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渠人的营区就在平丘河岸。

正值三月，就算是膀大腰圆的西渠人，也要裹着袄子，生火喝奶。

西渠人最常吃的食物便是肉和奶，因此普遍长得人高马大。

西陵的这处营帐，配备了**百人，时不时派出几十上百前去骚扰大霁兵，掠夺下游村庄的食物，与元家军在白狐陵互相对峙。

每处营帐，皆有一名骑主坐镇指挥。

与每个普通的夜晚一样，骑主戴着帽子，在篝火旁躺在女人怀中，手边是热马奶，牛肉浸在锅中架在火上，肉的纹理糊烂在一起，冒出滋滋香味。

两三个与之同样打扮的西渠人围身后侧，共同欣赏他们西渠女人带来的温柔惬意。

嗽——

在火光摇曳的间隙里，牛肉滋滋声之外，骑主隐约听到一声箭声从天空传来。

掀起眼皮看了眼怀中女人，“听见什么声响没有？”骑主问旁人。

身后几个面面相觑，皆说没有。

今夜没有安排袭击，那应该是听错了。

温柔包围使人放松，迷蒙又朦胧......

“骑主！”

营外突兀一声大吼，接着是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

还在女人乡里的骑主瞬间清醒，推开身旁的女人，提着三环砍刀大步流星出了营帐。

同在帐中的几个头领见此情形，也纷纷离开女人的怀抱，一同到外一看究竟。

一出帐就见到几人慌慌张张跑到他跟前，“叫什么叫！投胎啊！”

“骑主，大霁人突袭，已经破了探兵！往大营来了！”

“大霁人？找死！多少人？”

“探兵报，约莫三四百人。”

骑主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就三四百人？哈哈哈哈，好好好，赶着来找死。”转头看了一圈，“巴轲，召集六百人，随我出营，让那些大霁人有来无回！”

“噢噢喔喔！！！”振臂一呼，三环大刀零当响。

“随骑主出战！”众人高呼。

不到一刻，六百人的军队集结完毕，骑主身骑一匹棕色战马，在阵前高喊，“杀光大霁人！”

“杀杀杀！”

马蹄声逐渐澎湃，携着杀敌的兴奋冲向白狐陵深处，骑主带领大部分蛮军正面迎击突袭的元家军，留下不到三百人守营。

此时，平丘河中泛起一道道涟漪。

涟漪中心冒出几个人头，紧接着一张张人脸从水中冒出，缓缓游向岸边。

越来越多人从水中浮出，约莫百人，无一例外不着黑衣，身负短刀。

秦影吐掉嘴里的芦苇管，身体伏低，朝上岸的黑衣人无声打了几个手势。

众人紧紧贴在西渠军营木围外，听骑主的马蹄声远去。

水中寒冷，众人为了行事便利，不着厚衣，不披轻甲，不带重刃，凭借肉身回温。

秦影蹲在最前，这个位置甚至还能听见里面蛮人的倒酒声。

回头，众人等候他的命令。

从腰间抽刀，刀身释放寒意，映照出一双双视死如归的锐利目光。

举起手臂，半空中划出一个小圈。

动手。

后人踩前人肩膀，轻巧翻阅木围，翻入西渠军营。

“诶，这什么好东西？这么得劲？”

“叫什么罗沙叶，没事就吸一口，诶少吸点......嚯！香啊。”

两个西渠小兵在远离营帐的暗处，凑在一块窃窃私语，对着一片叶子猛吸。

“就这一片，省着点你！”一小兵伸手要抢。

在他伸手前，一柄利刃先行划开了他的喉咙。

随后，对面的小兵同样被一刀封喉。

寒光现，鲜血溅。

嗖！

一声箭鸣响彻天空。

已经离开营地十几里的骑主陡然听见一声不属于他的信号，在身后的空中升起。

部队所有人都听见了鸣声，似乎是怕他们不相信，又一箭直冲上天。

骑主勒马，回头咒骂了一句，“该死的大霁人！回营！”

“回营！回营！骑主有令，回营！”

然而回应他的，是地面的震动，以及不远处战马的咆哮。

十里外，成排的黑影出现在草丘上方，在黑夜下连绵一片。

为首的细眼男子，睥睨着陡然发怒的骑主，高举大刀，无情的刀刃在银光下反射出亮光，好似有神明在审判人间的罪恶。

“杀。”

一声令下，战马嘶鸣。

四百朱雀卫拔刀相冲，面色冷峻，没有多余的怒吼和激励，只有眼中敌人的首级。

西渠骑主唾了一口，拉正棕马的方向，“杀十个，赏蚝牛！”

“杀啊！！”

“速战速决！”秦影手起刀落，短刀划过一喉，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沸腾了心中的杀意。

营地失去了大半兵力，正处于松懈状态，秦影小队突袭，留存在营地的西渠人瞬间毙命了三成。

他们处于少数，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看管俘虏，除了杀，别无他法。

战场上，不是人杀他就是他杀人，他早已想通这点，刀剑进入□□的声音，已无法激起心中的悯意。

红色绽放出一朵朵浪花，溅在营帐上，为这片营地增添一丝诡异又热烈的魅意。

火焰燃烧了几座帐篷，黑烟刺鼻。

喊杀声，蕴含在刀光剑影中，为今夜的搏杀吟唱。

“啊啊啊啊！！！饶命！别杀我们！！饶命！”

他进入一座肉眼可见的豪华营帐，里面肉香扑鼻，还有几个抱在一起的女人在尖叫。

帐中铁架上置着几柄大刀。

几个女人瑟瑟发抖以为秦影走来是要杀她们，但他只是抱了几柄刀便离开了。

丢给离得最近的朱雀卫，“蛮军，一个不留。”

辽阔的白狐陵的一角，白狐陵骑主领着几百蛮军搏杀，竟然越战越退后，而大霁人还在步步紧逼。

前路堵死，后路被偷袭，此时着几百人竟然像夹缝中的老鼠，寻找一线生机。

生机从何处来。

“撤！给我撤！”马蹄踩踏着一具具不知是不是自己人的身体，后撤的命令在蛮军中散开。

他要保护营地还在。

可恶！

“都给我撤退！”

骑主管不了这么多了，高扬马蹄，一马当先开始撤退。

以往两方交手，分出胜负就各自打道回府，不会率兵深入。

而今天注定与以往不同。

棕马在白狐陵纵横，骑主扭头却见大霁人穷追不舍，大有破罐子破到底的趋势。

“他妈的！”咒骂了一声，一掌拍在马上，令其加快步伐。

朱雀卫与西渠蛮军隔了一段距离，紧逼，但不战，直到进入深林。

一根粗绳陡然进入视线，好像凭空出现在眼前。

骑主还没反应过来。

“唔！呃噢噢噢噢！！”

奔马的速度止不住，直直撞上了那根粗绳。

马被勒了脖子，巨大的惯力让棕马上下翻了身，而骑主也被甩到了百步开外。

两旁树影狠狠摇晃，好似在拒绝这场撞击。

很快，撤退的蛮军跟了上来，最先看见倒地挣扎的棕马的，便是巴轲。

然而就算他看见了，意识到了，也来不及了。

黑夜的树林，就是幕布，直到看见这跟绳，才能看见这场戏。

巴轲的马，很快也撞上了粗绳......

云上月暗淡了一些，衬得周围的星星更亮了。

粗绳早就断裂，蛮军，是被同伴的马所绊倒，马蹄所过之处，皆是暗红的印花。

骑主，被生擒。

“九副尉，营地已经控制住了，八十六人投降，还没找出是否有人逃跑。”秦影脸上还有血，他的面色并不好，但仍然目光冷静，沉着汇报。

九副尉点点头，“知道了。”他指着林中的血腥的一幕，“觉得怕吗？”

后马已经将最开始倒地的几匹马和同伴踩得稀巴烂，血肉混在一起，不光是他们，连蛮军自己也吐了起来。

秦影飞速瞥了一眼，很快移走目光，“有点怕，更多的，是恶心。”

“恶心？这法子不是你想出来的吗？”九副尉在擦血。

“我原是想最大限度保全自己人，但是......”

九副尉把擦过血的布丢给秦影，“战场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残忍，就是对自己人的保护。”

秦影接过，擦了擦手，也没有反对，只是突然看见这么多死亡，让他一时有些不好受。

“我明白的。”

“代副尉，我们还有四百多人，十八人重伤。加上营地，蛮军有二百七十人投降。”

“营地里粮草齐全，有肉有奶，估摸着可以守半月。”秦影盘算了一番，“但若是骶王大军出动，我们一日就能被破。”

“你觉得怎么做？”

“只能先做有人逃出，骶王知晓的打算。周边布控，十人一小队，不间断轮换巡视，骶王的军队若出动，立马弃营地。”

“弃？将军的意思，可是让我们拖住骶王军队。”副尉挑眉。

“不弃，最好的情况是死，最坏的打算，是骶王用我们这几百人的性命要挟将军......我们可以退到平丘河中段，利用密林河地势，放风筝。”手抵在下巴处，秦影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见无人说话，秦影这才回过神，“副尉，这只是我的拙见。”

代副尉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点头，对身旁人道：“把蛮军几个头目分开关押，看看从他们嘴里能问到什么，若是骶王出动，立马把他们杀了。”

骶王是西渠王庭四王之一，厄涂王的三儿子，正直壮年。

他们预料得不错，收到失去白狐陵的控制权这一消息后，骶王勃然大怒，立马派兵三千，亲自领军。

“代副尉！探兵报，骶王亲自领兵千人，距离不足三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