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安城东,有一处占地约七十亩的园林,称为叙园,为前朝某大官的住处。
园中花灯光影交错,夜如白昼,园中多船舫,舫内有歌舞升平,有吟诗作对,风流低奢,比新河的不夜城区多了几分雅致。
一进园,林英之便闻到一股香气,沁人心脾。
她四处张望,身旁有穿着清雅女子路过,团扇半遮面,飘逸的丝帛轻拂过她的面庞,清爽舒滑,让她忍不住回眸。
赵允澄一边将他们领进叙园一边介绍,提到新河时,他还问了句,“我从我爹那听说,三月的时候,新河那有反贼?真的假的?”
他们没有提过参与新河之事,只说不知,这也让赵允澄微微质疑父亲的消息。
“此事压得很稳,谈论的人很少,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闻清语低头压低了声音。
约半年了,新河的暴动还是没有在民间掀起波澜,只是有走南闯北之人带出丝丝隐秘。
这就是当权者的手腕吗?
林英之微微点头。
赵允澄有心带他们享乐,包下了一船舫的三层,独独用来招待他们。
三层上,一半是露天,可以吹着微风俯视园中湖面的景色,站在这里,也能欣赏别的船舫上是何景象。
林英之趴在船栏上,他们隔壁的船舫二楼,有女子在拨琴吟唱。
“赵公子,你太破费了。”闻清语有些不好意思。
“闻兄别这么说,我对闻兄一见如故!这里我常来,花不了几个钱的。”
他对着底下的谁喊了一句,那人对他挥了挥手,没多久,便有几个着翩翩白纱的女子,几个抱琴几个提剑,当场来了一曲剑舞。
“闻兄,你闻到什么香气没有?”
“赵公子说的园内的香味?”
他点点头,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闻清语挺直身子认真嗅了嗅,品味了一番,“清新,回味有些甜,像花香,中和了湖上腥气,但不喧宾夺主,恰到好处。很好闻。”
闻言,这公子眼中泛出了花。
“是吧!这香叫丽人香,是我家的香,父亲本来要用另一种的,说我选的太小家子气,是我坚持用的丽人香。”
“如我这般的游客哪能知道什么大气和小气,只知道好闻便够了,赵公子你选得很好啊。”
“哈哈哈,是吧!”
他叫了声小厮,小厮端着个木盘,盘上有两只金色镂空雕花圆球,还有几只锦袋。
赵允澄兴奋道:“这是我送给闻兄和林姑娘的礼物,我们家别的没有,就是香多。”
他又开始介绍锦袋中的香丸,哪些味道是他记得配方,哪些味道是他喜欢的,说得高兴上头,又要拉着闻清语喝酒,还请几个美人来替他锤捏。
林英之坐在台阶上,婉拒了美人们的按捏,拿了盘干果,打开锦袋,一边吃一边闻香丸的味道。
花香,花香,果香,甜,花香......咳咳!
有一颗不知掺了什么味道,香得刺鼻。
有一颗腻得发晕,还有一颗是青苔味......闻到后来,她的鼻子已经失灵了,全是香气。
繁星闪闪,蝉鸣逐渐盖过人声。
船舫熄了一座又一座,叙园逐渐沉寂了下来。
舫内可以过夜,床铺柔软,丝滑舒爽,他们三人被丽人香包围,呼吸渐渐平缓......
这算是他们赶路这段时间睡得最高级的床了。
可,黑夜中有什么不安分的声音在蠢蠢欲动。
一道竹笛划破寂静。
二道竹笛高昂入阵。
三道竹笛群马奔腾。
三个方向,三种笛声,颤音相交,波涛汹涌。
空气震荡,树声娑娑,湖面无风起涟漪,舫中人呼吸骤乱。
笛声如鼓,叩击林英之的太阳穴,音色如剑,刺痛她的肌肤。
惊醒的一瞬间,抽刀,榴烟在右,玉衡在左,一正手一反手。
听见笛音她就明白了,那群老鼠果然不死心。
三个源头,再加上回音,辨别不出具体位置。
一步冲出,她惊觉脚下已经不是船舫,而是水塘。
一步船舫,一步水塘。
一步天明,一步星月。
下过雨的地面泥泞潮湿,正值深冬,水塘边缘已经结冰......
孩童叽叽喳喳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推搡着玩闹着跑过她身边......
一股从心底腾起的冷意窜上头顶,她嘴唇微张,轻轻颤抖。
她知道,这是幻境。
晏氏的人好手段,音律攻人心。
孩童们丝毫不怕湿滑的地面,唱着跳着围起了一个圈,圈里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小妖怪,狐狸精,小妖怪......狐狸精......”
“你们别唱了!”小姑娘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其中一个男孩。
男孩一边嘻嘻哈哈着跑远,一边大声道:“哼哼哈哈哈!妖怪要发怒了!大家快去打她!”
孩子们快乐地捡起石头和杂草丢在小姑娘身上,甚至几个男孩还比起了力气。
小姑娘只是挡住脸,一步步后退。
一个花辫子小姑娘从身后跑来,手上提了一袋面。
“我们也可以做妖怪了。”
刚才嘻嘻哈哈的小男孩,胡乱将面抹在脸上和头发上,又抹到另一个女孩的脸上和头发上,双手叉腰,神气道:“我是最大最厉害的!”
他在身上脏污的小女孩面前耀武扬威,嬉皮笑脸,“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妖怪!嚯!”
突然小女孩一把推倒了小男孩,男孩的小手磕到了石子,蹭了点皮。
他却生气又委屈,双手双腿轮番在小女孩身上挥舞,将她推倒了水塘中。
这下衣服全脏了。
“你干嘛推我!我又没有推你!”
小男孩很委屈,大吼大叫,还将白面扔到小女孩脸上,“我要去告诉院长!”
几个孩子吵吵闹闹跑了回去。
冰冷的池水和糊脸的白面让小女孩看起来狼狈至极,她哆哆嗦嗦爬出水塘,搓了搓手。
本来只是微微噘嘴,但是看到孩子们跑远的身影,留她一个人在水边,终于还是压不住嘴角,哭了出来。
听到笛声,闻清语睁开眼反应了一会,他猜测这就是林英之所说晏氏的武器。
剑就在身侧,他得先保证赵允澄的安全。
推开房门,面前是昏暗的卧房。
卧房和船舫互相割裂。
幻觉!
拔剑,摸着门框前行。
咿呀!!
刺耳的婴儿啼哭声冲进耳中。
这里怎么会有婴儿?
若是打起来定会误伤,他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
忽然!
一个黑色的人影飘进房中,如鬼魅般纤细惨白的手指从披风中伸出,抚上婴儿的稚嫩的脸庞。
“啊!”门边两三岁的孩童稚声稚气道:“爹爹马上回来了,你要快点走噢!”
呼吸急促,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砰,猛烈跳动。
闻清语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他朝黑影猛烈挥剑,卧房再度与船舫割裂,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要来了。
男人被一手穿心,婴孩掉到了地上,孩童大叫着,哭喊着,哭声震得黑影头疼欲裂。
黑影颤抖着手抱起地上的婴孩。
孩童不知哪来的勇气,撞倒了黑影,抢走了婴孩。
消失了,黑影消失了,画面又一次割裂。
只剩下女人的尖叫声,还有婴儿的哭泣声。
头疼欲裂。
林英之扶住额头。
她的大脑告诉她,有人在朝自己冲来。
反手用玉衡的柄狠狠敲向额头,霎时疼痛袭来。
幻境灭,心神清明。
此时剑光已经冲向了自己。
咬了咬牙,不得不说,她现在有点愤怒。
榴烟猛然抡起,划出一道暗青色弧线,正正砍在来人的剑上。
喀嚓一声,剑断。
反身猛烈一脚踢在来人胸膛,将其踢下船舫,余光中,数个黑影向自己靠近。
她后退一步,玉衡在手中打了个转,转身朝内扔出。
身上一阵刺痛,闻清语睁开眼,玉衡插在右肩的位置,刺得不深。
将之拔出,他去隔壁看了眼赵允澄,后者还在呼呼大睡,但是眉头紧皱,显然梦到了不好的记忆。
笛声还在继续,而他们这座船舫已经被黑衣人入侵。
他觉得,他也没必要留手了。
左臂挡开,右臂猛挥,榴烟砍去了半个脖子。
手指刺入一人颈间,抓住下巴朝侧一掰,骨裂。
双腿夹住一人,旋身凌空,榴烟又砍去了大半个脖子。
月光下,一场血腥的刺杀与反刺杀在小小的船舫上轮番上演。
刀剑相交不过两招,刀刃翻肉的声音,血咕噜翻涌的声音,说是虐杀也不为过。
她一步跨出栏杆,双脚用力蹬在船舫侧身,身躯直直往旁边的舫跳去。
笛声出现了一个错音。
黑衣人看见这一幕纷纷呆立,脚边碰到同伙的尸体,一时手足无措。
她大步跨上另一座船舫,单手翻栏,在船顶大步流星。
笛声消失了一道,随后另外两道也同步消失。
黑暗中一个人影想要跳下水,转身没跑几步,颈间直直穿过一柄利刃。
“还有两个很快来陪你。”
林英之双手握刀,缓缓拔出。
噗通一声,尸体入水,水面上荡起昏暗的涟漪。
她在船顶,冷眼看着水面,震了震刀,反过刃口在袖子上擦去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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