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鸟落在屋顶，发出咕咕声，歪了歪脑袋又跳了几步，同样黑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不知看见了什么光景，朝着某个方向扑腾翅膀，又消失在了黑夜中。
明月高悬，寒风卷帘，吹拂起几缕发丝，来自屋顶的呼吸声被密林里传来的簌簌声盖过。
林英之一个人，面对着无限夜空，天上有点点星光，但看不真切，底下的钟离府已经挂上了白灯笼，仆役皆戴孝。
她的客房远离前厅，但还是睡不着，半夜还清醒着，索性出来吹吹凉风。
她有心事，像鸟盘桓在心头，又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啃噬着她的耐心，尤其是停在此处，让她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些许焦虑。
不能停止脚步，停下就无法前进。
还是要做点什么，要做点什么......
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繁杂的思绪，扭过头去，就看见秦影小心翼翼地靠近。
被发现了，他朝林英之露出一个憨笑。
将发丝别在耳后，“你怎么没睡？”
“英姐你也没睡，还说我。”他在林英之身边坐下，两人分开了一些距离，“想来个宵夜吗？”
她摇了摇头，随即移了视线，也没再说话。
有这么一瞬，他似乎感觉林英之有些落寞。
“不开心吗英姐？担心闻大哥吗？”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有些挫败。”
是很消极的情绪，秦影愣了一瞬，印象中林英之很少表露自己的心情，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她的直白还是让他还是有些雀跃。
“英姐，不是你无用，是你入了别人的局，被人算计了，你不能怪自己。”
他拿出白日里那张写满了人名的纸，“你看，这里面有二三十个地点，你每个案子都去翻一遍，一直在奔波，你已经做了很多了，别再自责了英姐。”
她轻轻摇头，“我没有自责。秦影，我是想解决问题，但我连问题的根源在哪都没发现，我做的还不够多，还不够，更别说......”
她没说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叹。
她的后半句大概是关于闻清语，他们之间似乎羁绊很深，秦影跟着一起静默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好奇，“你和闻大哥感情很好吗？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手肘撑在膝盖上思考了片刻，“是同伴，他很重要，对我很重要，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为什么这么说？”他看见林英之瞥了他一眼，赶紧摇了摇手，“我没有打探的意思，真的！我就是想......你能多信我一点......”但他确实想多了解她一些。
她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衣摆，“其实没什么，我十几岁时离开孤儿堂，那两年居无定所，没什么目标，也没地方可去，活过一日算一日，整天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天下雪，雪下得很大，很冷，也很饿......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我的，但他就是发现我了，告诉我有个书院，很好，很大，我被说动了......”
她的声音悠悠，轻轻，看着远方，好像开始了回忆，秦影忍不住靠近了一些。
“我没有钱去书院，他也不富裕，但他替我负担了学费......我不想欠他太多，便想尽快赚钱还他......”
所以才说有了现在的她吗，他知道，他在梦中见过，她在没什么朋友，除了他这只小猫陪伴，只有闻清语会来看她。
她呼出一口气，“我中毒那段时间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他人好，对我也很好，我不希望他出事。”
果然，他们之间羁绊很深，还有他不知道的，没见过的过去。
“他用自己给我换来解药，不论如何我都该找到他，这是我欠他的。”
轻轻的一句好像一阵潺潺小溪，凉凉的，缓缓的。
啊，好想一下子问出口，她为什么离开孤儿院，她在书院里又过得怎么样，她口中的组织又是什么，她和闻大哥......想问，但不敢问。
他感觉得出来，林英之心情不好。
她说别人好，但她不知道自己也好，对他很好，不论他是什么身份，他都不想看见林英之忧愁。
“英姐，我一定会帮你的，你相信我。” 经过屋顶的风又吹乱了他的碎发，而他神情认真，又郑重。
林英之抿了下唇，沉默片刻，偏头看了一眼秦影，“你应该查过我吧。”
冷不丁被这么问，让他绷不住表情，“啊，突然问这个......”
“我说的地方，你查不到，不用查。我的事，也别告诉别人。”
“没有，我不会说的。”
“嗯，那就好。”
话音落，她又没有声音了，但是这个话题却又勾起了秦影的好奇心，他再一次觉得英姐可真不好聊天啊，什么都只说一半。
几番欲言又止，让他纠结得很，偏偏林英之又没有说起别的话题，时间就在星空移动中流逝。
“你有话要说？”她刚刚就发现了秦影几次凑上前想说什么，但是又止住了。
“......我就是好奇，英姐你和闻大哥是一个地方来的吗？你们不是大霁本国人吧......”他委婉地问。
“是，不是。”
简短回答了他的两个问题，那就是说，闻清语也和林英之一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那你们......不太一样？”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还有眼睛。
“我跟他是一族两脉，我这一脉的才有这种特征。”
怔了下，他没想到林英之真的回答他了。
旋即他思索了片刻，如她所说，还有许多人有着和她一样的特征，这些人或许和她一样强大，但这么显眼的特征，除开大霁，西渠和北绒他没听过有这样的地方。
“那你的家在哪？”
“很远很远的地方。”说完似乎又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远很远。”
“......到底是有多远啊......”
“总之很远。你不用查，查不到。”
也许在世上遥远的某处真的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居所......
“那你怎么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为了玉衡。”
她为了玉衡而来。从袖子里拿出那柄白玉递给秦影，白玉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柔和无比。
“玉衡的传说是突然兴起来的，与你们族有关？”
她轻笑了一声，“玉衡，来自我们一族。”
“！”他惊讶睁大了眼。
“那为什么要毁掉呢？”他满眼不解。
“这是我的任务。”
这样的回答仍然没有解答秦影的疑惑，但是她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更深一层不是秦影能够理解的。
“别问了，有些问题，连我自己都解答不了。”
虽然这么说，但秦影觉得她今天好大方，问什么答什么，以往瞒着他的事今天着实回答了许多，他已经很满足了。
偷偷瞥了一眼，见她又没话说了，他实在不想这样好的氛围又沉默下去。
“英姐，你看。”
手指翻飞，玉衡开始在指间转动，但是他的动作灵活中又带了点青涩，隔一会玉衡便卡顿一下。
“哎呀！”手指一个没跟上让玉衡飞了出去。
林英之眼疾手快，在玉衡飞走之前抓住了它。
“就是让我看这个？”
“哎呀......”他拍了拍后脑，“看你转得可酷了，我就学你偷偷练来着，还是不太行，哈哈......”
“没事，多练练就好了。”
说着，她也转动手指，像是一层一层柔软的浪花，转动着玉衡，很快玉衡只有一圈残影。
秦影惊讶张开了嘴，“好快......”
她翻了手掌，用另一种姿态让玉衡在手心和手背间翻转。
手指一弹，玉衡转着圈向上脱离了手指，随后又转着圈落在她指尖。
她没有再动，玉衡也逐渐减速，最后稳稳停在了指尖。
轻松的模样，好似在炫技。
“好厉害！你怎么练的？”
“无聊的时候练的，打发时间，没什么别的用处。”
秦影痛心疾首：“用处大了！”
“嗯？”
“往大了说，你在路边吃饭，结果有人在你旁边闹事！你路见不平，唰一下！筷子飞出去宰了闹事的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手的！所有人都会称赞你，给你鼓掌！”
“往小了说，小屁孩们最喜欢这种花样，你在他们面前表演一下，他们保准会看傻，然后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然后他们就会无限崇拜你！给你当跟屁虫！”
顿了一下，他目光清澈，双手指着自己，“像我一样！”
他的双眼折射出神采，说着就开始手舞足蹈，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看得她有些好笑。
“不像我会做的事。”
“你不要给自己定死了嘛！我在喀城的时候，就见着......”
他的手臂一会扬起，一会又做奔跑状，话题从这里的见闻，到那里的凶险。
飞扬的眉眼一会开怀，一会忧郁，将他的所见所闻演了出来。
夜晚的屋顶上，寂静逐渐被少年的生动演绎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