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之再次见到秦影是在熙王府。

改名，封王，赐府邸，一夕之间，秦影入了老姜家的族谱，改名作姜南祯，封了熙王。

对梁都来说，多一位亲王不算什么，但多的这位，是旭太子的血脉，而旭太子，曾经距离皇位一步之遥。

对林英之来说，秦影的身份明了了，她不用再待在元府了，而她心中的问题只有一步未解。

出府的一瞬，她又立马翻进了熙王府。

从后墙翻入，这座府邸的护卫和仆役都是新配的，戒备还不算太严，借着遮掩物她一路摸到主厅。

主厅无人，她摸着墙摸到了书房。

从窗户的缝隙看进去，着暗绿色亲王服的秦影伏在桌前，阅着什么。

身姿挺拔，肩膀宽阔，看着已经不是几年前的瘦弱模样了。

轻轻叩了木窗。

“谁！”听到声响，秦影下意识扣起了手中信。

林英之推开窗，翻入书房，“没有人巡逻？”

看清来人后，秦影松了口气，转而哭笑不得：“英姐，你可以走正门的，有人通传。”

入书房后，她扫了眼室内布局，看着和元府有点像，但她也说不上来谁家更奢华一点。

“你现在有身份了，还是少和我接触好。”

听到这话，秦影嘟囔了一声，“为何？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又没变......”

她没理会，随意找了个坐，“我有一个问题不得解，来问问你。”

敛了神色，他将手中信塞进某书中，起身坐到林英之对面，“什么问题？”

“皇帝，朝臣，这些人怎么知道你和旭太子是何关系？”

不知道林英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从衣襟中拉出那枚墨玉扳指，“是它。”

林英之接过，扳指上有秦影的体温，但是只一会暖意便消散，再摸上去便是冰凉透绿的黑玉。

“墨玉扳指皇室只有三枚，先帝戴一枚，立储时赏了一枚，再后来，陛下......额，皇叔登基时也得到一枚。”

“这扳指你一直戴在身上？”

“是。”

难道是他们在空原那次，秦影是被梅千行单独关在了他处，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了？

“这扳指很多人见过吗？”

秦影看着墨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礼官认得，家世深厚的人也认得，应当......为官多年的、天子近臣也认得......”

那就有太多人了。

“怎么了？扳指有什么问题吗？”

她视线落在扳指上，缓缓摇头，没有答话。

从已有的线索来看，梅千行直到二十出头才入梁都，他怎么会认得墨玉扳指？

“这扳指是什么来历？”她拿起扳指，往自己手指上套。

“来历吗......礼官说，这扳指是北绒人上供的，这样的成色几十年难见，极为稀有。”

往手指上试的动作顿住，她反应了好一会，“北绒？”

秦影点头，“北绒地广人稀，环境也不好，多年来依附大霁。听丞相说，几十年前，北绒为了与大霁交好，上供了许多奇珍异宝，这扳指也在其中。”

烛火摇曳，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劈过。

扳指、北绒、梅千行、无面者、西渠......

看似不相干却又缠绕在一起的线，竟然在此时逐渐清晰。

梅千行，是北绒人。

且极有可能身份不低，所以他认得墨玉扳指，所以他能推测出秦影的身份。

为什么在晏氏他要放过秦影，为什么他要无面者刺杀皇帝，为什么他要派人监视保护高陆离和程府......

巫寸的情报网一破，紧接着就发生皇帝遇刺一事，加上之前的新河暴动，显露出西渠暗探，可想而知，桩桩件件，皇帝定然暴怒，发兵西渠。

静城、阿罗提、巫寸......元成姣、秦影、皇帝......

有什么在鼓动，她的心忽地跳得很快。

他的目标，他的行动......他在挑起大霁和西渠的战争。

她抬头盯着秦影，留着秦影是为什么，他年轻，又有军职，背后有太子旧臣，若是他再有点野心，和皇帝争权也不是不可能。

她跟秦影走过一路，她有感觉，他在他们相识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谁，所以，他在做的事，就是争权。

而这件事梅千行没有透露给任何人，他只是放任，放任就是助力，那结果......权力内斗。

秦影恢复皇室身份，元成姣为什么紧张......强权猜忌。

环环相关。

那么，她所探寻的，闻清语的下落——北绒。

“英姐，你怎么这么看我？”林英之的直视中掺杂了别的情绪，盯得他有些不适。

将扳指交还，林英之开始深呼吸。

她的手指微微颤动，秦影有种她似乎很激动的错觉。

是兴奋吗，或许，梅千行一个人在大霁干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她忽然有点佩服这个人。

而除了他，她自己大概是现在掌握线索最多的人。

平复了一下心情，她又恢复冷静，“我要去验证一些事，等我有结论了来找你。”

她起身朝窗户走去。

“哎英姐！你要去查什么？”

“等我确认了再告诉你。”

“你下次还是走后墙吗？要不要给你留个通道？”

“不用，不要引人注目。”她开窗。

秦影又叫住了她，“其实，其实你可以留下的。”

“嗯？”她转回去，看见秦影摸了摸头发，“什么意思？”

“王府很大，你住在这里......也不打紧......有事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那会给你惹麻烦，我不爱惹麻烦，但麻烦会找上我。”她打开窗，身子已经凑了出去，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李不言是程府小姐，你们应该就是......表兄妹。”

“程府......”他似是没想到这一层，作恍然大悟，“啊——是，过段时间我去拜访一下。”

“走了。”

林英之的身影消失在窗下，她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

“程府......”

离了王府她径直去了字画坊，字画坊的老板，原是位隐藏的赤鬼，用来联络他人。

“赤文，发信给我派出去的人，让他们去查和北绒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尤其是走蓝铃古道的商队。”

蓝铃古道，是北绒商队入大霁前的一条通道，大霁与北绒交好后，专门帮着开辟了这样一条通道供商队往来。

商队从北部罔州进入大霁，将商品送散到各地，也有商人就在罔州本地与北绒商队做交易，人数众多，查起来不易。

但，不能放过。

某院，厨房中传出一男一女争着互相道谢互相道歉的声音。

“小姐，你快去休息，这里我来......小姐快放下！”

“没关系没关系......啊抱歉抱歉！我来就好了......这怎么好意思......”

遇舟的手臂还养着，诸事不便，做饭洗衣这类事务都是青灿包揽。

小妹和小宝叠在一起扒着厨房门，看这场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谦让戏。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小姐？我真是太笨了！请让我来！”

青灿夺过遇舟手上的菜刀，作势要杀鱼。

“我好多了灿公子，其实我可以自己来的......那我来生火吧......”

遇舟见没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又去抱了柴火来，准备看火。

“那......那您帮我看着火，我很快就杀好了......”

一个杀手的职业素养在杀鱼上也能完美体现。

遇舟才把火烧起来，青灿就杀好了鱼，甚至片好了鱼片。

遇舟惊呼了一声，“灿公子你好厉害！片得好快啊......比鱼婆片得还薄！这么薄小妹肯定不会卡住鱼刺了。”

“小姐谬赞了。”青灿羞涩了一瞬。

大约一刻后，在小妹和小宝偶尔的捣乱中，青灿做出了一顿午饭。

“小宝，来，小心端过去。”两个孩子端了碗和饭。

青灿手上端着木盘跟在遇舟身后，经过庭院时，余光瞥见院中树动了动。

一只白尾信鸽落在枝头，是梁都来信。

他们追查的目标，就在青灿附近。

“灿公子，是英姐的信吗？”遇舟见他一人站在院中阅信，前来询问。

青灿没有提及信中所言，而是收了起来，“小姐，直接叫我青灿就好了。我要离开两天......也可能是三天，要去做件事。”

遇舟笑言：“你去吧，小心些。”

青灿点头，“我很快就回来，那些衣服留给我就好了。”

出了复门，又扭头回来叮嘱，“千万不要自己洗，等我回来！要是有人上门，别答应，等我回来！”

遇舟苦笑一声：“真是......”

青灿将短刀别至身后，出了院子，天光乍作夜光，头蒙黑袋的臃肿男人被他一脚踹翻在地。

“别杀我啊啊啊！别杀我！好汉饶命！！你要多少钱，我我我给你！”身材肿胀但衣服华丽的男人在地上扭动匍匐，他双手自由却不敢摘头套。

青灿压低了声音，蹲在他面前，刀面贴在了头套上，威胁之意浓烈，“和北绒人往来很密切啊章老板......”

“北......北绒......”

“运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需要我提醒提醒你吗？”头套下露出脸的形状，刀面在脸上拍了拍。

章老板手哆了一下，不敢吱声。

青灿冷笑一声，“章老板原来是个守信用的人......那就下去守信吧......”刀面贴着头套滑到脖子上。

“啊啊！不不不别杀我！我我我没有送什么违禁品，没有的......就是......就是......啊啊！我说我说！”

刀尖戳进了脖子。

“我和乙字商队一直都有合作，我们每次收的和卖的，都没有违禁品......就是，就是有个人，他是养马的，他的马有异香......我不知道是什么香，他每次都带一些没什么用的东西来，卖也卖不掉......”

“说重点。”

“是是，他每次来，都会离开一阵子，说是要看望朋友......但是奇怪的是，他每次回来都换了一匹马，而且，回来的马就没有异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