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隋府,重檐之上,星辉点点。

目送玉霜身影离开,隋木莘才躺下来,举着望远镜看星星,身旁还搁着一束野花。

【我送你这一世,是看重你凡人身份,能够自由行动……不是为让你旁观,成天送枪送花的。】

阴差冥音森森,质问:【为何不拦他们?】

气血翻涌,隋木莘习以为常。他早将魂魄典押给阴差,每次人鬼通灵,都会叫他七窍震颤,寿元消减。

隋木莘心音传话:放心。有隋翊在,他出不得城。

提到隋翊,阴差更恼:【换魂之事不可使人察觉,我屡次借梦魇扰他思绪,近些天不知为何,越难压住了。】

隋木莘:阻拦不得,不如推一把。

他心中念道:你无非是要拨正命轨,要他作为玉霜,演一遍——情缘孽缘,痴缠不清,然后,事情败露,隋靖正“病逝”。

最后玉霜死。

最重要的,要他死无怨念,不堕厉鬼,甘入轮回。

【待这一世的命轨正了,因果了结,该投胎的投胎去,该做少爷的享福去……不是正好?】

是,很好。隋木莘回。所以我会帮你。

【所以你现在该做什么?】

隋木莘又躺了会儿,擦净眼角渗出的红,撑起身来,说:送花。

……

眼前一幕实在诡异。

大火拦道,看情形是轿车汽油泄露,导致了爆炸。可火势这样大,爆裂声这样刺耳,周围住户没一个下来查探。

深夜,街道空无一人。

玉霜一面让司机掉头,一面给警署拨去电话,这才发现,通讯线断了。

后视镜突然现出一辆车。

【最后一次了,再干涉凡人,我这百年的功德都会被抹消……】

隋木莘:辛苦,让大家都好生睡一觉吧。

车门被从外撬开,玉霜咬住舌头,忍耐突来的困意。他眼睁睁看着,隋木莘将野花别在隋和光领口,再从玉霜怀中夺过人,发觉玉霜还没睡过去,他解释:“我说过,您带不走他。”

玉霜手去摸枪。

刺啦——刀锋从他脸侧掠过,牢牢扎进皮座。玉霜颧骨上多一道血痕。

意识尚存之际,他听清隋木莘温和的:“下次,送的就是枪了。”

隋木莘并不爱屋及乌,对大哥的皮囊也不留手,可抱住隋和光的手又那样紧,好像要抓紧灵魂一样。

隋府西院。

隋木莘将人轻放下,半个身体蜷在床边,静静听一会心跳,不知是谁的。不久后,他起身,将花束插进瓶中。

脚步渐远,隋和光睫毛轻动,没有睁眼。

——房里有压低的鼻息,隋木莘根本没走。

迷药下的少,遇见爆炸时隋和光就隐约有了意识,只是动弹不能,之后更是听完隋木莘和玉霜对峙。

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只想休息,不想跟那二人多话。

砖地响起均匀脚步声,越来越近,隋和光仍旧装睡,只听轻促一道哼笑,温凉的唇压下来,可呼吸无比滚烫。

反复碾压,舌往里钻,太用力,像某种掘洞的软体动物,隋和光被抵在铺上亲,呼吸乱了,再不能装睡,“滚开。”

隋木莘的舌头被咬出血。“跟我说说话,哥。”

隋和光:“你又在帮鬼差拦我。”

隋木莘含笑不语。

隋和光当他默认。“我还能不能换回身体?”

“再等等。”隋木莘说。吞下又一口血。阴差在鬼嚎,不过没关系。他笑得愉悦:“您也可以说些好听的,求求我。”

隋和光缓缓笑了,口吻很是亲昵:“木莘,你给我等着。”

隋木莘的回应是递来一束花。刚从瓷瓶里拿的。隋和光接过,扔出去,如同之前几夜,他没有收下隋木莘的花。

隋木莘惋惜地说,他明晚还来。没做纠缠,出去捡花了。

隋和光没有丝毫睡意。

鬼手不放他自由,没想到,人间的手也会偷袭。

他知道玉霜是为带他走,但下迷药太过了。

怜他孤苦,惜他才能,知他突然上位必定多疑,也就忍他猜忌不断……但玉霜不只要自己做主,还要做他的主!

隋和光留在府上还有原因:人心多变,若有一日,玉霜决定彻底成为隋家大少,那最大的阻碍是谁?

出府,生死依附一人,隋和光难以忍受。

其实一开始,他们就不是能互相信任的关系。

是他忘了。

隋和光看得出,铁路之后,玉霜野心更大。隋和光思考再寻一人,作为自己的盟友,制衡玉霜。

*

城外,军营。

司令,您去年让屯的“粮食”……已经都收在仓库里了。”

来人点头哈腰,谄媚无比,隋翊不吃这套,笑不入眼:“这些东西是要送到‘外面’去的,老张,别太贪心。”

外面就是南边。他干的是走私的生意,借了他爹的人脉。

隋翊那颗心里,有恶意,有算计,有利益,有胆大包天,反正从没有过忠心。

“是!”

隋翊冷不丁说:“小虎八岁了吧?”

“是……您这是?”

隋翊说:“我让人做了孩子的衣服,你拿回去,看合不合适。”

老张爱子,一看,就知道尺寸合适,太合适、也太不合适了……他的儿子,隋翊却这样了解。老张生不出多少感激,不由得打了寒战,决心将油水少抽几成。

他出去时要带上门,隋翊说不用,他还有客人。

一人进来,脚下全无响动,呼吸几不可察。

隋翊连头也没抬:“稀客啊,怎么想到来找我?先说好,不谈‘那边’的生意,我给二哥让的利够多了。”

隋木莘:“是你主动联系我的。”

隋翊摆完架子,笑盈盈抬头:“哦对,来,请坐——我有事问你,三哥。”叫的要多亲热有多亲热。

隋木莘:“你上回喊三哥,同我打了一架。”

隋翊和颜悦色:“我正是要说这件事。您还记得,我们是为谁才‘交流’起来的吗?”

隋木莘似才恍然。“你要问他什么?”

隋翊:“他是谁?”

“什么……”隋木莘还未扮出疑惑,隋翊很不客气地打断:“你上回装模作样,还是在隋和光跟前。他又不在,有必要?”

“那会儿你回家没几天,就跟咱们那位小娘勾搭上,不合常情吧?”

隋木莘那张温润到无趣的脸变了。

渐渐的,竟流露玩味的笑。可隋翊见过他真面目,明白这善书生皮下,是怎样的厉鬼。

两个聪明人,没必要再装糊涂。

否则两人因南边的“生意”斗过无数回,几乎断联,隋木莘今天为什么要上赶着来呢。

隋木莘:“灵魂之说本就是唯心,你觉得他是谁,他就是谁。”

良久,隋翊问:“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

隋木莘想,因为现在照命轨,你该跳出来争小娘,而不是窝在城外,练兵、赚钱。

隋木莘道:“我不说,难道你就猜不到吗?”

他只是来推隋翊一把,加快进度。

这场戏什么时候结束,他什么时候才能带走自己的人。

*

迷药的事过后,玉霜没有再找隋和光。

也许是心照不宣,各自冷静一阵;也许是铁路太忙,他无暇顾及。

铁路开建,其他派系军阀很是眼热。

——新系军阀牵头,发行战争公债,号召凝聚资金、共抵南方。

就在下午,有许多商会急忙电联,宁愿支付费用,也要赎回铁路债。“直军上了手段威胁,强制摊派战争公债,资产每万元要买债三百。”

“商户现钱不够,加上咱们顾惜人情,条款立得松……一群狗日的。”

副官报告。

“小鱼小虾可以放,大的必须脱层皮。”玉霜一笑。“这名单里是跟直系走近的大户,今晚怕是要跑,等他们到城门口,找个大罪名扣下来。”

红水笔圈出名字。“你和驻军一起去,处理这几个人,杀鸡儆猴,再让他们付违约金。”

他走后,玉霜又叫来一人。

“你提的方案,我同意了。”

那人一喜,回头确认房门紧闭,声音压低:“放走一批大鱼,您再用违约费大量购置新系公债,等过段时间,再去抛售,同时放出北方将要战败的消息,公债价格必定暴跌。如此,新军再无信用。”

“如今北方已露颓势,现在宣传战败,并不是造假,不过洞悉时局罢了……”

“行了,办事去。”玉霜打断他。

之后的事如同他们预料。

公债推行不到半月,戛然而止,新系受人耻笑。只是,战败消息传播太广,天高皇帝远,北平也难遏制,恐慌蔓延,宁城人心惶惶。

以上种种,都是隋和光从暗哨得知,再向玉霜确认的。

他不常主动联系玉霜,也很少用这样冰冷的视线扫视玉霜。

好似凌迟。

玉霜再难忍受:“赚的钱我一分不会贪,全用来修路。军政盘根错节,钱层层削下来,真正用在铁路上的不会有我多。”

玉霜:“我认为这是合理的。无论是经济上讲,还是政治上。”

隋和光:“说真话。”

玉霜笑问:“真话?”

“有人在意吗?”语速轻缓,听不出愤懑,反倒满是笑意,很愉悦般。“您看,几派人斗来杀去,口里说的全是家国大义,心里想的全是生意,谁去数死了多少人,去看谁又穷死饿死了?我知道,您想说我发国难财,可造成国难的又是谁,我不过顺势而为……”

隋和光依旧是那句:“说真话。”

“……”

玉霜淡淡道:“我必须压住隋翊。”

隋和光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为打压他一人,宁可造假消息?”

“隋翊以势欺人,我自然得回敬。铁路是我赢来的,我不会再让步——您知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赢。”玉霜换了面孔,神色一下子鲜活。

他柔声道:“何况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做空。争斗。算计人心。都是隋和光教他的。

会话持续不到十分钟。

玉霜赶回公司,秘书上前迎他,面露难色,显然办公室内来客不善。玉霜面无波澜,推门而入:“你该滚了。”

隋翊似笑非笑。“火气真大,您被人踹了?”

“我只是来找您确认下合同,铁路公司的一成干股,是转给我了吧?”隋翊微笑:“我没记错的话。”

接到对方的合作邀约时他相当惊奇,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有铁路股份,有兵,他就是转投奉系也有资本。背靠铁路,做大势力,再往后,就是要和中央分庭抗礼,也未必不成。

玉霜:“那你也该记得我的要求——捡走你的股份,永远、永远别再回来。”

“再确认一件事,我马上就走。”

隋翊竟无恼怒。他笑意盈盈,语出惊人——

“你到底是谁?”

“四少爷,”玉霜破开极柔和的笑,下一刻转为漠然,“我以为你还不算蠢。”

隋和光从没有过这种表情,而他也决不会这样称呼隋翊。

隋翊神色陡然变得扭曲。

反感、憎恶、恶心……种种负面情感太过浓烈,以至于连惯于笑面藏刀的隋翊都无法掩藏。

玉霜看得快意,既痛快,更痛苦。如同发脓的疮疤被撕开。

他太心急了,终于用了最卑劣的手段。

暗示隋翊,他觊觎的那具身体里,现在究竟是谁。

而得知后隋翊绝不会再敢接近。

果然,隋翊缓缓笑起来,尽管嘴角微微抽动,那是神经无法自控的反射,他的面容在玉霜看来越发狰狞。

他说:“娘的……成交。”

他走之后,玉霜吩咐各处眼线,再确定一次布控。

城内不好开战,而想隋翊死必须在战场,土匪、流军,或者南方间谍,什么都行,务求让他死的名正言顺。

第一步在于诱隋翊出城。

第二步,设伏。

隋翊离开宁城,要么与直军其他部队回合,要么去奉天谈合作,他必经的几个点,玉霜早已联系李崇,计划设伏、全歼。

从铁路开始修建起,玉霜每天都在思考、复盘、剖析、谋算,算多少利益足够隋翊离开……

多少钱,够买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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