭速度很快地撇了下嘴——和老熟人这么直接面对面,到底说不上来尴尬的是谁。
他可还记着多年前宁王把在街上叱诧风云的自己薅回武安侯府的事呢。
不过这种想法没困扰他太长时间——在掷春殿的这些年几乎把步小公子的脾性磨干净了,他率先推开屋门,和庄客离走进了那间装饰奢华的屋子。
熏香的气息无处不在,步闲庭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一时间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香。
李敬川正懒散地靠在窗边,手里转着一只酒杯,听见动静了才转过头来看他们。
他比起初见时成熟了不少,可周身那股闲散王爷的气劲像是已经腌入骨髓了。步闲庭只瞟了一眼就垂下视线,和身后的庄客离一起当木桩子。
“许久不见,很高兴看见二位还没缺胳膊少腿。”李敬川没个正形道,“若是你二位出了些什么问题,我可是要伤心欲绝了。”
指望庄客离说话是不可能了——于是步闲庭张口道:“殿首言重了。”
李敬川微微笑了笑。
“上乘的玉料。”他看似无意地扫过了二人腰上的玉佩,“就这么劈成了两半,怪可惜的。”
步闲庭心里沉了沉。
“如果是我,可就下不去手了。”李敬川搁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相击出一声清脆的响动。“睹物思人,人都已经不在了,结果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下。”
步闲庭:“……”
庄客离:“……”
李敬川果然还是知道。步闲庭垂下眼帘,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并不是很满意余白擅自将鹭州的事情交予庄客离处理这一决定。
果不其然,只听李敬川看似无意地问庄客离道:“还不知客离刀此行鹭州,可有什么意外收获?”
庄客离沉默一瞬,继而答道:“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李敬川笑着“哦”了一声,道:“该做的事……可我不觉得把唐戌直接杀掉是该做的事情啊。”
步闲庭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来得及为庄客离辩解什么,就听李敬川接着道:“枭翎大人好慈悲的心思,给了你这个手刃杀父仇人的机会。”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慢悠悠地绕着两人走了一圈,道:“这事办的不漂亮——而且还很危险。”
“掷春殿从未有过这般先例,为一人过往仇怨而借用任务的便利——而且余白事先甚至没有向我请示过什么,简直就是先斩后奏,让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站定在步闲庭身后,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记得你们来时应该牢记过,加入掷春殿后便要抛却身前之事。不论你之前是什么王孙子弟,到了这儿就只有一件事要办。”
“忠心。这是我要你们给我的东西。”
步闲庭隐约察觉到他有意无意地在提点自己,便低声道:“唐戌是我杀的,与客离刀无关。殿首大人若要怪罪,便罚我罢。”
庄客离似乎是看了他一眼,而李敬川则沉默数秒,随即饶有兴趣地道:
“这样啊……那事情可就更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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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入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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