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仲孙皇后忧心忡忡地等候着。
伴她多年的老嬷嬷孙英在一旁劝慰她宽心,“鸿宝公主洪福齐天,必定安泰,娘娘莫急。”
仲孙皇后抓住孙嬷嬷的手,红了眼眶,“我只怕……只怕是报……”应。
孙嬷嬷脸色骤变,及时止住仲孙皇后的话,四下看看,示意主子小心周遭的耳朵。
仲孙皇后揪着胸口的襦裙,生生将话咽下,但惶恐不安的情绪仍旧紧裹着她,挥之不去。
天爷!倘若真是报应,报在她头上,莫要害她的孩子……
小太子匆匆从东宫来到紫宸殿问安。
仲孙皇后摸着小儿子的脸,一瞬恍惚,瞧见另一副面孔,嘴上忍不住念出:“珣儿……”
小太子:“母后?”
仲孙皇后猛然醒神。
正好这时,鸿宝风风火火奔入殿中,一众宫人追都追不及。
“母后!”
见着女儿的身影,仲孙皇后难掩激动,起身。
鸿宝扑入母亲怀中。
先前,她一心顾着救命恩人的伤,不知可怕,直到入宫的途中才后知后觉,她险些再也见不着父皇、母后、弟弟……
小太子仰着头唤一声,“阿姐。”
鸿宝将他一并拥入怀中,又问:“父皇呢?”
仲孙皇后:“正与大臣们议事。”
天生异象,京中受灾,许多事得处理。
鸿宝松一口气,渐渐收惊,不到饭点便闹着肚子饿。孙嬷嬷笑一笑,吩咐尚食局送点心来。
小太子想到今日有课,先生怕是已在东宫等候多时,他实在不便再在紫宸殿多待,便等不及吃过点心就要走。
鸿宝将他留住,“不急这一时。”
小太子为难,他想和阿姐在一块儿多玩一会儿,可是柳先生再三教训:业精于勤荒于嬉……
鸿宝想到柳池楼,心里有气,一时嘴快,便说了先前卸车威慑之事,本意是让弟弟知晓,自己会给他撑腰,不料却将自己架到火上。
女儿平安无恙,但惹了事,仲孙皇后才放下些许的心,一瞬又悬了起来。
见着母后脸色不对,鸿宝惊觉自己食言。
仲孙皇后:“本宫早告诫过你,别去为难柳家人!你记在心上没有?”
鸿宝嘟了嘟嘴,弱弱回应:“记着。”
仲孙皇后:“那你还去卸柳家的车!”
说着,便让孙嬷嬷去取戒尺来……
小太子张着胳膊护在鸿宝面前,为她求情。
仲孙皇后并非真心要打女儿,只是气她做事一贯由着性子,不知轻重,要吓一吓她,让她长长记性,莫要再恃宠而骄、惹是生非,尤其是在待柳家人时,绝不能有一分一毫的疏失!
鸿宝抱住母后的腿,小猫似的赖着,“儿臣错了。”
她知道,母后才舍不得打她呢!
给柳池楼一点教训,她没错,错在让母后生气了,下一次,她悄悄的,不让母后知道就是了。
见着女儿撒娇的模样,仲孙皇后心软得一塌糊涂,但也仍旧着急,怕女儿转头又和柳池楼作对,埋下祸端,拿了戒尺,说什么也要在她身上打两下。
小太子:“母后要打,就打我吧,阿姐是为了我才做那样的事!”
正好这时,景仁帝一脸凝重地踏入紫宸殿,见着发妻、儿女皆在,脸上阴霾顿散,再一看仲孙皇后手中的戒尺,便知是鸿宝又犯了什么“错”,不禁失笑。
撩袍坐上小榻,景仁帝从小太子口中知悉来龙去脉,不由得皱起眉头。
仲孙皇后见状,奉上戒尺,心里两难,一面怕景仁帝真的动怒,打了鸿宝,一面又想自己到底是狠不下心,每回都让鸿宝赖过去,倒不如让景仁帝真打一回,效用定然比她的耳提面命大上许多。
如今让鸿宝好生受一回疼,总好过将来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景仁帝将之按下,看着鸿宝,斟酌片刻,郑重其事地说:“就罚公主——给太子太傅赔礼道歉吧。”
仲孙皇后怔了怔。
景仁帝将鸿宝拉到身边坐下,温声问她让妖风伤着没有,吓着没有……
见状,仲孙皇后无奈摇头也暗自欣慰。
皇帝宠爱鸿宝,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鸿宝冲着父皇瘪了瘪嘴,小娃娃似的,眼睛眨巴两下,便落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儿臣险些没命了,呜呜……”
景仁帝心疼不已,将鸿宝护在怀中,一遍遍哄着,哄了许久,才将鸿宝哄好。
看着鸿宝破涕而笑,景仁帝终于松一口气,而仲孙皇后却仍有隐忧。
鸿宝答应景仁帝要去向柳池楼赔礼道歉,第二日,仲孙皇后让紫宸殿的大宫女云霞陪着鸿宝一块去东宫,约束着鸿宝的言行举止,莫要道歉不成,更添嫌隙。
鸿宝磨蹭着,好不容易出了紫宸殿,不往东宫去,反倒上御园中闲逛一圈,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要打发云霞回去复命,自己则要出宫去探望薛雁北。
云霞不肯离去,一板一眼地说:“公主还未向太子太傅赔礼道歉。”
鸿宝气她不知变通,双手叉腰,鼓着小脸,像只生气的小鸡仔,“云霞姑姑,你就当我去了,不成嘛?”
她才不要去柳池楼跟前低声下气呢!
云霞低眉顺眼,“不成。”
鸿宝眼珠咕噜一转,“我出宫去,上柳家,登门谢罪!”
说罢,便摆手离去。
云霞亦步亦趋地跟着。
鸿宝借着树干、石头、柱子躲了几回,没甩得掉她,也赶不走她,干脆径直往宫外去。
云霞示意随行的宫人将她拦住,“皇后留公主在宫中。”
鸿宝想要绕开,不能如愿,宫人们像一堵墙,死死挡住她的去路,只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回紫宸殿受管教、磨性子,要么去东宫赔礼道歉。
鸿宝惊愕。
母后要将她禁足在宫中?
她不过是卸了柳池楼的一只车轮,又不是卸了柳池楼的一条腿,比起柳池楼打永安的事来,算得了什么?
想着,鸿宝又生气又伤心,折回紫宸殿求父皇许她出宫,拿的仍旧是她糊弄云霞的那套说辞,无论如何,她先出宫去,看一看救命恩人的伤好了多少。
景仁帝叹一口气。
昨日妖风肆掠后不久,便有人暗指皇室中有失德之人……皇后为此提心吊胆,将鸿宝留在宫中,也是怕她成为众矢之的。
景仁帝本是不想因一些风言风语,便将他一贯自由散漫的小公主束在宫中的,可是,鸿宝要去薛家探望小郎君,景仁帝吃了醋,忽然觉着,留鸿宝在宫中也好,便将皇后的一番苦心说给鸿宝听,让她在紫宸殿中多陪着皇后,“就当是为了让你母后安心……”
鸿宝:“可是,薛郎他……”
景仁帝:“薛雁北出身行伍,皮糙肉厚,受那样一点小伤,死不了。”
鸿宝嘟着嘴,不死也疼啊,薛郎是为她才受的伤,她怎么能不管不问呢?
*
寝房中,鸿宝将嘴里嚼碎的柿饼“呸呸呸”全吐出来,支着脑袋叹气。
宫人念着规劝她赔礼道歉的命令,绞尽脑汁想法子——
诶!有了。
“公主若为薛小郎君挂心,不如去东宫问一问太子太傅。”
鸿宝:“嗯?”
薛郎与柳池楼有何干系?
宫人:“薛小郎君是太子太傅的外甥。”
鸿宝错愕。
俗话说外甥肖舅,鸿宝仔细回忆薛雁北的眉眼,像是真与柳池楼有几分相似,只是俩人的气质完全不同,她一时竟未发觉。
鸿宝本来很不情愿去给柳池楼赔礼道歉,想着拖些时日,便将此事赖掉,此刻终于改了主意。
“走!去东宫。”
宫人喜上眉梢,屁颠颠地跟上她。
銮驾移步东宫。
正好碰上柳池楼下课要走。
鸿宝命人去将人领到她跟前来。
云霞轻咳一声,提醒她赔礼道歉得以诚恳的态度。
鸿宝娇哼一声,冲着柳池楼的背影,大喊一声:“站住!”
云霞:“公主。”
鸿宝瞥她一眼,柔了声气,“太子太傅,请留步,留步……”
柳池楼回身看来,见着鸿宝,眉梢微动,眼中掠过一丝惊诧。
鸿宝迈下銮驾,走到他跟前。
云霞跟在她身后,审视着她的每一个举动。
鸿宝冲着柳池楼甜甜一笑。
柳池楼仍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很有为人师长的严肃,只是垂在袖中的修长手指轻颤了一下。
小太子为老师送行,见着阿姐找上门来,先是一惊,而后佩服。他常常不敢直视老师,被老师多看一阵,便很是发怵,恨不得当场躲到桌子下面去,而阿姐站在老师跟前竟还如此威风凛凛!
阿姐,他的阿姐!
真是厉害!
小太子与有荣焉,挺起小小的胸膛。
鸿宝看着柳池楼一言不发,嘴角的笑意一点点落下,一双杏眼露出小猫要挠人似的威胁。
柳池楼:“公主有何吩咐?”
鸿宝昂着首,神色倨傲:“本公主……”
云霞轻咳一声。
鸿宝收了小猫爪子,重新露出微笑,“我来向太子太傅认错。”
她横竖是来了,便糊弄柳池楼两句,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吧。
柳池楼眉梢微微上扬。
鸿宝:“新车已送至府上。”
说罢,她朝小太子挑起眉梢,递去一个眼神。亲姐弟间心有灵犀。小太子一瞬会意,借口有件很重要的事,生生将云霞给拉开了。
没人盯着。
鸿宝收起笑意,把脸一扬,凑近些许,压着声儿娇气警告,“柳池楼,看在薛郎的面子上,本公主暂且饶过你,但你往后再敢伤了永安,本公主可不止卸你一只车轮!”
柳池楼不惊不惧,不急不恼,脸色平静,只在听闻“薛郎”二字时,眉心微皱。
“臣无苛责太子之心,只是身负规训储君之职,不敢疏于管教,放纵太子荒废学业,但今日公主所言,臣,铭记于心,日后必不会再打太子的手心。”
他像屹立千百年而不动的山岳,带着岁月积淀出的深厚,沉在仙气缥缈的云雾中,已至一种不可窥探的境界……
但这只是旁人眼中的柳池楼,鸿宝并不如此以为,她自认已将柳池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柳池楼一定怕了她了!
威慑的目的已达到。
鸿宝收敛气势,问及薛雁北的伤势,得知柳池楼正要去薛家探望外甥,便想随他一同前去,只是不等她开口,云霞便回来了。
小太子毕竟年幼,一点小心思很快便被已在宫闱中生存多年的云霞识破。
鸿宝只得改口,“眼下,我不便出宫,但很是忧心薛郎,请太子太傅好生照顾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