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星书斋,米白色的A4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财务模型、用红笔标注的风险评估重点,在秋日暖光里泛着细碎的光泽。
沈逾白已经对着这叠纸坐了两个小时。指尖捏着的钢笔尖,在“光伏电站成本回收周期”那页空白处悬了许久,终究没落下一个字。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泛着青白,连温星燃十分钟前端来的蜂蜜水都没碰。
温星燃蹲在书架最底层,刚把最后一摞《敦煌遗书》归位。深褐色的书脊蹭过他米白色棉麻衬衫的下摆,留下几道浅淡的印子,他却毫不在意。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时,正好撞见沈逾白抬手揉眉心的动作。
“沈总这是要把项目资料盯出洞来?”温星燃走过去,把水杯往他手边又推了推,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撞他的胳膊。
“我猜你上学时肯定也这样,解不出数学题就躲在房间里较真,草稿纸堆得比人高还嘴硬说‘快了’。”温星燃的语气带着调侃,“现在看项目报表,怕是连小数点后两位都要反复算三遍,生怕差了半分影响决策。”
沈逾白的动作顿了顿,钢笔尖从纸上移开,柔和的目光落在温星燃带笑的眼睛上。
他没直接否认,只是伸手拿起蜂蜜水。指尖先碰了碰杯壁的温度,确认不烫后才抿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暖光里格外清晰。“哪有那么夸张。”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刚开口时的微哑。
杯沿离开嘴唇时,他又补了句,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墨:“就是觉得,既然要做,就别糊弄——上学时解数学题是,后来啃金融教材是,现在看项目申请,也是。”
温星燃心里轻轻“哦”了一声,眼底的笑意又深了些。他太懂沈逾白这话里没说透的意思——哪是“别糊弄”,是怕辜负。
从认识沈逾白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人骨子里藏着股“较真劲”:上次听沈逾白发小说他高中时的金融笔记,里面记满了“供需理论”“边际效用”的推导过程,连辅导老师随口提的“金融危机案例”都被整理成思维导图;还有次翻到沈逾白大学时的论文,关于“绿色金融与可持续发展”的论述里,夹着张便签,是沈父的字迹:“逻辑清晰,但可以再加入‘政策干预’的维度”。
这些细碎的痕迹,像拼图一样,让温星燃慢慢拼凑出沈逾白过去的模样——一个把“自我压力”悄悄藏在心里,用较真回应所有偏爱的人。
他没追问“是不是从小就被按精英路线培养”,也没提“是不是怕辜负家人的期待”,只是伸手把案上的项目资料轻轻推到一边,拉着沈逾白往窗边的藤椅走。
藤椅是去年买的。温星燃自己蜷在旁边的软垫上,晃着腿笑:“那我可得庆幸,没跟你当同班同学。”
“嗯?”沈逾白侧头看他,蜂蜜水的甜香混着桂树的清香漫在两人之间。
“不然我肯定天天跟你借笔记。”温星燃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沈逾白的膝盖,“你上学时笔记肯定比教科书还细,连老师漏说的知识点都记着,不像我,上课总偷偷在课本上画小人。”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语气里带着好奇:“对了,你当年准备剑桥面试,是不是也这样抱着资料啃到半夜?对着镜子练回答,怕自己太严肃吓着教授。”
这话半真半假,却精准戳中沈逾白藏在心里的过去。
他想起高三那年冬天,为了应对剑桥金融特有的“案例分析”面试,自己抱着《金融市场学》啃了整整三个月,连春节都在啃“跨国公司汇率风险管理”的资料。
有次外婆来送饺子,看到他桌上摊着的面试模拟题,笑着说“这孩子,研究起金融比看古籍还认真”。这些事他从没跟温星燃提过,连父亲都只知道“他在准备申请”,却不知道他为了一个“如何用数学模型预测股价”的问题,查了二十多篇学术论文,把推导过程写满了整整五页纸。
此刻被温星燃笑着提起,反而像有人轻轻叩开了记忆的门,让那些埋头苦读的日子,有了可以分享的温度。
“其实那天面试,我差点慌了。”沈逾白忽然开口,声音裹着秋阳的暖意,像刚煮好的姜汤。他的下巴抵在温星燃的发顶,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衬衫上,带着点痒。
“面试官问我‘为什么选金融’,我没说‘喜欢’,也没说‘未来想做投资’。”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回忆的柔软,“我说想把数学逻辑和商业实践结合起来,既要看数据背后的规律,也要懂市场里的人情。”
温星燃的耳朵轻轻动了动,伸手环住沈逾白的腰,指尖在他针织衫的纹理上慢慢画着圈。
他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沈逾白坐在面试房间里,面前是三位西装革履的教授,窗外是剑桥的草坪。他或许会微微挺直脊背,眼神里带着点少年人的认真,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话慢慢说出来,不像在答题,更像在跟人分享“为什么喜欢一件事”。
“那现在好了呀。”温星燃抬起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连睫毛上都沾着细碎的光,“不仅能把当年学的金融知识用在项目上,以后还能跟你一起看报表。”
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里多了些期待:“对了,你之前说伦敦金融城旁边有家咖啡馆,窗边能看到泰晤士河。下次去的时候,能不能点两杯热可可,边喝边听你讲面试的事?比如教授听完你的回答,是不是笑着说‘你的思路很特别’,比如有没有夸你?”
沈逾白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过去那些“悄悄较劲”的日子,都有了温柔的落点。
父母从没有说过他必须要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只是出于爱在能力范围内给了他最好的资源支持。是他自己单方面怕辜负这份用心的培养。他原以为这份自我要求下的压力,是只有自己才懂的小秘密。他从没和人说过,把怕辜负藏在了行动里——是小时候对着镜子练英语发音的坚持,是高中时啃金融教材到指尖磨茧的较真,是面试前反复修改论述框架的执念。
而今天温星燃没追问,没心疼,更没说“你不用这么拼”,用“我们一起”的未来,把过去所有的紧绷悄悄揉碎,变成藏在蜂蜜水里的甜,变成“以后一起去伦敦喝咖啡”的期待。他是懂他的。
风穿过院子,吹得桂树沙沙作响,几片金黄的花瓣落在藤椅上,像细碎的金光。温星燃从口袋里掏出块刚烤好的杏仁酥,递到沈逾白嘴边,故意逗他:“说真的,你上学时要是跟我一样,上课在课本上画小人,会不会被老师罚站?”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细节,眼里满是狡黠:“还有啊,你当年背金融公式,是不是背到半夜,偷偷用巧克力当奖励?比如背会一个‘资本资产定价模型’,就吃一小块黑巧克力,还得是70%可可含量的,怕太甜影响思路。”
沈逾白张嘴接住杏仁酥,甜香在舌尖散开,混着蜂蜜水的余味,像被阳光裹住的糖。他没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温星燃的头发,指尖划过柔软的发丝,眼底的笑意漫到嘴角,心里软得像浸了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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