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到姑娘回话，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人声：

“阿四！阿四？你回来了？”

声未尽人已到，紫衫青年大步流星进来，对黥面少年笑道：

“不是说明天才回的吗？”

然后才慢半拍的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顾子玄，脸一垮，皱眉嫌恶道：

“这小白脸怎么还杵在这？来人！来人！”

两个灰衣人飞快的从院门外跑进来：

“六当家？”

紫衫青年指着顾子玄，皱眉训斥道：

“昨晚不是说了，天亮之前把这货扔到北山崖去，你们是聋了？”

“是我半路碰见了，把人带回来的。”

被称呼为阿四的姑娘，此时打断他的怒气，抬手挥退灰衣人，“你们下去吧。”

“你来的正好，帮我找个人去。”阿四对紫衫青年说完，又转头对顾子玄：“你妹妹长什么样，有画像吗？”

画像是有，在袖袋的储物袋里，但顾子玄并不想拿出来，想了想道：

“有纸笔吗？我可以现在画。”

紫衫青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还要纸笔？你这小白脸脑子有点毛病吧，你以为这是在你家呢？”

阿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起身往北屋去：“跟我来。”

顾子玄绕过挡在门口的紫衫青年跟了上去。

阿四将北屋窗下小几上书册收起来，码的整整齐齐，放到一旁的凳子上。

顾子玄瞄了一眼那些书的封面，发现都是些阵法一类的书，其中还有一本《困阵奇局》，他也有本一样的。

没想到这姑娘也喜欢阵法。

刚铺开纸，紫衫青年就进了屋，很没有礼貌的用手指指着顾子玄，问着阿四：

“你为什么带他回来？”

“……”

“阿四，你不是看上这小白脸了吧？”

顾子玄磨墨的动作一顿。

阿四仿佛习惯了紫衫青年这不礼貌的说话方式，不以为忤，只是口气略带敷衍：

“就是碰见了。”

紫衫青年声音低了些：“不是，你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怎么能——”

阿四打断他：

“茶水是不是落在西屋了？闵子陆，你没事把茶水端过来吧。我有点口渴了。”

叫闵子陆的紫衫青年看了眼顾子玄，虽然没有礼貌，但还算听话，不甘心的出去端茶。

阿四坐在那，等顾子玄画画像。

顾子玄运笔飞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将画纸递给阿四。

阿四接过去，一旁一直虎视眈眈的闵子陆也凑过去看：

“这是这小白脸的妹妹？女扮男装的？脸挺胖啊。”

阿四顺手就把画纸递给闵子陆：“你要这会没事做，就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小姑娘。”

闵子陆又虎视眈眈看了顾子玄一眼，不甘愿的捏着画纸走了。

又不过一盏茶功夫，带了个灰衣小个子来：

“这小子说见过。”

灰衣小个子唯唯诺诺：

“四当家，这位应该是前阵子薛护法送来的。当时他们好几个，六当家让都送去北山崖挖矿了。”

顾子玄：“……”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向来娇生惯养的上官白被人驱赶着挖矿……

想想那画面，还挺期待的。

阿四把画纸递给小个子：“那就去把人带回来吧。”

灰衣小个子欲言又止的看向闵子陆。

闵子陆哼一声：“没我当面发话，矿场管事不敢放人。”

阿四：“那要不劳烦你亲自去一趟，把人带回来？”

紫衫青年看一眼顾子玄，捧着茶往椅子上一坐，满脸写着不高兴：“我没那闲工夫。一会还有事呢。”

“那我走一趟，正好也很久没过去看看了。”

阿四也不勉强，利落的起身进里屋拿了件毛氅出来，头也不回对顾子玄道：

“走。”

顾子玄无视闵子陆刀子似的的眼神，抬脚跟了上去。

*** ***

出来院子就是山路，这里地方稍微平坦，沿着蜿蜒的山路，顺着山势建着七八座类似的小石头院子，像个小的村落。

两人绕出几座石头院子，顾子玄顿觉视野一下开阔。

他们的位置远不到苍阿山山腰，却已经十分高高在上。

往下俯瞰，是一览无余的锦阳镇，坐落在蜿蜒的锦绣川上。

回头仰望，是雪白巍峨的苍阿山顶。

东方既白，红日初升，山顶东侧被染上淡淡的胭脂色，在水洗过一样的空旷蓝天下，瑰丽雄浑，圣若神明，仿若就在眼前。

偶尔听到苍隼长鸣之声，抬头看它的身影划过山顶，只有一点黑色，才令人意识到，那山顶其实非常遥远。

阿四步履敏捷，走了一段发现顾子玄落在后面，便停下脚步等他，待他走近了嘱咐道：

“前头路陡峭，仔细脚下。”

果然转过一段山壁，来到一段陡峭似刀削的山路，抬头仰望，仿若直插天际。

顾子玄仰头，问道：“这就是‘苍阿四景’之一的入云梯？”

“苍阿四景”出自《四方修仙志·苍阿》：入云梯，通天柱，画石楼，温凉泊。

阿四的声音被风吹得飘飘摇摇，似近还远：

“你倒知道的不少。”

顺着入云梯攀了小半个时辰，也才走了一小段，阿四在一处岔路往北拐了弯，走上一条较为平坦的小路。

这里路虽平坦，风却骤然大了不少，且冰冷刺骨。

顾子玄为隐藏修为，收敛了内息。没有修为护体，几步就被寒风吹透了衣裳，冷的牙齿打颤。

阿四见状，停步等他跟上，将手里大氅递了过来。

顾子玄看他一眼，没有接。

他是懂礼数有教养的人，这么冷的天，跟一个姑娘抢衣服穿？

阿四笑道：“我修为高。”

顾子玄心中一动：她说的是“我修为高”，而不是“我有修为”，难道是看穿了他收敛内息隐藏修为吗？

他这才接过来，将狐狸毛氅披在身上，道声“多谢”。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风越来越烈，还有海浪声，鸥鸣隐约传来，应是快到北海边了。

果然转过一道弯，阿四停住脚步：“到了。”

她站在山崖边北望，风将她的马尾吹得飘荡起来，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顾子玄裹紧狐氅，气喘吁吁走上前。

脚下千仞崖璧斜插入海，黑浪逐高，惊涛卷白，在远处是无垠碧海，远接天际。

北冥之海，北海。

他这次肯答应岛主到锦阳镇，与其是为找上官白，不如说是为了到苍阿山，看看志书上所记载的，这辽阔苍凉，传说中能够吞没四方大陆、遨游九天之上的上古神鸟鲲鹏出没的北冥之海。

如今总算不虚此行。

阿四收回远眺的目光，往东北指了指：

“从那边山洞下去，就是矿场了。”

两人顺着崎岖的山路走了一小段，进了一处山洞。

洞口很小，也就容两三人，越往里越开阔，光线也越幽暗；再往里走又越来越狭窄，光线越来越亮；然后又穿过一道石峰，空间豁然开朗，两人仿佛走进一片雪白晶亮的世界。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一个晶莹璀璨，仿若琉璃碗一样的巨大寒玉天坑出现在眼前，足有数百丈宽阔。

他们此时就站在碗的边缘，俯瞰着坑中旷工的身影，只如蝼蚁大小。

抬头仰望，山洞顶部高悬，状似穹隆，上头无数个像钟乳一样的透明尖锥倒垂。

山洞洞顶的东北位置，有一道向下斜开的豁口，为山洞引入了明亮的天光，将这里照的晶亮灿烂，光芒耀眼。

顾子玄看的入神，阿四却目不斜视，招手叫来矿场的管事，将画像递给他：

“见过这孩子吗？”

管事行了礼接过去，看了两眼，又叫来一个小管事。

小管事看了画像，道：

“像是前两天六当家让人送来的一个小子。个子不高，长的挺白净。”

阿四收起画像：“叫来看看。”

“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干活……我这就叫他过来。”

小管事说着，转头朝着矿场近处张望一番，又喊了两声，却没看到人也没回音，只得回头对阿四和管事无奈道：

“您请稍等，小的这就去找他……这小子滑头的很，整天嫌三道四，一干活不是肚子疼就是头疼。这会恐怕不知道在哪躲懒呢。”

顾子玄正好走过来，听见这几句，对阿四点头道：

“听这行事做派，应是舍妹无疑了。”

阿四：“……”

她轻笑一声，倚着身边的寒玉石台，似毫不觉得那寒玉的冰凉，抽出别在腰间的烟杆儿，用火石点着放进嘴里吸了一口：

“先找到人吧。”

也就一袋烟功夫，小管事领着上官白过来了。

这位大小姐十三四岁模样，脸肉嘟嘟，头顶个圆圆的发髻，身上裹着棉袄，脸上有些脏，步履蹒跚，精神萎靡。

看到顾子玄的瞬间，嘴就一扁：

“你——你怎么才来？”

话音未落，泪珠就涌出眼眶，她也没往日的讲究，抬起黑乎乎的棉袄袖子就去擦泪。

顾子玄看不下去了，从袖中摸出帕子递给她：“你擦一擦再——”

上官白根本没看见帕子，一把攥住他的衣袖，脸埋进去就抽抽噎噎的哭起来：“我、我在这可真是受大罪了——”

顾子玄见她将眼泪鼻涕都擦在自己袖子上，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不掩嫌弃的抽出衣袖把人推开：“别哭了。你站好说话。”

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见并无大碍，才命道：“快跟这位姑娘道谢。多亏她帮忙，我才找到这里。”

上官白抹了抹脸，站好了向阿四行礼：“谢谢姐姐帮忙。”

“小事。”阿四点头，把烟杆儿别回腰间，转头叫过管事，递给他一个令牌：“你拿着我的牌子，送他们下山去。”

*** ***

三人走了许久才到了苍阿山脚，出了大阵，前头路无人阻拦了。

管家停住了脚步与顾子玄道别。

顾子玄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瓷瓶：

“今日多有叨扰，这个请转交四当家，聊表谢意。”

管家笑着，却坚辞不受。

顾子玄只好收起瓷瓶，目送管家走远了，两人顺着小路往锦阳镇去。

上官白这会却像是终于缓过劲了，一个劲打量着顾子玄，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子玄从袖中放出一张传讯符纸给素纨，便于她来寻他们，一边瞟了上官白一眼，道：

“你有话就说。”

别憋一肚子淘气，又去给人惹麻烦。

上官白：“……顾子玄，你，你是不是为了救我，被那个脸挺吓人的丑姐姐欺负了？”

顾子玄：“……”

上官白见他不做声，以为他没听懂，特意解释了一下：

“欺负，就是她占你便宜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顾子玄停住脚步，冷脸看着上官白。

他一向与上官白不怎么亲近，因为年龄差得多，没什么可说的，也觉得她太闹腾。

但这么些年下来，他也从来没对她说过重话，或者动过手。

今天看来要破例了。

上官白见他一脸冷峻，瞬间觉得自己真相了，小声道：

“没想到你为了救我，把清白都抛弃了。这次……我欠你一个大的。”

她想了想，郑重允诺：

“除了无心岛岛主的位置不能让给你，这是我的底线。其他的要求，你随便提，我绝无二话。”

素纨一接到顾子玄的传讯符，就立刻御剑往他那里赶。

有之前顾子玄给的追踪符带路，她片刻就在镇外北边的小路上找到了人。

只是看到顾子玄和上官白的瞬间，素纨觉得自己血都要逆流了——

顾子玄神色冰冷的从袖袋里掏出了白长老送他的紫电九节鞭，对着上官白轻轻一抖，长鞭如游龙一般，在半空缓缓摆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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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上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