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未有料想周缜身后还有这么一位人物,眼下哪怕是被斥讽了也掂量着不敢反驳,只是恨恨地剜了一眼步闲庭,道:“他轻薄于奴家,云山十二寨的义士打抱不平替奴家教训这登徒子,有什么不对?”
步闲庭尚未答话,周缜便先叫嚷起来:“什么义士!什么义士!你方才还说他是你表哥!”
步闲庭把他按下去,敷衍道:“贵人受惊了,先歇息着。”
他继而看向那女子,道:“云山十二寨……我听说过这个组织,他们不是销声匿迹多年了吗?好端端的跑碧横江作甚?你莫不是盗用了人家的名号,往别家身上泼脏水吧。”
被他按着的周缜嘟嘟囔囔地道:“什么脏水,天下乌鸦一般黑……”
步闲庭按着他的手更用力了。
那女子冷哼一声,道:“寨中之事岂是你们能过问的?识相些就快点赔礼道歉,我还能考虑替你们说些好话……”
步闲庭等她说完,突然朝她笑了下。
公子模样俊俏,唇角一勾便是清清朗朗惹人心动,那女子看他眼角眉梢莫名的笑意,满肚子逞威风的话没来由地歇了火。
可下一刻,一把削铁如泥的兵刃就搁在了自己颈侧。
周缜脑子转不过来了,愣愣地看着步闲庭突然将手中的长刀抵在了那女子命门处,状若呆傻地“啊”了一声。
“现在能过问了吗?”步闲庭说得格外温和,仿佛真的是在和她商量。
那女子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被威胁了,一声哭叫还没来得及窜出喉咙就被步闲庭微微用力下压的刀刃逼回去了。
“嘘,嘘。”
他背对着周缜,也不用避讳什么,神情中属于旧日的冰冷和残忍轻而易举就让那女子乖乖就范。
“云山十二寨在哪里?”他低声问道,“他们多久前来了这里?”
那女子战战兢兢颤颤巍巍,道:“半、半月前……”
步闲庭眯了眯眼——半月前,大概就是仇桑跟丢自己那一阵。看起来他对自己这个筹码不抱什么希望,转头就来抱罗氏大腿了。
“现在聚集在何处?”他接着问。
那女子面如死灰地摇摇头:“不、不清楚,我们都是书信往来……”
“他们来此做什么?”步闲庭神色不善,那女子被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地道:“太后!是太后宴请的!”
周缜又要开骂,说太后好端端地请他们一群山匪作甚——步闲庭眼疾手快,直接敲晕了那女子,才收整好脸上的神情回头去看周缜。
“贵人无事吧。”他佯装焦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缜,“我收到风声说这一带不安稳,担心贵人出事便擅自出来了,还望贵人宽恕擅离职守一罪。”
周缜一日里被他救两次,当个宝捧在手里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责备这一个宝贝人物,当即拍着他的肩道:“余兄说的这叫什么话!往后你便是我周缜过命的交情了,我这周府便当作自己家往来,千万莫要见外!”
步闲庭笑意深沉,心道这周缜真的是纨绔呆傻,完全不在意自己是怎么精准找到这种地方来的。
他收刀回鞘,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在下游历江湖时也曾听闻过些许云山十二寨的传闻,他们不是与太后一派水火不容吗?怎么此番却……”
周缜听他提起此时,脸上的表情才凝重些许,意有所指地嘲讽道:“谁知道那群山匪贼寇之流打的什么主意,无非就是从原来的主子那里讨不到好,转头又去寻新的靠山了呗。”
说着,他瞧了步闲庭一眼,道:“余兄看起来对云山十二寨上心得很啊,可是有什么纠葛?”
步闲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实不相瞒,在下曾经被云山十二寨那群山匪所伤——他们横行霸道惯了,我本想出手教训一二,但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周缜看他神色真挚,又是同样的瞧不惯云山十二寨的作风,心中亲近感更进一层,道:“那群混蛋欺软怕硬,我早就想请圣上出兵剿匪了!待过两日我再去请示同僚,定不会让余兄白白受伤!”
步闲庭皮笑肉不笑,敷衍地应下了。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碧横江周遭的巡逻守卫愈发多了起来,步闲庭听周缜说,今晚陛下与太后娘娘的车队便会抵达行宫,届时官兵清道暗卫巡防,晚上最好就在家里呆着哪也别去。
步闲庭嘴上应着,到了黄昏之时便避开周府耳目,踩着橙红色的火烧云隐入市集中。
商贩行人早就被驱散一空,本来热闹的碧横江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还有横列两派神情严肃的官兵——步闲庭隐身于一处酒坊二楼隔间,透过半开的窗子向下扫视街道,一手稳稳搭在腰间的闲庭刀上。
不多时,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便缓缓从远处驶来。
周遭的空气一瞬间紧绷起来,步闲庭多年游走刀尖的经验告诉他,这周围一定还藏着不少暗卫。
至于是谁家的……那就不清楚了。
他又藏深了几分,冷眼看着马车从下方经过,余光处却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步闲庭几乎是一瞬间找到了那不合时宜的亮光的来源——只见一人同样藏匿于对面某家商铺的一楼,方才那亮光正是他腰间兵器反射出的寒芒。
对方显然是有意提醒自己的,除了步闲庭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道诡异的亮光。那人大半个身子藏匿在阴影中,匆匆间只露出一双眼睛与步闲庭打了个照面——
步闲庭:“……”
他当然认得那张脸,那道吓人的疤痕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不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
步闲庭给他一个眼神,随后便藏身于暗处,待到马车驶过后才转身离开酒馆。
他避开巡防的官兵,在渐暗的天色中鬼魅一般于小巷里穿行,最后停在一处隐蔽的拐角,回头面无表情地朝着无人之地道:“你跑来这种地方,还真是不怕死啊。”
有人沙哑地笑了一声,答道:“你我一样,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
话音方落,只见一身披斗笠的人从阴影中走出,面上一道骇人的疤痕在暗沉的天色中更显诡异。步闲庭看着他良久,然后叹了口气,道:“这回又是谁派你来的?庄客离吗?”
陈首乌环臂好整以暇地答道:“没有人,我自己要来的。”
步闲庭问他:“来做什么?蹭饭吗?”
陈首乌挑眉:“我是来帮你的,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步闲庭笑了:“帮我?你这么闲不如去找份工做。”
“你有什么理由要帮我。”他的神色凝重几分,“掷春殿和你已经没关系了吧?”
陈首乌面不改色地回敬他:“你不也和掷春殿没关系了吗?不还是冲着救宁王三个字就千里迢迢地跑来碧横江了。”
“李敬川再怎么说也是我先前的主子,知遇之恩不得不报,我来这里名正言顺。”陈首乌慢悠悠地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行宫。“罗氏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事情,难说会不会牵扯到掷春殿的根本——我的命根子还在殿首手里握着,谁知道他会不会突发奇想玉石俱焚了。”
步闲庭不答——陈首乌说的的确有道理,被掷春殿记上一笔的人绝不会因为掷春殿的没落而转危为安。掷春殿向来不死不休,哪怕自己奄奄一息了也要撑着多拉几个垫背的下地府去。
“李敬川是被囚禁了吧。”步闲庭顿了下,继而语气肯定地又说了一遍:“李敬川就是被囚禁了。”
“太后知晓宁王与陛下情谊深厚,以往是看他素来游乐山水心系闲云野鹤便未多设防,掷春殿也因此能在暗处畅行无阻。”陈首乌环臂道,“只不过数年前,因一桩旧案,罗氏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宁王府。”
步闲庭看向他——陈首乌不知何时也转过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张口道:“你可知,是哪桩旧案?”
步闲庭心口突突跳了两下,别开视线并不想去回答。
陈首乌料想到了他这种反应,匆匆一笑后接着说:“七年前,武安侯府被屠一案。”
步闲庭倏地攥紧了闲庭刀刀柄。
陈首乌幽幽地说到:“逃不掉啊,闲庭刀。”
“自作自受。”步闲庭面无表情,“都活该。”
陈首乌失笑,道:“新任枭翎已经到碧横江了,你不准备和他见一见?”
步闲庭耸肩:“见他做什么?又吵一架?”
陈首乌瞟他一眼:“吵架了?也难怪,你们不吵才奇怪。”
步闲庭:“……”
陈首乌扭脸继续去看远处灯火通明的行宫,道:“宁王现在就在行宫的地下,你准备怎么办?重拾老本领潜入宫中杀个干净?”
步闲庭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我倒是想杀,你给我收尸吗?”
“况且,救不救他还不一定。”步闲庭转头迈开步子离开,陈首乌满脸意味深长地跟在他身后,听步闲庭干巴巴的声音。
“明日周缜要动身去行宫面圣,我随他一道去,届时便能摸清行宫内的布防。”
陈首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庄客离一定也会去,你不如找他做个后援。”
步闲庭无言地转头看他一眼。
陈首乌笑两声,抛给他一个小盒子,道:“别这么看我,有备无患,太后那边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你也不清楚,留个后手准没错。”
步闲庭掂了掂那个没什么分量的小盒子,问他:“什么东西?”
陈首乌若无其事地道:“子母蛊,你手中的子蛊死了我手中的母蛊便会有动静,留给你应急用。”
步闲庭:“你不同我一起去?”
陈首乌:“可怜可怜我这身老骨头吧,还是说你想我去拖你后腿?”
步闲庭留给他一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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