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去教堂送草药的计划被不速之客打断了。
傍晚时分,一个戴黑呢平顶礼帽的中年男子迈进悬挂“东方与月亮”招牌的店铺。
顶着个大到滑稽的鼻子,他站在柜台前,快速瞟了店内一圈,语气温和地开口:“把你们雇主请出来吧。告诉她,我有笔大买卖跟她谈。”
安娜、安妮面面相觑,底层摸爬滚打的生活经验让她们轻易辨别出来人温和表象下的无礼和不善。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是该立刻去通知爱丽丝小姐还是藏住雇主下落。
话题人物此时就在屏风后配药间挑选治疗痈疽的草药,立马认出来人是谁:那个在玻璃制品店偶遇的所谓忠告者?
全然出于好心?爱丽丝哂笑。
她倒要看看这人唱的哪一出。
放下手里草药,绕出屏风:“这位先生,找我?”
“爱丽丝小姐。”以她如今在伦敦上流社会的知名度,他知道她的名字,并不奇怪。
再次被他鼻子吸走注意力,偏这人总用鼻孔看人,真像被贬下凡投成猪胎的天蓬那蠢货。
爱丽丝不语,从花瓶里拿起一支花端详,洗洗眼睛。
他有些绷不住,还装作无所谓地接着说:“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哈里·里德。跟小姐算是同行,名下经营着包括邦德街、牛津街店铺在内的十几家里德药店。或许您听说过。”说出最后这句时,脸上是对方一定知道的自傲。
哦,同街店面最大那家。她确实曾路过。
“这次来,是跟小姐您谈笔大买卖。”没人接话,他也能自己把自己戏演完,“东方药膏在伦敦城里火起来了。据我所知,您的特色中式草药茶也卖得不错。但请恕我直言,您这店规模实在太小了,人手也少得可怜,根本不足以应付伦敦城里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
说着,他再次环视店内陈设,也打量唯二店员,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
“所以呢?里德先生的意思是?”爱丽丝挑眉。
“我们两家合作如何?爱丽丝小姐出配方,我这里出人手和店面,扩大产量,让它配得上太太小姐们的需求。”药商里德道,“我可以让爱丽丝小姐店名在我家药店门外挂个小牌子。这是我的诚意。”
怎么还有人把白嫖药方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安妮所说反常买药人多半就是他派来的。分析不出配方,这才来“礼貌协商”。
爱丽丝撇撇嘴,不为所动。如果是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是个虽不划算但大体还有利可图的合作协议。而她并不需要外力,自己就足够应付。有玉杵在,再多药膏她都可以一次性制作完。限制她产量的向来只有药材数量和购买人数。
“里德先生,请回吧。”爱丽丝送客。
药商里德本觉得此事十拿九稳,没想到被人这样下面子。
他语气生硬道:“爱丽丝小姐,您别后悔。”说完摔门走了。
耽误这会儿功夫,天色已有些昏暗。
她继续把需要的甘草和忍冬花整理一番,装进布袋里,推门准备去艾德里安·莫兰所在圣乔治教堂。
“爱丽丝小姐,天快黑了,要不我们替您去送吧?”安娜知道自己雇主是去给教堂送治病草药,怕她作为绅士家小姐遇到危险难以应对。伦敦的夜晚可从来不安全。
爱丽丝抬头看见夜色已渐渐浓郁起来。一轮圆月挂在天上,不分东西,笼罩这个国度,照亮大地。
“我坐马车,不碍事。” 她嘴上说着,笑得轻松随意。
安娜只好为雇主叫来一辆公共马车。
天已黑透,街上行人少了很多,偶有看见,也多是躺在街上的流浪汉或者是喝得烂醉的酒鬼。
马车哒哒哒行驶在空寂的街头,格外显眼。
一阵刺耳的车辙摩擦声在夜里更显突兀。
马车突然停下,被几个凶神恶煞的街头混混围在中间。铁质的大家伙此时忽像个柔弱小可怜。
马车夫看了一眼背后的小姐,颤颤巍巍对几个混混道:“我就是个车夫,没……没钱。”
言下之意,让他们不要抢自己,背后的小姐才该是他们目标。
那几个混混也很如车夫的意,把他扯下马车,一脚踢开。车夫也顺势滚得远远的。
“小姐,下车聊聊吧。不然就别怪我们不‘绅士’了。”打头一个故意怪声怪气说话,用夸张动作装起绅士架子,逗引得周围混混全都大笑起来。
他们自以为是大灰狼,围住了一只可怜的小白兔,面前小姐只有任他们搓圆捏扁的份儿,便毫不顾忌,甚至乐于在撕咬前逗弄一番,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毕竟上流社会小姐少有夜间独自出门的,这样的机会难得,怎么会不多逞会儿威风呢。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惊慌尖叫、恐惧哭泣,全都没有。那位面容精致、气质不俗的小姐,依然好好坐在马车里,面色似乎一点儿没变。
夜色中,即便有昏暗路灯照亮,其实也看不太清车内人的表情。
若硬要说的话,好像嘴角弧度在不断扩大。
不会吧?一定是自己眼花。所有混混都坚信这点。总不能这小姐真一点儿不怕,甚至还笑得出来吧。
但总归少了点表演逗弄的兴致,干脆直接进入正题。
“小姐,有人出钱让我们找您讨点东西。给了东西呢,就放您离开。至于我们,您看着给点打赏跑腿钱就行。相信您是聪明人。”
自停住就安静得有几分诡异的马车内,第一次发出声音:“哦?”尾音拖得长长的,语气还有两份轻佻,气场却强。
“找我要东西?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要的。”这话也透着漫不经心的味儿。
“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您把醒神膏和特色中式草药茶秘制方子写下来就行。”街上混的敏锐让他直觉不太对劲,但想到分派任务的老大,领头还是硬着头皮道,但气势已然弱下来,“爱丽丝小姐,您最近的大名我们这些小人物也知道,给了方子,您那药照样能卖,也损失不了什么。”
“醒神膏和草药茶方子啊。”车上人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隔着车窗还显出几分空灵。混混们一时不知道,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有个混混一拍大腿,用手肘拐拐领头说话那人:“欸!笔,还有纸!不把准备好的纸笔递进去,让人家小姐写什么?”
众混混深觉说得有理,让这机灵小子递纸笔。
他敲敲车窗,手里东西还没来得及递出去,车门就猛地打开,人直接被车门扇飞出去。
“你还算有点礼貌,下手轻点。”被游说多时的小姐终于下车。
一身柔软舒适的丝质帝政样式长裙,手中却抓着个不知哪儿来的坚硬棒子,夜色里泛着他们从没见过的莹白光泽。一看就很值钱。
对金钱的渴望糊住了他们脑子,互相使了个眼色就齐齐往前冲去。目标是擒住这位有钱的小姐,逼她写下独家药方。至于他们的辛苦钱,就用这根看不出材质的棒子抵了就行。
爱丽丝此刻心里平静无澜,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上一个与她斗个不休的,还是曾经大闹天宫的弼马温呢。她这玉杵也能与金箍棒较量个高下。如今,几个凡间小混混就敢与她武斗,还打上玉杵的主意。
真是不知死活。
觉得有趣,她低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已是放声大笑起来。在空旷的伦敦街道上显得鲜活又奇诡。
混混们一头雾水。可身体已随着惯性往前冲,便顾不得其他。
爱丽丝手持变至雨伞大小的玉杵,站在原地未迈一步,只等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子爬过来。
挥杵的手臂快得舞出残影,一杵一个。
只一瞬,所有混混都躺倒在地,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背后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爱丽丝最后一杵砸在车轮上,把它砸个稀巴烂,车身倾斜,算是还了马车夫推自己挡灾之仇。
这才把玉杵收回体内,转过身来。
“爱丽丝小姐。”艾德里安·莫兰从旁边街道拐出来就看到他专程来接的那位小姐。
加快了些步伐走过来,直到走进路灯灯光下,才注意到地上躺了一地几乎昏死过去的男人。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混混。
“爱丽丝小姐,您没事吧?”
爱丽丝疑惑,看看地上那些,又抬头看一眼问出这话的先生,怎么看有事的都不是她吧。
男人视线顺着她目光无意识游走一番,突然明白过来面前小姐的意思。有些赧然,却也坚持问道:“没受伤吧?”此处没见到武器,爱丽丝小姐看起来竟是赤手空拳打倒这许多人,便是胜了也说不定伤了哪里。
“没有。”爱丽丝自信满满,“真能伤我的,怕是还没出世。”
艾德里安·莫兰不明白,为什么能从个乡绅家小姐那里,看到一身超脱与豪情。这种不惧世间万物的模样,比天上圣洁的月光还要明亮,像是光明神,周身光辉璀璨,万物避其锋芒,令人不敢直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