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宿舍跟操场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在操场上清晰且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被挟暑气的夜风一节一节地削去音符,风刃一向锋利,原本流畅的旋律落入谢云耳中时,只剩咚咚的鼓噪。
轻轻打击耳膜的节奏激不起心跳,反而像是特意飞过来嘲笑落单者的魔鬼,谢云趴在阳台栏杆闷闷不乐好半晌,索性转身回寝,关上落地窗,尔后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
魔鬼霎时被地缚猫赶走。
妖怪体操第一!
是——!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谢云的思绪很快便被一群小妖怪给带走了,随后跟着那群可爱的小妖怪一起熟练地哼起来,哼到最后,身体也左右摆动了起来。
他不住安慰地心想,嗯!还是他的妖怪手表主题曲好听!!!
晚会持续到将近九点才结束。
等祁隼跟顾雾空等人分开回到寝室时,谢云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正浅浅地打呼噜。祁隼关上柜门的手登时一顿,走去打开自己桌上的台灯,调低角度,旋即拎着干净的换洗衣物轻手轻脚地走进洗手间,进去之前,不忘把大灯给熄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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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天假日的休整,祁隼的小腿不痛了,腰背不酸了,作息也恢复正常了。
清晨先去操场慢跑几圈锻炼身体,上辈子所有时间都奉献给物理,几乎没管理过身材,导致已然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了,身上还没点儿肌肉线条,穿起西装都少了些挺拔范儿,看起来弱不禁风,白斩鸡一个。
既然老天爷给了重来的机会,他想把握住。
毕竟同是俗人,他也有爱美之心。
从决定要来M大的那一天开始,祁隼便先拟定一份时间规划表,预留上课时间,其他时段都被他给安排得妥善,能保持好习惯,又不耽误学业,眼看六点半了,他也没强求刚开始练习的自己必须跑满圈数,而是转头就回宿舍冲澡、预习,然后七点准时叫谢云起床。
在这天之前,谢云都不用早起,祁隼也就一直没发现对方不光睡得早、睡眠品质佳,还格外贪睡,叫都叫不醒,得上手摇几下才行,更使人好气又好笑的是,对方醒来以后,不会马上蹿下床,他会迷迷瞪瞪地抱着伊布坐在床上发呆良久,才慢腾腾地有所动作。
……
祁隼算是明白了。
看来他得把叫谢云起床的时间再设定提早个几分钟。
秉持朋友一生……不是,上课一起走和一起坐的不成文原则,顾雾空和室友提着早餐慢悠悠晃进教室,没见到祁隼,便顺道帮他也占了个位置。
幸好他们占的位置属于中前面,不算抢手,祁隼领着谢云姗姗来迟的时候,旁边还空着两、三个座位,这才免除谢云被排除在外或是拒绝顾雾空好意的尴尬。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顾雾空先瞧见他身边跟了一个军训时没见过的人,好奇地多瞅几眼,笑问道:“祁隼,这大兄弟谁啊?”
闻言,祁隼才想起来谢云跟其他人都不认识,双唇轻启,“他……”
刚要回答,就眼尖瞥见在他面前分外主动的谢云正僵着肩膀,一点一点地往他背后躲,宛若一只小蜗牛,半个身子都给缩进壳里。
最后单单露出半颗脑袋,黑亮的眼珠子转啊转,怯怯地朝陌生人投以探究的目光。
嗯……?怎么回事?
祁隼不知道,谢云的外向是需要由特定条件引发,面对一个人时,他能像第一天那样非常热情大方,因为就算讨不到好,大不了疏离就是了,然而面对一群人时,他就会无端想起那些年被同学或恶意或无心嘲讽的往事,心里发冷,他表现得再坚强、再无谓,一个人终归没办法排挤一群人,他只会是丢面子的那个。
不过没多久,心思细腻的祁隼便琢磨出了些什么,安抚地看了眼谢云,淡淡地介绍一句:“谢云,我室友,军训时家里有事才没来。”而后又回过头,朝谢云介绍另一个人,“谢云,这是顾雾空,我们班的同学。”
想了想,又温声补充三个字:“你别怕。”
谢云眨眨眼,仿佛小动物伸出试探的双jio,小声道:“顾雾空你好啊,我叫谢云,谢谢的谢,小云朵的云,是祁隼的、室友,请多、指教!”
顾雾空比较迟钝,或者该说西里马哈,半点儿没听出谢云的异样,立刻敞亮地也打了声招呼,“嘿,既然你是祁隼的朋友,那也是哥的朋友了。”
“……”谢云品不出是真心话还是场面话,于是有些迷糊地应了,“哦!”
一场对话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一旁的祁隼暗暗松了口气,他方才还担心顾雾空愣头愣脑的,会不会直接大喇喇地指出谢云的不对劲。
好险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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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虽然渴望拥有正常的人生跟头脑,但现实总告诉他,他办不到,他就是异于常人,反应过分迟缓,明明台上的教授只是在简单介绍课程进度,其他人在底下偷玩儿手机或是单纯分心,也多少能听进七七八八,而他全神贯注,努力记下一切,却始终仅能理解三三两两。
有些难过地抿紧唇瓣,抓着黑笔的指尖微微泛白,他沉默地咽下追赶不上别人的不甘与无力,继续尽可能地记下教授说的每一条事项。
发觉谢云全程埋头奋笔疾书,祁隼一时有些好奇他在写些什么,考虑到**问题,又摁不住好奇心,他只斜过视线粗略扫几眼。
随即他发现自己没看懂意思。
【这个学期……
我们……
……报告……还有……
考……攸关……】
祁隼脑子空白了一瞬,迷惑地顺着这些近乎废话的断句思索片刻,不多时,便恍然大悟谢云在干嘛,刹那间有几分哭笑不得。
原来谢云把教授说的每个字都给记下来了……
不对,也许不该说每个字,他估计是想这样干,可惜实际操作明显行不通,由于手速跟不上,大脑又无法迅速抓住关键字,到头来捕捉到的内容也没几个重点,大部份都是一些不必要的语气词。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祁隼表面看上去像在专注听讲,实则注意力全放在谢云身上,他悄悄观察了多久,谢云就埋头认真写了多久,直到教授讲完喝水润喉,谢云的笔记本仍旧没多出几行完整的语句,更没增加多少可读性。
不过他也没开口指正。
倒不是懒得管谢云,而是他前世踏进职场后,就变得格外珍惜一些特质,比如谢云这种愿意尝(挑)试(战)的态度,他觉得成年人其实是一群非常容易与自己和解的人,小时候看见同学分数比自己好一分都会难免感到不平衡和焦虑,长大了却不再在意自己是不是脱颖而出、能不能成为闪光点,更甚偶尔会自嘲地生出那种“我就烂,你管我,废物又如何,废物还不是能活得很好”的念头。
因此他不乐意一下子就打击谢云的积极性,他也想试着相信谢云的努力会有回报。
遗憾的是,现实不是童话。
听不懂就是听不懂。
祁隼整整一个礼拜都在暗中观察谢云的上课情况,毋庸置疑地,谢云在学习态度上是好学生,然而每节一下课,他都能从好学生好似疲倦到呆滞的眼神中掏出成堆的茫然,指不定还有一分深藏的丧气,那双眼睛挂满了问号。
得,这是压根儿没听懂一二三。
他皱了皱眉,这样下去,谢云要怎么合格呢。
操心归操心,祁隼也不敢随便插手别人的事儿,成绩是自己的,四年后也不是人人都打算继续进修,多的是混及格就满足的人,反正走到最后几乎都是打工人的命,有时自作多情地想帮忙,人家搞不好还不领情,嫌累。
看不下去又怕逾矩,前后挣扎了几天,孰料会是严珠丽让他下定了决心。
说来也是谢云自己的领悟。
在发现自个儿完全听不懂课程后,谢云Hold了多天的心态也崩了,可是他又不想给祁隼留下蠢笨的印象,进而被嫌弃,只得趁祁隼去洗澡,独自跑到阳台给自己妈妈打电话哭诉。
严珠丽听得整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啊。
她的好宝宝怎么才不到一个月就难过成这样了呢。
倘若谢云是想直接摆烂到毕业的混学生,他们夫妻俩还好办些,成绩什么的对他不重要,大不了到时再捐几栋楼或是体育馆什么的给孩子买到那张毕业证,奈何谢云从来不服输,也不想屈服于自己的缺陷,非要靠自己。
千思万虑,她不得已,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厚着脸皮向祁隼求助了。
她想不到祁隼居然二话不说便答应了。
她也想不到祁隼心里是感谢她打这通电话过来的。
顾虑到少年人普遍贵重又玻璃的自尊心,祁隼并未直接戳破谢云的困难,而是看书看到一半,状若不经意地提问对方几个课堂重点,不出所料,谢云什么都不记得,翻阅辛辛苦苦写的笔记也仅仅答出一题。
他抓准时机,面不改色地递了台阶,“需不需要我帮你补课?”
想想大学还搞补课是真有些荒谬,但是不补课的话,谢云大概这辈子很难靠成绩毕业了,大学教授总归不比高中老师,他们不会关心每个学生的成绩,顶多稍微关注前几名,为了以后保研或实习名额,虽然压力减少了许多,可也意味没人会特地为了一个学生放慢脚步,学生只能一路靠自己摸索。
有些人路途顺遂,不一定出色,却也没有太多烦恼,有些人干脆卡在半路安然躺平,让时间推搡往前,还有些人注定跌跌撞撞。
不然怎么会有所谓的延毕。
祁隼想起前世在国外读研时,曾听说过有人延毕十二年,有毅力,但也的确傻。
那么多条路,偏偏选择最没钱途的一条。
……不过对谢云而言,这可能真是唯一一条。
比起钱途,他更需要的应该是认可。
祁隼给予的台阶无异于雪中送炭。
谢云眼楮亮了亮,“真的吗?”
祁隼应了声。
“太好了!”谢云跟小孩似地举双手欢呼后,没忍住抱怨一句,“这些知识、跟地板的蚂蚁、没两样。”
“……为什么是蚂蚁?”祁隼纳闷。
“都是黑色的啊,又让我、读不懂。”话音一落,谢云忽地叹气一声,改口道,“不对,蚂蚁、好懂多了,至少我看得出来、它们在走路。”
祁隼:“……”
西里马哈=粗心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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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东北的小可爱在这儿?咱承认小顾的东北话是我看网上的东北话大全慢慢凑出感觉来的(别相信我的感觉),所以要是有哪里不太对,麻烦东北的小可爱指出来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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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No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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