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敏径直走进去,无需多言,掌柜的自然认识她,领着她上了二楼。
二楼露台上正坐着一个紫衣少年,坐姿懒散,双脚交叠搭在矮凳上,右手拿着个话本,左手抓着个梨啃着。
“五师兄。”柳玉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水安回头一看,惊喜的睁大了眼,“小师妹!你不是回京城了吗。”
“你消息倒是灵通。”
方水安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笑道:“这不是关心小师妹嘛。”
上下打量了柳玉敏一番,道:“师妹这身打扮,倒是比师兄我还要俊秀几分呢,师兄我都要自愧不如了,师妹如今这般模样,不得迷倒这江南不少年轻姑娘啊。”
“少贫啦,找你有正事儿。”
“好好好,我也正想问呢,师妹你怎么又回来了?”
“师兄还说关心我呢。”柳玉敏咂咂嘴,故作可怜,“你师妹我呀,被人追杀了。”
“什么!”方水安夸张惊叹道:“那群人还好吗?可有留个全尸?”
柳玉敏轻哼一声,扒拉开方水安坐在了椅子上,“你倒是会关心的。”
方水安嘿嘿一笑,嬉皮笑脸的坐到矮凳上,“谁人不知小师妹最得师父真传,再过些年,怕是要比师父更厉害了。”
“你看看这个。”柳玉敏拿出一个通体玄黑的坠子递给方水安,“这是我从那群人身上摘下来的。”
方水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坠子,花纹怪异,质地也极为少见。
“我与他们交了手,那群人出招极为阴狠,若非经过特殊培养绝不会如此,剑上涂了毒,能让人气血紊乱但不致命。”
说着柳玉敏又拿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的沾血布片,正是她昨日穿的那件缎裙的料子。
“这上面兴许残留了些药粉,但昨日下了大雨,不知还能否辨别出来是何种毒药。”
方水安表情少见的有些凝重,“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倒是从未见过这种纹样,师妹莫急,我要人去查,很快便能有消息。”
“那便有劳师兄了,有消息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柳玉敏起身浅笑着拱了拱手。
“诶,这就准备走了啊。”
“师父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方水安一听,“那替我给师父带句话,过些日子我带好酒去看他老人家。”
“好嘞。”
离开安水坊后,柳玉敏并未直接回竹屋,而是回了江南别苑。
她来江南的时候只带了齐嬷嬷一人,离开时也只与齐嬷嬷相伴。
如今时过境迁,别苑中只剩下原先就在的婢子和小厮。
柳玉敏并未打算露面,轻盈一跃,避开视线,落入曾经的院子里,推开齐嬷嬷的房门,一切还似离开时那般。
心中一片酸楚,取了一套齐嬷嬷未带走的旧衣物,再次离开。
她为齐嬷嬷立了一个衣冠冢,还有那些因她而死的将士,那群人既已狠心将尸身焚烧,便愿他们化作风中的一丝尘埃,终会落在此处,春来时,这里又将是一片花开,漫山遍野都为他们祭奠,她一定会为齐嬷嬷,为这些忠心铁血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柳玉敏静静跪在齐嬷嬷衣冠冢前,深深俯下身磕了三个头,却迟迟直不起身子。
墓碑上刻着“从母齐婉云之墓”。
齐嬷嬷一生未嫁,她便将柳玉敏当作自己的孩子,柳玉敏自小便离开亲人,她看向柳玉敏的那双眸子里总是含着疼惜。
柳玉敏生了病,夜深逢暴雨,那医师上山采药摔断了腿,齐嬷嬷心急如焚,迎着暴雨带人将医师背了过来,柳玉敏是治好了,可齐嬷嬷受了寒,落下咳疾,天气一凉,便越发严重。
柳玉敏的眼泪如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进土里,她心里知道,虽然她是公主,可这么多年来,那别苑中的人,真心对她好的,只有齐嬷嬷一人,其他人都觉得皇帝要是真的宠爱这女儿,又怎会将她扔在江南一扔就是十余年,除了书信关怀,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因此他们对待她都是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所以她不爱待在这所谓的别苑,她更愿意带着齐嬷嬷到师父那儿。
师父虽常与齐嬷嬷拌嘴,可齐嬷嬷要是做饭时不小心切到了手,师父可是比谁都心急。
日子就这般过着,柳玉敏常常觉得,和师父还有齐嬷嬷在一块儿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柳玉敏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手指死死扣着地面。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身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柳玉敏缓缓直起身,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师父,她不在了,她不在了......”
游满目光沉沉看着那小小的土堆,轻轻拍着柳玉敏的背,如同无数次柳玉敏受了委屈安慰她那般,“六丫头,人各有归处,也许她舍不得这江南,就留下了。”
“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死的,若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来江南,也不会遭此劫难,我恨我自己,我明明可以保护好她的,却让她舍命保护了我,她明明最怕疼了。”柳玉敏早已泪流满面,抬手轻轻抚摸着墓碑。
“六丫头,她啊,不是为了让你怀着愧疚过完余生的,她想看你笑,看你开心,看你幸福,你该恨的,是那群为非作歹之人,而不是你自己,你若恨你自己,被婉云知道了,她该多伤心啊。”游满眼中蓄着泪,但死活不让它落下来。
游满抚了抚柳玉敏的头,“去把,六丫头,为师......也有些话和婉云说,就不让你这小年轻听去了,怪不好意思的。”
柳玉敏深深看了墓碑一眼,撑着身子站起来,心中再多难过也已化作无尽的仇恨,只求早日查出幕后指使,灭他满门。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藏了起来,天空之中又悄然飘起了雪花,江南的天气总是这般反复无常。
游满缓缓靠着齐婉云的墓碑,仰头看着缓缓落下的雪,轻声道:“婉云啊,你说说,答应要给我带京城的酒来给我喝的,如今怎么还食言了呢。”
“虽然我俩,老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可要是突然没了这么个拌嘴的人,我也挺不习惯的。”
“我没什么朋友,人家都说我性子古怪,我也觉得他们怪,可我从来不觉得你怪......”
没头没尾说了许久,肩上都落了薄薄一层雪,游满才堪堪站起了身,轻柔的拂掉墓碑上的积雪,抚了抚墓碑上刻的“齐婉云”三个字,没由来弯了弯唇角,仔细瞧那双眼里竟罕见的有了些许不好意思,“婉云,我下面这话说的,你肯定又要骂我了,但我还是要跟你说。”
“这辈子迟了些,下辈子你我早些相识,我想与你共白头。”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啊,这次可不许食言了。”
“好了,再说你又该嫌我啰嗦了,我今日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要是觉得孤单了,就到梦里看看我。”
......
柳玉敏回到竹屋时,雪也渐渐大了些,周琎裹着她的披风正端着簸箕坐在屋檐下,不太熟练的摘着菜。
余光瞥见有人,周琎抬起头,看清来人后,立刻扬起一抹笑来,“小余兄弟回来了。”
柳玉敏愣了下,随即调整好情绪,走了过去,问道:“你伤还未好,怎么出来了。”
周琎仰头看着她,笑道:“早些时候瞧着外头阳光好,就想着出来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没曾想这会儿又飘雪了,就搬到屋檐下了。”
柳玉敏看着周琎,许是今日哭过,还没缓过来,她此刻心中某处竟莫名软了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周琎被她盯的有些迷茫,看着她眼眶泛红,鼻尖也有些红,轻声问道:“你方才哭了?”
柳玉敏回过神来,撇开了眼睛,掩饰般扯了扯嘴角笑道:“并未。”
看见簸箕里被周琎摘得稀巴烂的菜,柳玉敏蹲下来,自然而然的转换了话题,不再抬头和周琎有眼神接触,“周兄在家是不是没干过这活?”
周琎垂下眸子,他分明觉得柳玉敏有些不对劲,可人家不愿意说,他也不好多问,只顺着答道:“确实不曾,方才跟着游叔学了会儿,许是还没学到精髓。”
柳玉敏拿起一根菜,给周琎演示了一遍,又道:“师父也是真放心,居然就这么扔给你了,你还受着伤呢。”
“能学点平日里学不到的,也挺好的。”周琎有样学样,自觉不错展示给柳玉敏看,“现在如何?”
柳玉敏见状笑道:“周兄果然聪明,一学就会。”
两人一起摘速度快很多,不一会儿就摘完了。
“给我吧,我去洗洗炒了,过会儿就能开饭了,周兄你去屋里暖和些,我待会儿叫你吃饭。”柳玉敏端起簸箕。
周琎也站起来,这一站起来,柳玉敏才真实的感受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整整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我和你一起去吧,一人待着总归无趣,两人还能说会儿话。”
柳玉敏顿了顿,点了下头,“也是,那便一起吧。”
厨房里,鸡汤已经咕噜咕噜煮着,香味也飘了出来,柳玉敏添了些柴火,揭开盖子看了眼鸡汤,加了些调味进去。
周琎按照柳玉敏的吩咐搬着椅子坐在门口,屋外飘着雪,周琎看着柳玉敏熟练的动作,不禁问道:“小余兄弟,你家是做什么的,怎么你一人在江南。”
柳玉敏手下动作顿了下,答道:“我家啊,也算是做生意的吧,我身体不好,父亲便将我送到江南养病了。”
“如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
周琎目光平静看着柳玉敏,唤道:“小余兄弟。”
“嗯?”柳玉敏抬起头对上周琎的眼睛。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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